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记忆
紫色云霞顺着清风不断靠近, 代表着大衍宗主紫光真人正在朝这里赶来。
但叶淮晴现在无暇顾及宗主靠近的事情。
“好妹妹？”叶淮晴神情错愕，语调犹豫地反问道。
无想真人瘫在摇椅上，面无表情地摇着芭蕉叶。
“是啊, 好妹妹, 人家喊他哥哥他认了, 老子都提醒他别被骗了, 他还眼巴巴地凑上去被人捅。太华灵音听说过吗？剑意又快又狠，直接踩着堕入魔渊的衡虚驰光剑得到各种栽培和垂怜, 号称太华新一代最有天资的弟子。”
说到这，无想真人扯出了个笑, 意味不明地看着叶淮晴。
“你要不要猜猜看，五百年前的你和现在的这个灵音，谁更受人喜欢？”
面对无想真人显而易见的调侃, 叶淮晴没有回话, 只是握紧了明剑。
她不喜欢最有天资这个说法。
曾经的齐光剑就是因为最有天资的九宗弟子们而被折断, 现在的二师兄又撞上了个最有天资的太华新弟子。
而且这个新弟子显然是个外来者, 原著里可从来没有太华灵音仙子的存在。
叶淮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原著中没有出现过的寻仙镜和寻仙大阵, 这显然是身为外来者的灵音仙子所造成的变化。
好妹妹……甚至不是什么心上人或者道侣, 她的傻缺二师兄怕不是被人驴成了傻子赶上前当别人的好哥哥。
看着叶淮晴面上满脸的不喜, 无想真人打了个哈欠，从空荡荡的袖子里掏了掏, 取出了一枚笼络浓郁灵力的玉简。
“大衍宗得到的消息都在这里, 每个内宗长老都有一份。灵音那女的有点儿邪门, 不少人看见她都会心生好感，为了避免意外，宗里没让她靠近大衍，和她接触过的弟子也被外放出去巡护, 所以得到的情报并不多。”
一边说着，无想真人一边将玉简抛了出来。
叶淮晴接住玉简，剑灵似是察觉到某些不对之处，主动走了上来，等待剑主的安排。
只是叶淮晴静静看着玉简，并未直接用灵识获取玉简中的情报。
叶淮晴回过身，在撞上玄灵仙子有些惊慌的目光后看向迟顾渊。
“带她去休息吧。”
还想听些消息的迟顾渊顿时有些纠结，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扶着玄灵仙子，打算带人离开。
而因为不用再听一看就牵扯到上三宗隐秘的事情，玄灵仙子也多少松了口气，打算回去好好缓一缓白玉承传和寒山殿的关系。
在迟顾渊和玄灵仙子走后，叶淮晴又看向正从袖子里摸出新酒坛的无想真人。
“我可以喊醒二师兄，把他的心魔叫出来吗？”
无想真人险些一个不稳摔了手中的酒坛子。
发现叶淮晴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无想真人忍不住咋舌。
“你疯了？大衍可没有能镇压和化解心魔的法子，他要是乱来，制住他时不小心伤了人，我可不管的。”
叶淮晴握紧了散发着寒意的玉简，没有说话。
看着叶淮晴没有丝毫变化的认真神色，无想真人烦躁地丢开酒坛，甩了甩衣袖。
“行了行了，也别你喊了，我来喊，真不知道我造了什么孽，身为大衍宗的长老却天天操心太华的事情。”
不再做更多提醒和劝解，无想真人起身撕了芭蕉叶，领着人走回桃园。
叶淮晴和剑灵连忙跟了上去。
在穿过连绵的轻纱长廊后，晨光笼络的桃林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叶淮晴再次感受到了无言的紧张，剑灵则是有些好奇地感应着周围浓郁的灵力。
桃园里，三师姐依旧静静地睡在玄冰台上，二师兄也因为不知名的原由沉睡着。
无想真人随意在风中画出灵符，唤醒玄冰台上留存的法阵，将台上的三师姐送往别处。
唤醒心魔并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无想真人并不想让还未恢复的三师姐冒险。
在叶淮晴和剑灵的目光注视下，无想真人又折断了一枝桃花，注入灵力后穿过浓浓魔息敲在二师兄的肩头。
就如先前叶淮晴见过许多次的场景一般，桃枝也瞬间被死气吞噬，燃烧成灰烬。
而无想真人的身形也缓缓被清风擦去。
“出事随便嚎一句，我会找人来帮忙，我现在先去照看卿衣那丫头。”
在彻底消失之前，无想真人终于收起了散漫的态度，有些担心地留下叮嘱。
叶淮晴点点头，在无想真人消失后主动靠近二师兄。不管其他人怎么担忧，她对于二师兄的心魔都是不害怕的。
因为死气被惊动，睡梦中的二师兄微微敛起了眉心，眼皮微颤。片刻后，二师兄睁开眼，浮现出的是猩红的色泽。
