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周永明
当周永明适应了黑暗，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间他似乎模糊了自己的身份。
视线中，一对看不清面目的男女正在不远处争吵着什么，而他则在一旁孤零零的站着。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过比身边的草丛高出半个身子而已。
“怎么回事？”他在心中暗自问道。
与此同时，这具身体突然迈出脚步，朝那对男女缓缓靠近。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了。”
来到这对男女身边，周永明这具身体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哀求。
至此，周永明对自我身份的认知愈加模糊。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男孩。
“你滚一边去！”
听见周永明的呼唤，那个男人猛地扭过头来，横眉怒目的对他破口大骂。
看着男人陌生却又熟悉的脸，他不禁心中一紧，转而看向其对面的女人，嗫嚅着道，“妈妈，我害怕”
岂料，女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对男人说：“想把这个累赘丢给我？你他妈想都不要想！大不了就等法院判！”
“我他妈给你脸了？”男人也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
“姓牛的！你那些下三滥的照片可都在我那相机里呢，别逼老娘跟你鱼死网破！”
周永明抬头望着女人脸上流露的狰狞神色，一时间手足无措。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廉价的皮球，在被这对男女踢来踢去的同时，还要承受随时被彻底丢弃的风险。
他缓缓的往后退了两步。在这对男女争执不休的声音里，他反复的问自己，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是，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又瑟缩的退回到了草丛的旁边，用小小的拳头攥住衣角，不时还发出长长的叹息来试图缓解自己揪起的内心。
片刻以后，在他的注视下，那一对男女一前一后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走去。从始至终，没人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他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件令人望而生厌的垃圾。
眼眶中噙满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周永明满脸无助的靠坐在草丛边。看着面前的人潮淹没那他被称之为“父母”的人的背影。
在这期间，他无数次想冲上前去跟在他们身旁。
可是他不敢，他害怕自己的举动再一次换来他们的白眼与厌恶。
周遭再一次弥漫起了浓重的白色雾气。
这些雾气转眼便淹没了周永明面前的一切事物。
大楼、人潮、以及眼下他唯一能依靠的，那排草丛。
待到浓雾散开，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一次，自己的身体似乎长大了一点，大概已经到达成年人腹部的高度。
此刻，他正站在一个电话亭前面。
他的脸上挂着忐忑与焦急的复杂神情，心中似乎在做着无比激烈的心理斗争。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缓缓拿起了电话听筒，拨出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三声通话等待音响起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点陌生的女声，“喂，哪位？”
周永明狠狠的吞了口口水，试探着说道，“妈，是我。”
“啊，是你啊。有事儿么？”对方的语气漫不经心。
“那个”周永明将浸满了汗水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徐徐开口，“学校要交学费，你看”
“我没钱，你找你爸去。”
“可是”
“嘟嘟嘟”
正当周永明开口打算争辩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决然的挂断了电话，甚至没有一丝留恋。
站在电话亭前的周永明愣神了好半天，眼中原本的神采逐渐变得无比落寞。
他重新拿起话筒，拨通了一个新的号码。
“爸”这一次，周永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咋的了强子？”听筒传来男人略微沙哑的声音。
“学校让学费”
“我他妈上哪给你变钱去？”还不等周永明说完，男人便粗暴的打断了他。
“可是”
“可是他妈什么可是！要钱找你妈去！”
“嘟嘟嘟”
电话再一次被残忍的提前挂断。
周永明双眼怔怔的望着前方，仍旧握着电话筒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刹那间，汹涌的泪水从他的双眼夺眶而出。
他在心中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这对男女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要生下自己。
为什么曾经在自己小时候，就在抛下自己。
为什么别人歌颂母亲的伟大，而自己的母亲在离异时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为什么自己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要体会走投无路的滋味。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面前是熙熙攘攘的车流与人潮；
身后是一脸同情的电话亭老板；
天上是温暖的阳光和炽热的风；
地下则是每个人生命的归宿。
周永明抬手胡乱的摩挲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脸上旋即浮现出决绝的神色。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莫名的微笑，进而在某一辆汽车驶向他的时候，猛然一步窜了出去。
钢铁触及肉体，发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
四分五裂的内脏产生剧痛，继而促使血液上涌至口腔；
在汽车撞击到自己的一瞬间，周永明的意识却格外清醒。
此刻，这具身体在这十余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幸福是何物。却在濒临死亡的这一刻，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只是可惜，辜负了照顾自己十余年的祖母。
“哕”
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他的意识也随之开始变得模糊。
在他即将合上沉重的眼皮时，他隐约看到原本安安稳稳坐在电话亭里的那个老板，手忙脚乱的从亭子的钻了出来，一边招呼着围观群众对自己施救，一边拿起了电话话筒。
“喂！谁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人声音。
“那个刚才是不有个小男孩给你打电话了？你俩啥关系？”电话亭老板的声音急不可耐。
“有事儿你就说！”
“他他他他刚刚出车祸了！”
“那你找他妈去！”
“嘟嘟嘟”
“你好，哪位？”
“请问你是刚才打电话那个小孩的母亲吗？”
“怎么了？”
“他刚刚出车祸了！”
“那你找他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