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鱼传说
燥热的夏天,凌晨一点五十一分,泉先村的灯火几乎与万家同眠。
有人踩着月色,走在空旷的田间路上。
十几米外是家叫“珍珍”的杂货店,店员小齐正坐在收银台前收听电台广播。
咿咿呀呀的声音,一则突发新闻传到耳中。
“今晚十二点三十分,宁城警方成功捣毁一个特大犯罪团队,该集团以经营矿产生意为由,蒙骗全国各地的人入局,现已抓捕五名主犯,涉会成员四十三名”
收音机的声音被调大。
这台机器是老板在六年前买的,时间过去这么久,收音效果变差了,漫长的卡壳声后最后只听得一句——“该团伙仍有两名主要嫌疑人逃脱在外,请各位市民注意,如有发现可疑人物,立刻联络警方。”
居然还逃了两个人,小齐想,这案子发生在宁城,离这儿就二十五分钟车程,不知道会不会
“你好,欢迎光临——”
这时,门口的感应器响起,有人走进店里。
很年轻,大概二十六七岁,容貌清丽,头发乌黑,穿着身不成套的丝绸睡衣。
“晚上好,又来买宵夜吗?”思绪被打断,小齐稔熟地向对方打招呼。在这一个月里他几乎每晚都会见到对方,两人在一来一往之下变得相熟。
“晚上好,”李知钗应了一声,走到货架前往篮子里丢进几样东西,而后来到收银台,在结账时随口道,“最近村里好像多了些生面孔,是过来旅游的吗?”
“大概是来找人鱼的吧。”小齐低头扫码,回答。
“人鱼?”知钗一愣。
“相传在我们村的一个湖里有人鱼,你不知道吗?”小齐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见对方似乎呆住,续道,“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好奇人鱼的传说才来这儿。”
“我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小齐问得很快,知钗却犹豫着不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道,“为了散心吧。”
“哦”她不愿多说,小齐便识相地没有追问。
结完账,知钗拿好自己的东西向门口走去,可她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
“那个人鱼传说是假的吧?世上怎么会有人鱼?”
“谁知道呢,那个湖就在东边小树林里,你出去后往前走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小齐语速很慢,钓鱼似的悠悠放出诱饵,“要去看看吗?听说人鱼就喜欢在夜深人静时探出水面,说不定你去了,会有惊喜。”
不对劲。
乡间郊外,月明星稀,知钗独自走在前往小树林的路上。
泉先村曾是一片叫作“郊陵”的海,后来在山河变迁中成为一个湖,才又有了后来的小村子。住在附近的村民说,自己曾在夜里听到像婴儿哭啼的声音,还看到过一个半身□□、肤如白玉的美人坐在湖边,分不清性别,湿着长发背对他。
那人大着胆子向前走,居然发现那美人腰下有一条长约一米的硕大鱼尾,一半暴露在岸上,另一半在水里轻轻摆动,鳞片在月光下闪着碎光,看起来危险又艳丽。
知钗觉得这事的可信度很低——泉先村是个简陋而稍显落后的小村子,如果真有人鱼,这地方早被封锁了,怎么到现在还风平浪静?甚至大张旗鼓地宣传人鱼的存在。
应该只是个吸引外地游客的手段。
可即便心里对这一传闻抱有怀疑,她却仍不死心,仿佛被一把看不见的钩子钩住衣领,扯着她,非要她去那郊陵湖一探究竟。
月光如水,乡野地方没有一盏灯火,她独自走在这清冷夜间,听着周遭晚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摩擦声,愈发觉得自己着了魔。故而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好友祝娆打电话。
电话在七八秒后被接通,不同于知钗这边的清净,对方那边异常吵闹,能听到陌生人的吆喝。
“宝贝,这么晚了,还没睡吗?”祝娆爽朗的声音传来。
“我出来走走,你在哪?这么晚了,游砚和你一起吗?”
