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访
忠毅村，左府。
左府门前挂满了白条，从老远处就能听到里边传出来的诵经声。
原来左达章已经请来了寒山寺的高僧、青山观的高道，前者为张荣华超度亡魂，后者为张荣华解冤洗业。
众人纷纷感慨：左家不愧是苏州豪门，连丧事都办的这么隆重。
赵锦等人再次见到左达章时，左达章身穿素服，一脸憔悴，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张荣华之死，给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可想而知。
“共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裴景阳满目萧然，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左世叔，您要保重身体啊！”赵锦也劝慰。
在古代，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左府的种种表现都能看出，左达章对张荣华用情极深，不似作伪。如果某个好事者以两人的爱情为原型立书，必能大卖。
单凭这一点，他的为人，就值得赵锦这个来自后世的人的称赞。
“唉，凶手连荣华的尸身都不放过，老天爷，荣华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左达章仰头长叹。
裴景阳等人对视，一时无言。
一旁的管家道：“老爷，外边风大，还是先请各位大人进府吧。”
“对，对，”左达章回过神来，“平武（裴景阳的字），请。”
“请。”
……
先到灵堂吊唁，后来到客厅，奉茶、寒暄毕，赵锦等人齐刷刷地看向裴景阳。
裴景阳既是一方大吏，又是左达章的老熟人，只有他才有资格询问接下来的事。
裴景阳会意，道：“共之，关于本案，裴某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令妻之死，不日便可真相大白。”
本以为左达章会激动起来，谁知，他毫无反应。
他淡淡一笑，道：“既然有了眉目，那么你们查到的凶手是谁？”
裴景阳沉吟片刻，道：“凶手具体是谁尚未查明。但是，令妻之死，必然和你们古社的旧怨有关。”
“共之，去年十一月十五，前河南道御史魏兆睿的妻子孙乐安被害，你应该知道吧？”
他盯着左达章的眼睛，仿佛要把左达章看透。
“而魏兆睿，亦是古社六君子之一……”
左达章似乎早就知道裴景阳要问什么，淡淡道：“平武，你们是想问，我们（古社）六人，以及我们的妻子，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吧？”
“正是。”裴景阳尴尬一笑。
“平武啊，亏你为官这么多年，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你难道不清楚？”
左达章语气沉重，“当今朝堂，阉党当道，以卫中贤为首的太监们恃宠而骄，营私舞弊，玩弄官场，强征暴敛，无恶不作，朝纲败坏至如斯地步，怎能不令人痛心？”
他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大：“可我们的首辅张大人，对此却置若罔闻，任由他们胡闹，还鼓吹什么‘中庸’之道，真是气煞我也！”
“那辽东督师原崇涣更是个两面派，一面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鼓吹什么以举国之力据守广宁，辽东无忧，一面对卫中贤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他……他怎么对得起陛下的信任，怎么对得起满朝文武的期待？”
他猛地站起，手指北方，大声高呼：“呜呼！山河飘零，大厦将倾，国朝养士百年，我等六人，此时若不仗义死节，更待何时！”
……
“咳，咳……”左达章连咳数声，喝了杯茶缓了缓，这才坐下。
裴景阳等人一时无语，没想到左达章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赵锦大感惊讶，他早听说本朝的士人继承了大明士人的风骨，今日一见，果然是秉性刚烈，铁骨铮铮，碧血丹心！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那是何等风骨！
不对啊？左达章这个老家伙，看似大义凛然，分明是故意转移话题嘛！
裴景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问：“共之啊，你的意思是，凶手要么是阉党的走狗，要么是张首辅的人？”
“正是如此！”左达章郑重点头。
赵锦等人俱感到疑惑，如果此案是左公等人的政敌所为，为什么选择他们的妻子，为什么砍下头颅和右臂，为什么不直接对他们本人下手？况且，卫中贤、张道登是何等身份，怎么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报复他们六人？
裴景阳并不甘心，又问：“共之，你再想一想，自你们结社后，还有没有别的仇人？”
顿了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因女眷之事和你们结过私仇的人？”
左达章思索良久，“没有。我六人在一起时，很少谈及女眷。”
“这样啊。”裴景阳点了点头，“令妻有没有参与过社中之事？”
“这就更没有了，”左达章道：“事关朝堂，我六人怎会对内人提起？”
显然，左达章对古社的过往不愿多提。
“哦。”
裴景阳了然，左达章看似坦荡，有问必答，实则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从他的嘴里问不出真正有用的信息。
左达章咳嗽不断，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半躺在太师椅上，两个丫鬟慌忙上前捶背，一人在左，一人在右。
裴景阳知道，这是逐客之意。
他不再多言，假惺惺地规劝几句，大抵是“节哀，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语，便起身告辞。
出了正堂，左达章紧紧握住裴景阳的双手，恳切道：“平武，荣华死得不明不白，她的案子，就拜托你了！”
刚才还气喘如牛，一出来就完好如初，看来，他是个演技派！
“共之放心，此乃裴某分内之事。”
这时，左达章突然喊道：“时飞。”
赵锦一愣，赶忙走近，“左世叔，您叫我？”
“呵呵，”左达章的笑容憨态可掬，“时飞啊，自复苍（赵渊的字）走后，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很少见到你，你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去吧？”
“这……左世叔，二婶新丧，您府中事务繁多，留下来不太好吧？”赵锦很是为难，看向裴景阳，满含询问之意。
众人皆感诧异，左达章和赵渊的交情也就那样，留下赵锦是何用意？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讲么？
左达章笑道：“无妨，无妨，我们办我们的丧事，与你何干？莫非是担心你左叔叔怠慢了你不成？”
裴景阳双目精芒一闪，继而捋须一笑，“时飞，共之盛情难却，不过是一顿午饭，你应承下来便是，这有何妨？”
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左府之行，虎头蛇尾，尤其是案发之日的一些细节，诸如人员调动、外人进出等事还没有得到答案，留下来正中他的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