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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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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氏自焚之事不胫而走,来了不少人,救火的,看戏的,亦惊动了山下的刘豫,他派人来时邹家烧得只剩零散的几根立柱,青瓦坍塌砸落,掩埋了已被烧成灰烬的房屋,待火星尽数熄灭也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妇人们手里还捧着捣衣的木盆,也不急于回屋,站在道旁看着眼前惨象连声唏嘘。

    “邹婆子昨日回来之时就在疯,满屋子跑,口中也不知在念些什么,又哭又笑的。谁曾想人自己夜里一把火烧了屋子。”

    “没喊吗?”

    “喊什么呀,她就是要去寻死的呀,临宅的夜里睡得沉,根本不知事,鸡鸣之时才察觉邹家火光冲天的,去时人早没了,一身焦黑,都分不出哪是头哪是身子,都没想着去救,如今怕是都烧成灰了。”

    “邹家真是惨,前几日死了人,昨日元娘又被捉了去,今日又死一个,邹家上上下下连一个活口都没剩下,造孽啊。”

    有人附和,“要我说,这便是报应,邹婆子干得那叫人事?昨日我丈夫去堂外听了案子。”她啧了两声,“简直歹毒至极,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逼得这副模样。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元娘的性子如何?若是当时叫邹仕轩娶了元娘,哪有这些事,恐怕家里早有了两个大胖小子。她那傻儿子娶不着新妇又如何?以元娘的脾性,能撒手不管?”

    “邹婆子这辈子就只是为了钱财,平日那抠搜劲儿谁见了不埋汰两句,手里那钱跟命根子似的,这下好了,人也没了,要这钱有何用。”

    “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

    尹姝混在人群中,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始至终都沉默着。

    事情偏就这么巧,她今日要来邹仕轩家中寻画像,邹家便被焚烧殆尽,莫说是张纸,如今除却院后的那垛墙垣,什么也不剩下了。

    若是她昨夜就来便好了。如今事情已超脱她掌控,她有一些不安。虽说画像之人十之八九不是她,可是万一真是,那辽阳便待不得了。

    “尹姝。”

    尹姝回身,见刘豫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刘大人。”

    这几日邹家之事接连,刘豫百忙之中又抽身费了不少心力,眼下疲态尽显,“邹氏自我了断也算是终了了一桩惨事,这案子也算断了。有些话卫大人在时我不便多说,近日司内也因此案焦头烂额,也多亏了你尽心,奔波折返操劳数日,替我了了这桩事。”

    “大人哪里话,民女不才,并未做什么。”

    刘豫笑笑,“能叫卫大人夸赞之人,岂会没有才干。他昨日来找我借人,我便替你应下了。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该拘泥于辽东这边陲之地,若能得卫骧青睐,跟随他左右,他必然不会亏待于你,你家中如此境况,今后也不必如此受累。”他又嘱咐了一句,“不过在他跟前你也该谨言慎行才是。”

    “是。”尹姝不曾想刘豫竟还替她打算了,刘豫话里之意听明白了,简而言之,卫骧能给的赏银更多,跟着他好过待在辽阳。

    刘豫知晓她聪慧,提点两句就成,又交代一番便放了她下山。

    虽天还未大亮,可尹姝步子不敢慢了,生怕晚了。入城之时正赶上早市,客商驾着八骡大车走在官道上,来往两队迎面而来将一条道堵得严严实实。尹姝凭着瘦小的身子才在其中艰难穿行,废了好大工夫眼见着就能入城了,却听身后有人高唤:“尹姑娘!”