无需叶淮晴再做些什么，心魔直接被唤醒。
看见跪坐在眼前十分贴近的叶淮晴和一剑灵，醒来的心魔下意识地后退，但却重重撞上玄冰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听着撞上玄冰台的动静，叶淮晴总觉得后脑有些疼：“你还好吗？”
心魔摇了摇头，神色稍有些不解：“小月亮？”
而在打量周围一圈后，心魔惑色更深：“大衍宗？”
在沉入识海后，若非主动去感知，心魔并不会知晓外界发生的事情，而见过了叶淮晴的心魔显然懒得去关注驰光剑现在的情况，毕竟和小师妹重逢足以让驰光剑感到愧疚与痛苦。
确定心魔没有事，叶淮晴松了口气，递出手中玉简。
心魔虽然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但还是用魔息取过玉简，以灵识探寻玉简中的文字。
但在看清玉简中的内容后，心魔渐渐敛起眉心，神色愈发的冷淡。
叶淮晴抱紧了怀中的明剑，有些紧张地望着心魔。
“我想知道里面的内容，我想知晓二师兄经历了什么。”
大衍宗得到的情报虽然不会出错，但显然不及二师兄本人知道的更多。只是现在的二师兄不可能告诉她这方面的事情，她只能寄托于心魔身上。
心魔捏紧了玉简，在撞上叶淮晴的目光时突然笑了一声，玉简在手中化作齑粉。
“不问他，跑来问我？”心魔操控着魔息，捏了捏叶淮晴的侧脸，“你还真是残忍啊小月亮，真不把心魔当人看，还好我本来就不是人，重新回忆这些只会难堪，并不会痛苦。”
心魔的眼中浮现起了熟悉的笑意。
“想要知道那些事情不用去问大衍宗，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或者说，你直接翻看那一段记忆。”
在叶淮晴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心魔将破碎的魔息彻底重新凝聚，触碰上叶淮晴的额心。
和当初在新月城外相似的场景再一次出现。
叶淮晴的灵识毫无防备地陷入了连绵的海浪。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剑灵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叶淮晴，但没有得到任何效果。
他对识海的守护仅限于杜绝他人的攻击，并不包括追随叶淮晴的灵识前往别的地方。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剑灵安静地坐在一旁，开始从储物袋里取出在飞舟上采买的糖葫芦。
和叶淮晴一般，他也不觉得二师兄的心魔会对自己的小师妹做些什么。
只是在剑灵接着取出对于自己的主人而言过于甜腻的糖糕时，本应和叶淮晴一起陷入识海中的心魔突然睁开了眼。
看着剑灵摆在身前的一大叠糖糕和左手握着的十串糖葫芦，心魔沉默了一瞬。
“我可以一起吃吗？”
传说中诱导驰光剑屠尽万重山的心魔温和地询问道。
剑灵放下了最后一碟荷花酥，主动将糕点碟子往心魔身前推了推。
心魔顿时眉开眼笑，然后在身前糖糕入口的瞬间微微凝固了神情。
细细咽下糖糕后，心魔叹了口气，接过剑灵分享来的糖葫芦和水袋，认真打量着剑灵的面容。
因为同为剑修，所以他可以一眼认出剑灵和叶淮晴以及明剑之间的关系。
在和叶淮晴的两次直接相见里，剑灵都安静地守在一旁一言不发，面容也一直被半张面具遮掩。
但就算不清楚面具底下的面容，看着剑灵的身形和某些下意识的动作，心魔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你很喜欢吃甜吗？”
剑灵刚咬碎糖葫芦透红的糖壳，所以不便做出回答，只是老实地点头，并因为红糖上的芝麻而微微皱起眉心。
“你脸上的面具，可以摘下来吗？”
剑灵思考了一会，在放下糖葫芦后主动照做。
“不能摘很久，会疼。”
至于是哪里会疼，剑灵并未继续解释。
而在看见剑灵面容的瞬间，心魔直接呆愣在原地，某个名字下意识地要脱口而出。
面对心魔目光中的惊诧和担忧，剑灵神色不变。
“祝清晏。”
在咽下红糖后，剑灵直接说出了心魔强行止住的话语。
“上次天武真人看到我的脸时也喊出了这个名字，我问过姐姐，她说这个名字属于经常和我起冲突的齐光剑的主人，我应该是和他长得十分相像。”
没想到剑灵会直接说出这些，心魔握着手中的糖葫芦，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但在回过神后，心魔叹着气，眉宇间满是担忧。
