第9章 大帝逝去(4k)
稍早些时。
白璇玑对于母亲的印象,“威仪”两个字,就能概括一切了。
母亲脸蛋严肃,有狭长的丹凤眼,只是淡漠的一瞥,便是威仪而不可视之态,每每母亲望着她,白璇玑的心脏好似被双手紧紧握着,是个极具威仪的人。
白璇玑仍记得小时候母亲在皇宫赐宴时,竟特意邀请了各大家族的孩子。
华丽堂皇的宫殿内,一位身穿凤袍的女帝坐在首位,而周围却全是毛都没长齐的稚童,显得几分滑稽。
母亲声起:“今日刚好王都小雨。你们以下雨创诗一首看看。”
没等母亲话语说罢,她身旁的白舆颜迫不及待的走到母亲旁边细说道:“廉纤夜雨抌边传,天眷常承独厚焉,饶友对时增益弱,那无帝节庆油然。
白璇玑离母亲适中,她也在仔细品了品白舆颜写的诗。
母亲却是沉着脸看也不看白舆颜,而白舆颜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被推了一下。
母亲平静的说:“两句就可以了”
那时在场的人都出奇的沉默。
白璇玑征在原地,抬头望着母亲,她睁大眼珠子。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是她们的大姐,她一袭红衣,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出步甚小,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约莫十二三岁年纪。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母亲足足盯了姐姐好一会儿,如果换成璇玑自己,她一定会面如土色,害怕到难以抑制。但她大姐只是无动于衷,平静的挺着高傲的脖子,看不出除了高傲且恭敬以外的情绪。
母亲沉着的脸终于绽放了些许笑容,她点了点肯定。
有了她做开头,其余稚子纷纷跟着说了“一首两个句子的可笑诗。”
唯独舆颜紧紧咬着嘴唇,两只手在自己肚子前不断搓手,没有同流。
母亲望着她直接盯着她的眼睛,她问道:“你会不会?”
“不会。”刚刚刚说完诗句的璇玑看着舆颜,眼中的她不敢看母亲,只敢眼睛飘向一侧,目光闪烁。
“抬起头看我!”
舆颜逼迫自己抬头与母亲对视。
母亲环视一圈,舆颜眼睛跟着看了过去,所有孩子都毕恭毕敬的手中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敢动弹,包括高傲红衣。
“母后不是说一首”
“闭嘴!身为公主的你,为何不会!今日下闭思殿好好反省反省!”
璇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对舆颜那时的怒颜,其中的态度是关切还是发恨,她无法分清,但当时在旁边观望,就感觉浑身发冷,心脏都被冻住了。
母亲的情绪或许只有舆颜自己知道吧。
饶是多年以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她仍阵阵发寒,不知舆颜又是否呢。
前头女侍正领路,身边是年迈的姨妈——曾经的富江公主
走过长长寂寥无声的走廊,女侍将屋房门打开。
入鼻就是难闻呛鼻的药渣味。
白璇玑神情复杂的望向床上的母亲,与回忆的冷酷大帝判若两人。
轻纱薄纱将璇玑与母亲隔开,女侍人影闪烁,夜壶出现为母亲接污秽。
“好痛——”满耳都是母亲的哀嚎。
身旁浩问夫人早已躁动不安。
“暂且请公主与浩问夫人先出去。”
女侍低垂着头先行让白璇玑出去,去隔壁房屋等待。
白璇玑从牙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母亲状况如何?”
女侍说:“陛下还算精神。”
“女医师们看过怎么说?”
女侍垂着头,默声。
“无能为力吗?无能为力吗!”
女侍说:“陛下没请女医师们。”
“为什么?!”
“陛下得了怪症,总觉得身子到处都痛,还一直说肚子肿涨”女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陛下这段时间很能吃,仿佛多少都可以吃下,一日可吃七八顿,而且已经快个把月未排遗了。”
“怎会如此,那可为问不医治?”
女侍垂着的头更低了:“陛下请了渊虹神宫的女祭司帮忙除邪秽,不让女医师们看病。”
“荒唐!可笑!”
“陛下觉得自己肚子里有邪秽作妖,才引起疼痛,因而想请神宫祭司除邪。”
白璇玑既愤怒又感荒缪,偌大的朝庭就无一人来劝劝母亲吗。可是她转而记起母亲的威仪霸道,汹涌内心化为死寂。
“痛——饿——人呢!!”
