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从此, 落英山少了一个名叫邬陶的外门弟子,宗主身边,多了一个无名侍从。
邬陶自知法力低微, 沾染了魔气,宗主没有将他打杀了已是格外开恩。他没有怨言,而是留在宗主身边,尽心服侍。
他也隐约知道了, 自己这双眼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原因。邬陶原只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头一回接触这样大的秘闻, 震惊之余,免不了更对太虚门有了参与感。
这一日, 他照常起身,洗漱整理后便从偏殿往正殿去,推门进入,顿了顿, 宗主正端坐帘后, 双目紧闭,长发未束, 听得推门声, 冲他微微点头。
“见过宗主。”邬陶现在没有名字, 也不知怎么自称, 含混说一句,往宗主身后去,盘坐在他下首,开始修炼。
妄空山顶灵力充沛,自是落英山外圈不能比。邬陶最初见到宗主时还有些小心翼翼,拘谨到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后来邬陶发觉, 宗主只是要他待在身边,做什么无所谓。他若专心修炼,后者还能时不时指点一番,令他修为一日千里,邬陶欣喜,便每天都抓紧时间宗主身边打坐。
灵力运转数周天,体内充盈畅快。邬陶沉浸在修行的快感中,他见宗主似乎情绪尚可,想到自己所求之事,鼓起勇气,再次跪伏下去。
“宗主,可否给弟子赐名?”少年诚恳道,“弟子无名无姓,也不知怎么自称。”
姜月明摇摇头,向来好说话的他,竟然拒绝了少年的要求:“你不需要名字,你也不能有名字。”
“从今以后,你只能当一个无名之人。”
“为什么?”少年没想到,呆呆地问。
姜月明摇摇头,抬手在他面前一拂,广袖拂过他的面颊,少年便昏了过去。
姜月明封印了他的七情六欲,和十几年的记忆,再醒来时,少年真正成为了一个无名之人。什么也不记得,只安静地跟在姜月明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没有人会记得他。
冼尘送他入妄空山后,再无下文,宗主也好天玑真人也好,都没有再提此事。他隐约察觉了什么,消沉一阵,还是尽力维持落英山秩序。但落英山衰败之势不可避免,冼尘忙碌之余,对师父感官不免有些复杂。
门派内依旧如常,原本乱了一阵的妖族似乎又接到什么指令,平静下去。害得那些本就不赞成人妖的共处的长老们正磨刀霍霍呢,又没了下文,心中郁郁。就连近些年活动渐多的魔修们,最近也安静下来。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姜月明终还是传召了冼尘一次,后者忐忑不安,接了召令一层层穿过关卡到达上峰。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和上次一样在门外拜见时,大门轻轻打开。
冼尘一入宗便被瑶光真人收入门下,见多了恭迎奉承,在师父这座靠山下,他做什么都是顺畅的。这叫他如何心气不高?如今师父竟做下这种事,说出去都叫人唾弃,连带他一块儿受尽了冷待。冼尘从未想过单折腾他们一峰还有这么多法子,也从未体验过一朝从云端掉落,竟是这样痛苦。
他把希望放在宗主与师叔身上,却发现希望渐渐落空。而现在,宗主愿意见他,是不是有转机了?
心情大起大落下,冼尘充满希冀地踏入门去。
主殿一如往常,仙云缭绕,宗主不爱装饰,整座大殿内庄严古朴,带着沉甸甸的厚重感。冼尘一路小心不乱看,却忍不住想起自己尚年幼时被师父牵着手,带来见宗主的场景。
他定定神,在珠帘后跪下,对着那道玄色白发的身影行一礼,眉眼低垂:“弟子冼尘,拜见宗主。”
跪下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玄色身影后还有一道几乎重叠的黑影,那影子有点熟悉,但他不敢多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整座大殿都被姜月明神识覆盖,冼尘进来的一瞬间他便注意到了对方,后者看上去有些憔悴,想来这些日子不好过,心下怜悯几分,口气也和缓了些。
“冼尘,瑶光真人一事再无转机,你虽为她大弟子,却更是太虚门中人。”他语气虽温和,可话中内容却重重击在冼尘心头,撞得他头昏脑涨。
“你有什么打算?”
落英山内向来冷静持重的弟子冼尘此刻竟有些茫然,面上却依旧要维持住,“弟子,弟子也不知……”
“若让你改拜在你万师叔门下,可好?”
