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钰衡
疯道士被酒熏的浑浊不堪的双眸忽然一凝,不由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娘子。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从二人的身边走过。可这一老一少像是静止了一般相对而立,半响,疯道士才开口。
“小娘子小小年纪怎会问及这种事?”随即又口吻散漫的话锋一转:“凡尘俗世有何不好,何必要苦苦修行呢。”
嘉玉没有错过老道士甫一开口时语气中的凌厉。
“为何修行就要舍弃红尘俗世,修行之后岂不是能在这俗世中享受更久?道长问我为何要修仙,我就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长长久久的活在这世上,把这世间的好吃的都吃一遍、好玩的都玩一遍,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疯道士听罢笑了起来,又恢复了以往疯疯癫癫的模样。
忽然一把抓住嘉玉的手腕轻轻一探,“嗯···普通的中品灵根,实在算不上多有资质。”
又伸手往破烂的道袍里一摸,摸出一本脏兮兮的书来。
嘉玉接过来一看封皮上几个大字:《修道:从入门到飞升》淮南子著。
破烂的页脚还有两滴油污,背面是一个圆形的碗印。
“这是贫道珍藏的修仙宝典,淮南子写的,哎,淮南子知道吗?那可是玉灵仙山第十五代掌门,在修仙界响当当的人物,你可别给贫道弄丢喽!”
嘉玉两根手指夹着这油乎乎的书小心翼翼的问:“如···如此珍贵,道长要送给我?”
“送?想得倒美”只见疯道士一手夺过嘉玉手里的糖糕啃了一口,“小娘子就拿这个换吧。”
巳时,嘉玉已经从药铺买齐了宋芷柔所需的药材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到东柳西街口忽闻前方一阵喧闹。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没看错,就是国师大人的车架,快快快···”
只见前方牌坊下有一队车驾,许是刚刚从内宫出来,车辇上坠着华贵的金丝纱帘,纱帘之中坐着一位白衣老道人,鹤发白须,与上次在摄政王府见到的如出一辙。而车辇旁边站着的赫然就是那位玉面小道童。
百姓们看到国师大人的车架纷纷在道路两侧虔诚跪拜。
“拜见国师大人,拜见国师大人——”
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车辇前边哭边喊:“求国师大人救救我家二娃吧!”
“让开让开,国师大人还要回白云观中观测星象,关乎国运的大事岂是你这妇人耽搁得起的?”
“不可无礼。”白发白衣的道人对侍卫一摆手,又向一旁的小道童道:“钰衡,且去看看。”
这位叫钰衡的小道童得了令上前几步,先为那小孩摸了摸脉,随即念咒用食指点住小孩的眉心。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每个百姓都眼巴巴的看着钰衡的动作,渴望下一秒就能够见证奇迹。可终归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期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只见如玉仙姿的小道童摇了摇头,轻叹道:“夫人节哀,贵公子阳寿已尽了。”
“不,好好的···什么阳寿已尽!你们不是仙人吗?快救他啊···”
钰衡似是有些不忍,“人的寿数皆是天命,恕在下无法逆天改命。”
“呸!什么天命,仙人不是应该救济苍生的吗?你们,你们都是一群骗子!”妇人紧紧抱着怀里的男孩恶狠狠的吼道:“你们对我儿见死不救,凭什么日日乘着华贵的车辇受着天下百姓的膜拜!什么劳什子仙人,我苦命的儿啊···”
四周跪着膜拜国师的百姓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似是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白衣小道童钰衡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整个人又是歉疚又有些束手无策,白玉般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发青。
那妇人却撒起泼来:“我儿出门前还尚有气息,被你这妖道摆弄了两下就说什么阳寿已尽,我看就是你害的,你赔我儿性命!”
忽而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修道之人修的是世间道法,若是不能遵循万物法则如何修行?”
钰衡抬眸,一个上着丁香色半臂下罩水蓝色罗裙的少女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会有生老病死,若是人人都要仙人续命这世间岂不乱套。生老病死乃是个人命数,大娘大可不必责怪到这位小道长身上。”
嘉玉说罢又补充道,“虽说我也觉得这车轿实属夸张了些···与道长们的格调极为不搭。”
周围的百姓们本来一脸的敬佩在听到最后这句话后都不由嘴角抽了抽,四下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坐在地上的妇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嘉玉却答非所问。
“大娘,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之前不是你跪在车前求道长出手的吗?”
妇人一时无言以对,坐在地上辱骂起来。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撒泼打滚的妇人拉走。
钰衡上前两步来到嘉玉跟前深深一揖,“今日,多谢姑娘解围。”
嘉玉看着这个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童做出如此老成的动作,心中有些好笑,只道:“这没什么好谢的,小道长不必如此。”
钰衡如玉般的脸上却有些沮丧,星眸也暗淡下来。
“方才那妇人之言,姑娘如此轻易的用道法参透,而我作为一个修行之人却被困扰其中,竟还不如姑娘看得明白。”又作一揖道,“还要谢姑娘点透我修行之惑。”
嘉玉也不好说她是在疯道士那本油腻腻的《修道:从入门到飞升》序言中看到的,两句话竟然助了这小道童的修行,看来那什么淮南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心虚之下看了看钰衡认真的神色,忍住掐一掐小道士嫩脸的冲动,心中轻叹。
哎,这小道童未免太过认真了,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复杂的事情。
“嗐,小道长就是太善良了,碰遇到这么一个不识好歹之人反咬一口,对你这么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得有多大的心理伤害啊。”
钰衡神色复杂的笑了笑。“如此,钰衡便告辞了。”
嘉玉点了点头,又对车辇中的国师一福身便也离开了。
钰衡回到国师的车架旁对里面的人拱手道:“师尊,今日之事是钰衡之过。”
只听车内一声叹息。“不必自责,这事是为师差你前去的,要错也是为师的错。”
小男童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师尊,徒儿也觉得这车辇有些过于华贵,虽是圣上所赐要送师尊乘辇回道观,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妥。”
华贵的车架慢慢行走起来,风吹动纱帘上价值连城的珠坠发出清脆的响声。
“钰衡,既然参悟了世间法则之道,那么我们身在俗世之中也要遵守凡尘俗世之法则啊···遵守俗世之道却不能被其禁锢,这才是世间的道法。”
而这凡尘俗世中的法则,便是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