剑主可以在剑灵化形时干涉剑灵的身形模样，剑灵现在拥有和曾经少年时期的齐光剑主相似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叶淮晴干涉的结果。
但是剑灵并不能猜出心魔心中的想法，在勉强看出心魔的担忧时，剑灵又咬了口糖葫芦，认真地想着能怎样才能让心魔不那么担心的方法。
在看见一侧的玄冰台时，剑灵来了主意。
“天武好像是南部十三仙岛的一个散修，姐姐很讨厌他，我也讨厌他，他不是一个好东西。”
剑灵认真地讲着天武真人的坏话：“就是他给三师姐种下了噬灵虫，还利用万重山的妖兽之毒控制了三师姐，强迫失去记忆的三师姐做了许多不喜欢的事情，还害三师姐流落到岁丰城被当成灾星，天天被人欺侮。”
听到剑灵的话语，心魔眉眼间的忧虑确实渐渐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惊愕与怒意。
原本稀薄的魔息瞬间爆涌，甚至连死气和凤凰火都被压下，卷着风浪荡过整座桃园
熊熊凤凰火里，心魔努力维持着语调间的温和。
“卿衣经历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直面魔息冲击的剑灵看着自己被掀翻的糕点和糖葫芦，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但看着瞬间暗下的天色，剑灵把面具带好，老实地点头。
与此同时，在暴涨的魔息和炽热的凤凰火惊动大衍宗之时，在二师兄的识海中，重新踏入浪涛间的叶淮晴正神情凝重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原先的大海被锋芒划破分割成了两段，海浪高高悬挂在两侧，露出了细细的白沙。
白沙一路指向长着梧桐树的岛屿，原先衔着鲛纱盘旋的凤凰停在了梧桐树上，绚丽的尾羽仿佛燃烧的火光，低下头凝视着闯入了识海深处的陌生灵识。
每一个修士的记忆都存在于识海护卫重重的最深处，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靠近。
凤凰显然属于二师兄识海的护卫，但大概是因为得到了心魔的指示，凤凰歪了歪头，在确定叶淮晴无害后振翅从梧桐树上飞下，啼叫着穿过海浪与白沙，将陌生的灵识卷入尾羽的火浪。
火海翻滚，叶淮晴努力压制住反抗的冲动，灵识在卷上火焰的瞬间骤然溃散，融入了重新坍塌的记忆海洋。
‘我听说你推算出了需要你去完成的天命。’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但是你还会回来吃小鱼干吗？’
伴随着清脆的铃音在记忆中飘荡，率先扑向叶淮晴的记忆竟然是一阵阵浪涛声和有些模糊的询问。
而等火焰彻底消无，识海中由记忆构建出的场景逐渐变得清晰。
铃音和询问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起起伏伏的海面，和肤色有些黝黑的老人。
老人正弯下腰在海浪中摸索着什么，看起来十分焦急。
叶淮晴注视着这一切，总觉得自己的身形分外轻快，似乎轻轻一动就能卷起海浪，掀动花枝。
她似乎是成为了二师兄记忆中的一阵清风。
叶淮晴有些惊讶，但还是努力压下不适，轻轻地绕到自己在记忆中第一个看见的老人身前。
感受到了有些清凉的海风，老人用粗糙的手擦了擦冷汗，努力从身前海浪中抱起某个昏迷的孩童。
孩童脸色苍白，身形瘦弱，额心存在着一道淡红的焰纹，手腕上系着一缕鲛纱。
看着熟悉的焰纹，叶淮晴微微怔楞，在老人抱着孩童离开海岸时想起了什么事情。
在她初入衡虚时，她曾听三师姐说过，二师兄是在海边被渔夫捡回的孤儿，十三岁时才被师尊带回衡虚峰。
眼前的一切显然是二师兄年幼时的场景，
叶淮晴有些惊讶，不明白心魔为什么让自己见到这些，而不是直面身为外来者的灵音仙子。
但是二师兄的记忆并不归她管辖，她不能随意去拨动。
带着不解和探究，叶淮晴披着晚霞追上了老人，来到了一间晒满了渔网的小院子。
在将自己捡回来的孩童放在床榻上后，老人有些慌乱地起火做饭烧热水，小心地替孩童擦拭去泥沙。
忙碌了许久，等到孩童的呼吸渐渐平缓后，老人松了口气，端来温热的米汤。
在请来大夫确定孩童并无大碍后，老人开始四处打听谁家丢了孩子。
只是连着一个月都没打听出结果，老人抽着烟枪吐了口气，捏了捏对自己笑着的孩童，决定把对方当孙子养。