    正如卫骧所言,辽阳一地鲜有尹姓,尹姝一听便知这是在唤自己,就见身后不远之处停着一驾马车,方才说话的正是驭人,这驭人她见过,就是那日将薛婆子带来的侍从其一,她知晓,这是卫骧的人。

    尹姝走过去,向着马车内试探一声,“卫大人。”

    马车内寂然无声,若非是眼熟的驭人就在跟前,她还以为是认错了。尹姝不敢乱走动,看了驭人一眼,微微颔首,“我在此等候卫大人。”

    驭人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有一道声先一步传来:

    “进来。”

    卫骧?他在马车中?那方才他不出声。

    尹姝迟疑,她觉得与卫骧同乘一马车实为不妥,她平日因验尸虽常在外,可与男子共乘一车从未有过。她看了看车舆又看了眼驭人,挑了一处她觉得还算妥当的地儿,“大人,民女就坐在外头的车儿板子上罢。”

    “进来。”这一声多了些许不耐。

    “大人,只有一驾马车吗?”尹姝挣扎,就算是拉货草的车她也能坐。

    清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原本只有一匹马。”

    言外之意,要带着她,才改换成了马车。

    卫骧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尹姝不好再推脱,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脑中已过了一番若是看见他那张清冷的面容她该说些什么,可待她掀开帷裳之时却被眼前之景惊住了。

    帷裳之后竟还挂着一块布幔,将车舆一分为二,因车身较为宽敞,也并未觉着狭促,而卫骧正坐在布幔之后,只露出一双黑缎靴来。

    原来他早替她想到了,尹姝心口一暖,坐了下来,“多谢大人。”

    布幔的另一头并未回应,只有轻微的书页声。尹姝撇撇嘴不再多话,不敢再自讨没趣。

    “尹姝,尹姝!”马车内无声,这一声呼喊尤为突兀。

    尹姝探了半身出去,就见张衍手里不知捧了什么,急匆匆就往往这处来,尹姝怕为此耽搁会因卫骧不悦,又试探了声,“大人,可否……”

    “嗯。”不等尹姝说下去,卫骧便回了她。

    张衍已近了马车,尹姝这才看清他手里是个纸包,张衍见自己赶上,也来不及喘两口气,就将那纸包塞了过来,“你拿着这个,路上吃。”

    尹姝接也不是,还也不是,她也不知张衍是如何知晓她在这儿的。

    张衍跑得气急,实在是为难他这个文弱书生,如今满面通红,话也说不利索,“你,你在外多有不便,好生照顾自己。”

    “好。”尹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卫骧,可入眼的只有布幔,她想起那晚卫骧在经历司外戏谑称张衍是她“小郎君”的神情,她顿时觉得他此时的神态应当也八九不离十。

    张衍不是个外放的性子,少有与她示好的时候。偏不巧,这两回全叫卫骧撞见了,她即便是有十张嘴,卫骧恐怕都不信二人之间没什么。

    张衍今日能与她说上两回话,早已是心满意足,“你在外不必担忧家中,你奶奶那我会替你照料的。”

    孙淑兰之事确是她最要紧的,往日出门她皆是托元娘照料一二,如今元娘不在,她险些忘了这茬事,庄子里她并无多少信赖之人,张衍算得上其一,他既开口,必定不会敷衍了事,她心中感激,“多谢。”

    可谢归谢,总不好只有口头一句话。尹姝说着就去腰间探,可原本系着荷包的地儿如今却是空空如也。

    她脑中一懵,遭了,荷包在昨日那身之上,她今日更了衣又走得急,忘了取。

    “大人——”尹姝收回探出的身子,往卫骧那处挪了挪,有些羞于启齿,“大人,可否……”

    布幔后书页又是一动,“要多少。”

    尹姝实在是佩服,他分明也没瞧见,事事却又一清二楚,他那双眼是生在布幔上的吗,“一贯,一贯足以。”

    话音才落,幔后伸出一只手来,皙长骨明,两指尖捻着一张银票,钱本俗物,在他手上竟还雅致了起来。

    “多谢大人。”卫骧也算替她解了燃眉之急,她速速接过,为等张衍反应过来就塞入了他手中,“这个你拿着!”见张衍要退还,尹姝赶忙开口,“若你得空,还要劳烦你给她老人家买些米肉,哪能叫你贴钱,余下的你自己买些书,若是不够,我回来时再给你补上。”

    “这……”张衍犹豫。

    “你不拿着我不安心。”尹姝又往他手中塞了塞,“好了,我该走了,大人还等着呢。”

    张衍这一听,不敢再推辞,“好。”

    身侧传来另一道冷声,“可说完了?”