“没有”几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里,祝娆独自站在一间生意火热的大排档前。
这边温度要比知钗那边冷很多,她身上仅穿着条薄薄的裙子,因而晚风阵阵吹过,祝娆环住手臂,回道,“他还在公司加班,我有点饿,就到附近来买个炒面吃,十分钟车程,很近。”
“那你到家后给我发个信息。”
“好啊,”祝娆笑起来,她是明艳动人的长相,因而仅仅莞尔,旁边便有人吹起口哨。
祝娆看了那人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你也不要太晚回家,泉先村的治安好吗?有没有人在附近?”
“没有,”知钗扭头看向周围,才发现自己已经靠近小树林。顿了一下,试探道,“你知道泉先村的人鱼传说吗?”
“什么?”
“刚有人和我说,这儿有人鱼。”
知钗知道这很匪夷所思,故而也说得轻描淡写,不想才刚说完,那边的祝娆还是笑出来,“宝贝,你该不会是大半夜出来找人鱼吧?这种话你怎么也信?”
“我没有”知钗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她已然走进树林,黑灯瞎火的环境,道路蜿蜒曲折,她一边小心看路,一边低声解释,“我来这里一个月了都没好好逛过,这次出来,就当是熟悉环境。”
凌晨两点多一个人在陌生地方闲逛?祝娆刚拿到自己那份炒面,闻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位心大的好友,摇摇头,嘱咐道,“小心点,别走太远。”
“我知道。”
“之前你说要找室友,找到了吗?”
“还没,”说到这事知钗就头疼,泉先村其实是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所以在这儿有个三房一厅的小房子,现在还空着一间。她想招个室友赚点房租,当作是补贴这段时间的支出。只是——
“我在网上发了求租信息,但两星期过去还没人联系。”
“现在是七月,临近毕业季应该会有人想租房子吧?不对,你那小地方是不是很少外来人?”即便已经离开宵夜档口,但祝娆那边仍然喧闹无比,嘈杂的环境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
知钗调大手机音量,和对方说最近几天村里多了不少外来人,但祝娆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连“喂”了好几声。
是信号不好吗?知钗疑惑地拿下手机,低头一看——果然是无信号状态。
于是一抬眼,望向空无一人的四周。
光线暗沉下来,像是皓月被云遮住身子,失去月光的照耀,这片树林无可避免地阴森起来。知钗独自走在其中,旁边是参天大树,偶尔踩到些树叶和枝干,发出的咔嚓声让人听得心里发毛。
这时,余光忽然瞟到右边出现一道亮光,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紧接着,又听到几米外传来轻微人声。
还有人在这儿?知钗眼神一滞,警惕起来,刚想往那边走去,又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于是本能退缩,心生犹豫,想——还要去找那个郊陵湖吗?
说实在的,她不相信这儿有人鱼,倘若真被她找到那个湖,又能做什么?
但她实在是太想过去那边了,总觉得不去的话会错过些什么。
于是一狠心,攥紧手里的手机,往前走去。
而凑巧的是,之后树林里再没半点异响,十分平和。
五分钟后,知钗脚步停下,目光直直落到前方。
云层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只见五六米外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波光粼粼,一轮水月隐约可见。
那正是传说中人鱼的栖息地,郊陵湖。
“原来真的有”她无法自持地眼前一亮,轻叹着走过去。
这时,手机出现一格信号,祝娆没有挂断通话,因而清楚听到这一声,问,“有什么?”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知钗来到湖边,才刚刚站稳,便见湖水荡漾,一个人从水中探出头来——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像是一本乡野yan情小说的开头。
带着点命中注定般的恰到好处。
这位不速之客出现在知钗眼前,他长得非常标致,脸部线条像刀刻般流畅,可惜表情阴郁,眉梢间甚至还有几许戾气。
他出现在湖水里,离知钗大概两米远,沉默地和她对视着,水珠顺着垂落的头发无声往下流。
知钗怔愣在地,半晌,吐出两字,“人鱼……”
曾有那么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很久前一位书生持着灯在深山里走夜路,可是道路曲折复杂,他迷了路,正当迷茫之际,却见路边出现一位姑娘,将他领出了山林。
月光下,书生看清姑娘的面容,发现那竟是难得的天姿国色,于是一时色起,将对方请到自己家中小住,并和她在朝夕相处之下愈发关系亲密,可谁曾想,那姑娘是狐妖所变,后来
后来怎样了呢?