叶淮晴在一侧旁观着，随意吹了吹二师兄手中的风车。
在被老人收养后，二师兄正式成了凡人渔村的一份子，甚至被老者翻着话本子取了个名字。
据话本的背景所说，世上有一把能斩尽天下妖邪的定星剑，老人看着十分满意，所以在二师兄随了自己的林姓后又为二师兄取名定星。
只可惜，定星剑攻无不克，拥有定星之名的二师兄却从小病弱，比同龄人都小了一圈，甚至因为额心的焰纹时时遭人欺凌，每一次都哭着奔进打鱼回来的爷爷怀里。
叶淮晴追随着哭成一团的二师兄，小心翼翼地吹去对方身上的沙粒，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她从未想到二师兄年幼时是这么一副病恹恹的瘦弱模样。
在她被师尊带入衡虚峰时，二师兄便已经是随便一耍剑花就能削平数十座山峰的驰光剑。
而每次捕鱼都要花上好几天的老人看着哭得险些昏过去的孙子，也止不住发愁，甚至掉起了本就稀疏的花白头发。
担心二师兄在欺凌下变得阴郁厌世，不懂什么大道理的老人日思夜想，最后看见了自己取名用的话本子。
某次捕鱼归来后，看着又被其他人打哭的二师兄时，老人大手一挥，花了五十条咸鱼干换来一大堆话本子，堆放在二师兄身前。
老人摸着二师兄的头，信誓旦旦道：虽然现在挨揍了，但你未来定然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剑仙！
在点上烛火后，老人带着二师兄翻起了话本子。
话本里，每一个作为主角的剑仙都在年少时遭逢了许多磨难，甚至过得比二师兄还惨，又死亲爹又死亲娘，动不动就因为身怀巨宝而被灭了全族，从高高在上的修二代沦落到和乞儿抢饭。
但是年少的剑仙们从不会因此自甘堕落，而是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想尽办法渡过难关，最后在某个万众瞩目的场合里一鸣惊人，成为了举世闻名的大英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二师兄现在遭到的欺凌，只是在成为剑仙之前必须要承受的磨砺。
懵懵懂懂的二师兄抽着鼻子点头，而后学着话本子里的剑仙对待欺凌。
平时不惹事，惹事不怕人，打得过的就打，打不过的就阴，阴不过就跑回家，在爷爷出门捕鱼保护不了自己时天天缩在家里对着话本子练习小木剑。
叶淮晴眼尖地发现二师兄的小木剑和自己小时候得到的小木剑一模一样。
衡虚峰给师弟师妹做木剑的技艺多半就是从心灵手巧的二师兄手里传下来的。
而随着时间不断流逝，清风吹过不少的场景，不过是眨眼间，还是有些病弱但却再也没人敢欺负的二师兄迎来了自己十三岁的生辰。
月光温和地笼罩着一切，老人躺在竹椅上，满脸的衰败之色。
身为凡人，老人的日子显然到了头。
只是在二师兄认真地给昏昏欲睡的老人讲话本时，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叶淮晴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有些怀念地缠绕上流动着寒芒的灵剑。
青衣剑修踏月色而来，冷淡地看着二师兄，道他身负天品灵根，可愿入归元修真界。
一旁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的老人顿时来了精神，强撑着撑起身体，原先浑浊的双眼此时分外明亮。
青衣剑修微微敛起眉心，收剑后主动上前，指尖轻点在老人额心，最后摇着头道出一句寿元已尽。
但是老人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害怕和遗憾，只是紧紧握着有些失望的二师兄，神情间满是骄傲。
‘爷爷这辈子骗了不少人，唯独没骗你，切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所遭逢的苦楚都不过是大道上的磨砺。
两日后，老人含笑离开了人世。
抚养自己长大的爷爷逝世，二师兄按照渔村的风俗将老人葬在了海上，而后磕着头擦干泪，抱着老人留下的所有话本子前往了陌生的太华。
他会成为让所有人认可的剑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点点 15瓶；晏归、clement 10瓶；不忘初心、48531955 5瓶；猫桑 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