白璇玑听到隔壁房屋里母亲穿透墙壁的惨叫声,她待不下去了,直接无视了女侍劝阻,来到母亲的房屋,就看到母亲不停吃着女侍喂在口边的吃食。
吃食竟是五谷粗粮的团子,母亲一口下去约估半个拳头大小,母亲的嘴不断的吞进女侍递给她嘴边的吃食。
白璇玑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上前阻止,却被女侍所挡,“陛下已经这样个把月了。”
白璇玑愣在原地,一个人胃口再大,顶多三四个就撑得不行了,母亲是胃里装了个袋子吗?
她看着母亲枯瘦的样子,像一掰就断的枯树枝,曾经的风华帝王,现如今脸色就如干枯的树皮。
不过一刻钟,母亲又大呼起:“水——饿!!”
旁边的女侍早有准备,端起装有米粥的碗,一口接着一口喂入母亲的口中,就像成鸟喂食雏鸟。
白璇玑彻底崩溃了,她也开始怀疑母亲肚中是否真会有邪秽,将吃食的营养全部都夺走了。不然又如何这般能吃。
“渊虹神宫的女祭司来了!”
浩问夫人大叫道。
在两名女侍的拥簇下,身着黑白相融色衣袍的女祭司走了过来。
白璇玑觉得证明女祭司不应该叫祭司,应该叫“枯皮弯树”才对,从模样上看上去就像一个会行走的枯脖子树,脸上的皱纹就像枯裂的树皮,身上的衣服像是挂在“枯树”上面。
女侍拉开薄纱,女祭司走了进去,低声对母亲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女祭司走了出来在最近的柱子上点燃了一根紫红色蜡烛,命令女侍倒碗红糖水进来,就放在蜡烛的旁边。
白璇玑默声看着女祭司,看看她到底能耍出怎样的花样。
女祭司双手交错,口中喃喃有语。
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母亲的惨叫,红糖水居然慢慢变成了紫灰色。
白璇玑惊讶万分,那红糖水是看着端过来的,绝对没有半点问题,怎么可能变为紫灰色?
女祭司紧接着双手闭合,口中低语。
伴随女祭司低语,母亲阵阵惨叫起来。
声音越来越高,惨叫越来越尖。
随着女祭司最后一个类似于“伊呀”的声音,惨叫声随即而停,母亲没了声息。
“陛下肚子里有邪秽!”
女祭司抽出了一把一尺长的拂尘,笃定道。
屋内一道紫影一闪而过,哪怕再次去寻找,已然不见踪影,倘若是如此也就做罢,但她就是看到了那闪过的紫影。
女祭司凝重的双手举起拂尘。
“屏息”
白璇玑不明所以,只能听女祭司说话屏息,“有要我做的事吗?”
“屏息就行了。”
女祭司闭上了眼睛,也没有再说话。
白璇玑眉头一皱,忽然看到紫影悄无声息的又闪了过来。她吓了一跳,正不知所措,耳边就听见女祭司的咒语声。
母亲又开始大呼惨叫,其中杂带森然幽声。
屋内恶臭味弥漫,怪风大作,像是铺上了一层紫雾。
紫雾慢慢聚在一起,凝实成一寸大小紫黑色五爪龙。
白璇玑一愣,呼了口气,五爪龙直冲她来,“啊!”女祭司眼疾手快,一把将白璇玑拽到身后。两人瞬间一屁股都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眼神恍惚。
缓过神来,白璇玑一身冷汗的张望四周,紫黑色五爪龙不见了踪影,看见女祭司眼中带着敬畏与惊恐,疑惑道:“帝气离开了?”
帝气化为邪秽?!
白璇玑刚想接过说话询问。
女祭司摇了摇头,“大帝帝气消失了,神宫卷书内有记载过,帝气属阴极,可用直系血脉的男性牵引,皇家存活男性直系吗?”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怪异,白璇玑又被打断了话语,过了好半会儿,才回答了女祭司。
“必须要直系男性?”
白璇玑问道。
女祭司点了点头,身边的浩问夫人明白白璇玑的难处,战战兢兢的问:“王爷可以吗?”
女祭司摇着摇头,“必须是直系关系。”
“如果找不到男性的直系家属呢?”