    “说完了。”尹姝乖巧坐下,不敢再东张西望,就听他在车舆上叩了三声,外头的驭人得令,马车动了起来,她顺着随风而动的帷裳往外探了一眼,张衍正在原地往她这处张望。

    “舍不得可留下,来得及。”

    尹姝连忙收回目光,正襟端坐,“大人误会了,我与张衍并非大人想的那般,是他平日常来家中帮衬一二,我心中感激,才与他有较多走动,其余并无多想。”

    卫骧轻笑。

    尹姝长叹了一声气,她就知卫骧不信,不说也罢,“大人,方才那一贯钱,待回辽阳时,民女会悉数奉还的。”

    见那头又没了回音,尹姝又接着道:“大人,我们到底去哪儿?”

    卫骧还是昨日那句话:“去了就知。”

    尹姝颓然,不再开口,她似乎并不了解他,关尧说他是来辽阳巡查,可他在辽阳这几日被邹家命案缠身,也无暇顾及旁事,邹家之事一毕,他又要赶往别处,她觉着自己也是心大,竟敢只身跟着才认识不过三四日的人去个她也不知是哪儿的地。

    马车渐行,两个时辰后,车外才有了别的声响,听这声像是入了城,尹姝如厮想着,就听到了外头的吆喝声,她伸出手就要掀起帷裳往外探。

    “合上!”卫骧又似看到了一般,在她手还未触上之时就出声呵止。

    尹姝一惊,不明其意,就见车舆外一路不语的驭人压着声往内道:“大人,人跟进城了。”

    “嗯。”卫骧只淡淡回了一声。

    尹姝察觉有异,抱着行囊坐得板正,隔着二人的布幔被陡然掀开,她还未有所准备便撞进了如深潭一般的眸中,卫骧看了她一眼,“随我下马车。”

    “是。”尹姝有分寸,知晓有些事不该多问。不过一会儿,马车停在一酒楼外,她脚才落地,马车便驾离而去。

    酒楼人多繁杂,又多了他二人自然也无人留心,只有一小二上前引着二人往后院走,后院接着一条巷子,过了巷子就见一驾马车候在巷口,已然与方才的不同,就连驾马的驭人也不是刚才那位。

    “上去。”卫骧回回说话都是这般简明,可却不容人拒绝。

    这驾马车比方才的还要再宽敞些,外头瞧不出,进来了才知又是另一番天地,车内布设齐全,就连软塌也是锦缎所制,且足足能坐下五六人,二人一坐定,马车起行,竟又往城外驶去。

    卫骧这是在躲什么人?

    她心神未定,他倒好,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书悠哉翻看了起来,这间车舆之内并未隔布幔,卫骧就坐在她身侧,她能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不大自在。方才之事她心中有疑,可他不提,她也不敢问。

    如此又忐忑了一个时辰,马车才渐渐停下。卫骧先行起身,“你先在此候着,等我唤你再下马车。”

    尹姝颔首,人生地不熟,在这儿只能倚靠卫骧,她自然不会乱跑,他说完便带着驭人走了。

    周遭静得出奇,她足足等了两刻也不见有一人经过,她等得有些没了耐性之时,马车外才有了动静。尹姝贴在车舆辨别,步子稳疾,应当不是卫骧,她又坐直了身。

    与她想的不差,的确不是卫骧,就听一道陌生的清朗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卫骧,你可算来了,我在此等得头都白了。”

    “我日日跟那尸体处在一道,你若再不来,我便与那它一般臭了。”

    那人往马车而来,尹姝还未来不及出声,帷裳就被毫不留情一把掀开,“卫骧,你——”

    来人一愣,尹姝也是一怔,瞧着是个清面公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尹姝不知来人是谁,不敢贸然开口,往后又缩了缩身。

    谁知面前之人回了神,他转身就冲着屋外高喊:“卫骧,你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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