回到泉先村,在听到知钗说的那两个字后,男人的表情古怪起来,接着又是水波荡起,向岸边走来。
知钗本能后退。
与此同时,异响再次传来,她循声望去,意料之内的一团漆黑,于是想提步向那儿走——却又被人攥住手腕。
好冷!
相貌极其英俊的人出现在知钗身边,他非常高,全身湿透,衣服像被刀割过一样,破着好几个长长的口子。对方面无表情,随意向她一瞥,目视前方道,“离开这儿。”
接着,前方便又出现几道亮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折射了月光,在这黑灯瞎火的环境里极其突兀。
那一刻,知钗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被自己撞见,一点头,转身离开。
而那人在彻底看不到知钗的身影后,向发出异响的地方走去。
同一时间,宁城某条公路上,一辆车在夜色里狂飙。
“怎么会丢了两个,”车里共坐着四人,后排左方有一人左手搭在窗边,拿着个骚包的黑色墨镜,问旁边人,“犯人身上的追踪器还在吗?”
“还在,上面显示他现在在泉先村,以目前的车速赶过去,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
这么久,那人又问,“崇止现在在哪儿?”
“他身上的追踪器已经失效,但五分钟前定位是在泉先村,和犯人一个位置。”
树林里,无风也无声,有两人在对峙——
其中一人从一棵树后出来,看起来狼狈极了,身上有很多伤口,其中左肩上的伤最为触目惊心,鲜血不断流出,导致那一处的布料被染得深红,同时右眼也有伤,赤红一片。
“你这个叛徒”
他上半身藏于黑暗,下半身则暴露在月光下,在看到对面走来的人后,眼神一滞,恨意疯狂涌出。
右手持刀,步步逼近,他像有着血海深仇般盯着另一人——“这是你本来的样子么?好啊林信,我们当你是兄弟,信任你,你居然敢出卖我们?!”
“害死我们那么多人,老子要你”
没能说完,被他叫做“林信”的男人忽然身形一动,冲向前去。
然而持着刀的男人早有所料,先是侧身躲开对方踢来的一脚,接着持刀的右手一转,将那原先朝上的刀尖换到下方,抬手牵制住他的左手,踹向他的小腹,听到一声闷哼后——
“哈,”男人当即唇边泄出一丝笑,手里的刀刺向林信的脖子!
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冷意,却没能如愿沾上血,生生停在那湿漉漉的皮肤前。
只差几厘米!
那人目眦欲裂,持刀的手臂被林信握住。
他动弹不得,向旁边一瞥,只见林信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微微侧过身体,左手肘重击向他的胸口——
那恰好是他之前受伤的地方,血气充盈两人鼻息,男人往后急退几米,痛得眉头紧锁,身体摇摇欲坠。他不想放弃,眼里的恨意没有褪去丝毫。
可局面已在顷刻间发生改变——
林信的身手远高于另一人,因而在几番较量之下便将对方的刀夺走。他记得对方身上伤口的每一处位置,故意挑着那些地方下手,并成功在五分钟后看到他的对手无力倒在地上。
男人瞳孔放大,脸色迅速变白,林信将他背到一棵树下,扯走对方身上残破的衣服,当作绳子般绑住他的手脚。
接着拿出对方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是我。”
“曹贵已经解决,沿路的记号也做好,你们什么时候到?”林信面无表情地说道,接着不知电话那边回了什么,一点头,“好。”
拿开手机被挂掉。
他瞥了眼地上昏迷的人,想起对方一直念叨的“兄弟”一词,摇摇头——他怎么会和这些人是兄弟,不知所谓。
迈步,他转身要走出树林,却忽然身形一滞,瞥向前方。
此时附近一片静谧,依旧昏暗,可林信却低斥一声,“出来。”
于是有人从藏匿处走出来。
月光皎洁,只见那应声出来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林信刚刚才见过,长发、身材偏瘦、中等身高,居然是知钗。
她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被身后男人用枪抵着后腰,左手环住脖子。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林信一皱眉,冷声道。
知钗说不出话,她听从男人的话从这片树林离开。可当她走到出口,却有另一人在等她——
不是别人,正是那将她引进此地的小齐。
一切都并非巧合。
“你又是谁,”林信得不到回答,转而望向挟持住她的人。
小齐站在三米外,反问,“我哥呢?!”