“帝气散”女祭司没有说话了,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利害。
大帝驾崩了,皇家、朝廷、天下就要乱翻天了,大帝早已不是自己称号,是权力与天下的掌管者。先不说大帝对于皇家朝廷的重要性,光是帝气飘散,会引发天下大灾大难来临,而各大支撑郡府的无上力量也会削弱,先朝也曾发生这样的事件,最终差点亡国。
大帝同帝气两者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陛下若亡
白璇玑瞥了眼旁观的浩问夫人,皓月夫人心里一惊:“王爷可只喜花鸟,大虞只能是女帝即位。”她转头着急的冲女祭祀喊到:“说什么也得找回帝气,救回陛下。”
“皇家不可没有陛下!不能没有帝气。会完蛋!天下也不能没有!”门外有皇家人小声说。
“或许不会乱的。”有皇家人心中想。
现在好死不死正值大宴,皇家人在宫中不少,想要面见陛下的当然更不在少数。
哪怕如此,白璇玑却也急得直跺脚,直系的全是姐妹,直系男性根本没有,不是早夭就是死于胎中,唯一的一个王爷也只是先帝从民间领养的。
帝气,又有谁能够找回?
忽然,她脑中闪过白楠的身子。昨日孤岛柏白带回来的小孩子,她自然知道。
她从来没有一次在这深宫之中,见到过男性,这还是陛下身边大红人引进来的,陛下即便再怎的昏厥,也不可能让她去领一个小孩入宫。
“他可以吗?”
哪怕是不行也得行,死马当作活马医,白璇玑说出了白楠的存在。
女祭司先是诧异,然后沉默了一会儿,“试试, 莫约十岁男性吗,这从未从深宫里存在过!”
还没等白璇玑说话,就听到母亲虚弱的大呼道:“饿——饿——人呢!”
女侍们回过神来,立即给陛下端汤带食。
陛下大发雷霆道:“要你们干甚。奈白公主呢?她人死哪去了。”
“我在。”
“还不过来,只会回声吗?”
白璇玑没有接过女侍递给她的吃食,反而另拿了一盘点心,慢慢的走了进去,来到母亲身边。
“璇玑。”母亲唤了声。
“璇玑。”又是轻唤了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
“该吃食了,母亲。”
白璇玑眼神柔和拿起了一块点心喂入母亲嘴巴,母亲神色复杂的望着她,说不上威仪讲不上悲哀。
早已全然没了曾经的不可一世。
母亲流着泪水吃下白璇玑手中的点心。
忽然,母亲紧紧的抓住白璇玑的手。
白璇玑神色一惊直接挣脱,心情翻涌的对视着床上人。
母亲嘴唇嗫嚅着,“怪我怪我,哈哈哈——”流泪更甚了。
“小心你大姐。一定要小心!”
母亲低声道:“她要杀了我,是她害得舆颜”
白璇玑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耳朵定是出现了问题。
母亲居然说大姐要杀了她,她不是明明最受母亲宠爱的吗。
“一诗两句啊。”
白璇玑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司徒莺面带笑容,不知何时站在哪,一袭红衣就像飞溅的鲜血,直接走向前来。
她捏起白璇玑手上盘中点心,盯着剩下的点心,浅笑一声:“只有一首了。”
床上老人听到这话,头一歪晕了过去。
“二公主,帝姬大人请你去东官唠嗑。”司徒莺看也不看眼床上老人,表情嬉笑说道。
白璇玑面色僵硬,张开嘴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身处屋内,她却感到莫名的诡异,脊背阵阵发寒,汗毛倒立,就像是幼时的母亲的那一瞥。
最终,她冷声说道:“走吧。”
“变天了,谁也阻止不了吗?”枯树斜歪在床边,心中思绪万分。
白楠恍惚了片刻,缓缓移着身子到了帝姬的身后。
那是之前女祭司所站的地方,只是当时她是站在白璇玑后面,而现在,杏黄稚子的身前是一个身披凤袍的红衣女子。
“母亲大人,这礼物可还喜欢?”
“渍渍渍,别不说话呀,呵呵呵”
床上老人面色峥嵘,呼吸声断断续续的起来,忽的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上半身直直的挺坐在床上,接着仿佛是打开了某种枷锁似的,僵硬的转过头盯着床边人。
一点点独黄色的汗液从毛孔突然沁出,慢慢沾湿了老人的衣裳。
一代风华女帝上身倚靠在床上气息全无,身边凤冠霞帔女人如房内一柱香前情景一样大声笑着。
薄纱外女祭司静站,而身旁早已无人,只留下地板上一摊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