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朱雀楼·重逢
鹤意，意为闲云野鹤，随心恣意。
秦迟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晚睡觉时藏在胸前，以此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两月后秦迟将事务都托付给游今生，离开了辽鹤地，因为他发觉人们在慢慢忘记朱雀，而这一点令他恐慌而痛苦。
秦迟六年间周游六域和各个城池，固执地寻找朱雀的踪迹。
可他找不到朱雀，怎么也找不到。
他像是秦迟做的一场梦，世人似乎不再记得曾有过朱雀这个人，有关他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可夹着干枯海棠的信提醒着秦迟，这世间确实是有这个人的。
他喉咙里像是就此梗着一把钝刀，上不去也下不来，吞咽一下就疼得要命。
后来他在中土遇到了一个人，明明是面如冠玉少年模样，偏偏生了满头白发。
少年说他叫白鹿。
秦迟张开绘有朱雀的画卷，询问他是否见过这个人。白鹿并未回答，只是微笑着道：“百端境是所有神明和精怪的故乡，无论身在何处，魂魄最终会回到那里。
“你身上，有着神君的一缕魂魄。”
秦迟一时愣住，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鹿轻轻叹息：“上一世你被人钉在已化灵的海棠树上，死前备受折磨，因而你此生缺了一缕魂魄，注定活不过十二，神君以自己的魂魄相补，让你拥有完整的一生。他想带你去看百端境的浮华，是你曾经心心念念了许久的。”
似乎有道光一闪而过，秦迟脑中有关朱雀的各种事情缠绕在一起，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他心中茫然，抬眼看见面前的少年额上生出了两只鹿角，其上盛开着纯白的海棠。
“走吧，现下是人世三月，正是浮华盛开的时候。”
君山上有一条纯白石板铺就的道路，既通向山上的神殿，也是通往百端境的路。
山上的海棠抽枝长叶，有了许多花苞，有些已经开了，有风吹过便纷纷扬扬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他们顺着石板路一直走，直到很久之后神殿消失，其后远山如黛，身边的海棠树逐渐被不知名的花树替代，天空也灰了起来，不多时便飘起了细雨。
秦迟和白鹿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房屋和街道了，先前那不知名的花树也多了起来。一树一树的纯白花朵堆叠如雪，花分九瓣，花蕊晶莹细长，其上凝着雨珠，雅极美极，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白鹿微笑着道：“这就是百端境的浮华，每年人世三月开放，只开十日便会凋零，恰似浮华逝梦，不可贪求。”
说话间，几个小孩看见了他们，欢欢喜喜地跑过来。
“白鹿哥哥好久没回家啦！”
“这位大哥哥是白鹿哥哥的朋友吗？样貌生得真好看！”
“白鹿哥哥这次多待些时间吧！”
“大家都很想你呢！”
秦迟被他们拽着衣角，半走半跑地到了街道上。街旁是一树接一树的浮华，每座小院前却种着不同的花和树，银杏、桃花、迎春、水仙、杜鹃、山茶，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长街尽头的院落外，种了几株海棠。
“那里就是陵光神君的住处。不过神明和精怪的魂魄回来后会停留在禾川帝君处，我们要去那里。”
“禾川帝君？”
“他是百端境的执掌者，所有神明和精怪的魂魄归来后，都会在那里得到新生。”
禾川帝君并不像秦迟想象的那般超出凡尘，反倒是一个称得上是平凡的青年，一袭素衣只在肩头绣了支杏花，面容素净俊秀，黑发披散垂至脚踝。
他笑着道：“又见到你了。”语罢似乎有些感叹：“上次见到你还是在几百年前了，魂魄虚弱得不像话，陵光捧着那么小小一团大气也不敢出，央求我救你。他自己的伤那么重，却仍分出一缕魂魄来护你能够得到完满的新生。”
秦迟心中想法愈发明确，终于问出口：“你知道我是谁？”
禾川帝君眼睛弯了弯：“你是秦迟啊。”
秦迟看着他从身后的木质药架上取下了一只海棠状的琉璃盏，中间拢着一个小小的光团。秦迟伸手去碰，那光团竟变成了与他模样一般无二的小人。
那小人揉了揉眼，抬头看见了秦迟，欢呼着扑向秦迟，瞬间无数光点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如在云端。
“当初你魂魄太弱，承受不了那么重的记忆，陵光便取了出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却不让我交还与你。不过，既然你来了百端境，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秦迟的眼泪顺着脸庞慢慢流下来。
当年那群人将他折磨致死，因惧他怨念太重成凶煞，在秦迟彻底断气后又用了神殿遗物熔铸成两枚九寸长刺，一枚钉穿头颅，一枚钉穿心脏，致使秦迟魂魄碎裂。
陵光是执掌长生簿的神君，自然感受到了秦迟的生机消逝。他强撑着回到君山，召来异火将那些人焚烧殆尽，而后用残存神力拢起秦迟的魂魄，回到百端境，央求禾川帝君救他。
“若秦迟没有遇见我，便也不致惨死。此生，惟愿他平安顺遂。”
秦迟泪流满面，他抓住禾川的衣袖，声音颤抖：“白鹿说神明和精怪的魂魄都会回到故乡，回到你这里，他现在在哪里？”
禾川将人扶起来，无奈地笑笑：“若你们来早一些，还能见到退化成赤金小雀的陵光。只是刚才青牙带回来了兰续草，我才将他补全放出来，他就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白鹿也有些无奈，秦迟攥紧手指，众人一片沉默。
正当这时一人推开小院的门，边走边道：“禾川，长生簿上这一处的名字为何云雾缭绕看不清楚？”
他抬起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红衣如枫，眉眼间的姝丽不减。他看到秦迟，露出了几分疑惑：
“我乃陵光，你是新来的精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