“你哥?”林信一顿,“哦,曹贵是有个弟弟,是你?”
一侧身,他示意对方望向身后的一棵树,“他在那儿。”
“你对他做了什么?!”只瞥一眼,小齐便呼吸加重,钳住知钗脖子的手骤然收紧。
“没死。”
“放我们离开!不然”
小齐露出自己抵在人质身后的枪。
“曹贵已经重伤,我们的人也在来的路上,即使我放你走,你觉得自己会顺利逃脱?”面对威胁,林信无动于衷,一边盯着小齐,一边将身后倒在树边的人挡住,不肯退让一步。
二人僵持不下。
知钗急促地呼吸着,她根本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枪口抵在腰间的感觉是那样强烈,恐惧和慌张骤然夺走所有理智!
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双唇哆嗦,求救般望向对面,可林信看都不看她,恍若没有这人。
知钗有些崩溃。
来泉先村的这一个月里,小齐是她接触最多的人,对方性格温和,每次见面都笑容可掬,本以为是个好人,谁能想到
对方会处心积虑地将她骗进树林,推进险境,成为一个可以谈判的筹码?!
没有时间让她去细想原因,知钗深吸一口气,丢失的理智逐渐回来。
她能感受到身后小齐拿着枪的手在发抖,在今晚前,对方只是个杂货铺店员,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在所难免。
所以,知钗沉眉,垂在身侧的右手一动,向上抬起!
“你干什么?”这一异动几乎在下一秒便被察觉,小齐全身绷紧地瞟向下方——
仅仅只是这么一刹那,对面林信便动了。
从腰后抽出短刀,冲过去,三米,两人只隔这么短距离!
异变来得是如此之快,小齐的节奏在骤然间被打乱,慌神后持枪的手指一动,就要扣下扳机!
可已经迟了!
除林信外,伺机而动的还有一人——知钗不可能坐以待毙,趁着小齐愣神的功夫,抬手握住对方环住自己脖子的左手,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皮肉,接着转身,左手肘击向对方腹部!
即便没有任何经验,但由于二人离得太近,她成功听到一声闷哼,同时闻到硝烟味——那把该死的枪到底还是打出子弹!
几米外,一棵树的枝干上出现一个洞。
“闪开!”与此同时,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前,抬腿踢向小齐。林信一脸肃杀,眉眼凌厉地一瞥身边,和知钗对视一秒后就见对方侧身避开,将地方让给他。
小齐生生挨了一腿,他的身手远不及林信,故而很快被压制。拳头落在皮肉上发出闷闷重响,除此外还有惨痛的叫声,知钗站在一旁,听到“啪”地几声响,那把枪在打斗中落到自己面前。
没有一秒犹豫,她将其捡起,死死握住,像是抓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没发出一点声音。
几米外,小齐半躺在地上,腹部被人踩住,林信抬眼望过来,问,“还好吗?”
知钗盯着他右手握着的短刀,鲜血在缓缓往下流,慎重地点头,“嗯。”
“过来。”
她听话地走过去,然而还没走到林信身边,就听到底下被钳制的人说,“你们真以为这就结束了?”
小齐喘着粗气,惨烈地笑起来,“我既然要救我哥,又怎么会单独前来?”
话音刚落,昏黑的四周便亮起几束光,七八个人出现在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