万鹤笙,明眼人皆看出姜月明把她当做下一任宗主培养,前途不可限量,若他能拜在对方门下,呈衰败之势的落英山将立刻起复。
而且万师叔待他们向来和气,两峰弟子交好至今。
冼尘嘴唇哆嗦了很久,他想答应的,按常理来看他也应该答应,可他不知为何,一个“好”字在喉间滚动,却迟迟发不出来。
“师祖,弟子……弟子不愿。”终究是说出来了。
冼尘心中惶恐,却更松了口气。
想必宗主要生气了,自己竟这般不识好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瑶光真人虽……虽犯下大错,太虚门中人人都可觉得她不对,唯独弟子不能。”冼尘重重磕下头去,再抬起时,已是热泪盈眶。
姜月明轻轻叹气:“她已入魔,不会再记得曾经的师徒情谊。”
“师祖……”
“她叛离那日,本座并未对她动武,本座只告诉她,若她真要离开,就把剑对准我。”姜月明的口吻好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冼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瑶光真人,便真的将破军剑刺入了本座心口。”
“师祖!!”冼尘惶恐,他不想再听,也不敢再听下去。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动手时,就从来没想过师祖也会难过吗?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在太虚门中长大的吗?
太虚门给了他们一切,师祖什么都考虑着师父,她为什么……为什么?!
姜月明还在说:“破军剑为本座师弟亲手所铸,锋锐无匹,可破一切迷障。”
“本座没有躲,她一剑刺中,也很意外,但她性格如此,绝不回头,本座便放她离开了。”
姜月明没说的是,她的破军剑,也早就成了一柄魔剑,魔气勾醒了那双魔神的眼睛,心口剑伤不算什么,反噬才真正让他重伤。
放在双膝的拳头逐渐握紧,青筋绷起,冼尘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竟还能用平静关切的语气询问:“师祖,现下伤可好了?”
姜月明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既不愿脱离,那落英山峰主之位,便传给你。待你修炼大成,落英山气数自会起复。”
冼尘不再拒绝,重重行个大礼:“多谢师祖。”
“天玑三日后将赴南海,封印魔神左臂,你且同去。”
“是!”
冼尘明白,这是要让他做出些成绩。好让峰主之位更名正言顺些。
“平日若得空,多往漆吴山走走。”姜月明亲自指点他,“天玑,便是下一任宗主。”
“是,多谢师祖提点。”
……
一应事物交代完毕后,冼尘这才告退,临走前,他想起那道熟悉的影子,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门缝合上前,他再次看到了站在宗主身后影子里的黑影。
有点熟悉。
冼尘来不及多想,回去后宣布了消息,他将师父的落英阁保留下来,在一旁设下自己的居所,又命令余下的落英山弟子们做好准备,三日后,随天玑真人出海。
三日几乎一转而逝,万鹤笙这个师父当的有些随意,先把人放在灵谷,见基础打得差不多,灵药也基本认全了,又把他随手置在其他长老峰中。好在她在太虚门中人缘本就上佳,又因宗主看重,炙手可热,不少人都卖她面子。
就连之前嚷嚷着要挑钟长岭毛病的骆不寻一干人也没说话,睁只眼闭只眼。
万鹤笙牵着徒弟过去,同那位长老交代了事宜,又叮嘱徒弟莫要乱跑后,正要离开,袖口被人拽住了。
钟长岭想起漆吴山所有人的话,师父非常疼爱他,若想要什么,直说出来就好,他抬起圆圆的眼睛看她:“师父,您……”
万鹤笙停下脚步等他。
“您……能不能……”他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脸却涨红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不急,慢慢说。”
“师父,您……如果,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钟长岭磕磕绊绊,总算把一句话说完,“我想跟着您修行。”
万鹤笙倒还真考虑了一下,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似乎让他看见也不是坏事,干脆答应下来:“那这几日,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一句就被答应,少年忍不住雀跃。万鹤笙临阵反悔,那长老却不气,反而调侃她:“你倒收了个贴心的乖徒儿,不像我那孽徒,整日只会闯祸,惹人生气。”
万鹤笙只笑笑,伸手抚过少年头顶,后者立刻露出乖巧的微笑,不在外人面前丢脸。师徒二人告别后,乘云离开,钟长岭已不再惧怕高空,他盯着云雾下方的山峦看了会儿,问:“师父,这几日您很忙吗?”
万鹤笙语气温柔:“尚可。”
“你既要跟着我,回去后便收拾些行囊,我明日将出海。”
“出海?去做什么哇?”
万鹤笙微笑:“不必多问。”
她刻意拖了些时日,就等着消息传出去,好把那只左臂送到魔修手中。
当年魔族败落,又过了不少时日,修仙界才慢慢有了魔修,不过那些魔修全跟着魔神走歪了,尽做些食婴儿心脏、处子血液修行的邪路,她亲自动手处置了一波,又将自己改良过的魔修功法传下去。
魔修皆奉她为主,但她却从未真正出现过。以至于数百年过去,这帮人又要开始走歪了。
现在,魔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首脑,再没有人比虞知微更合适。
万鹤笙看着天边云彩,露出微笑。
相信她的好师姐,得了这魔神左臂,一定会将魔道发展得如日中天。
出海时日很快来临,这件事并不能闹大,至今门派内知晓魔神残肢一事者都不多。因此,万鹤笙此行,是打着探寻南海下密藏的名义。
一众人登上不起眼的飞舟,咸腥海风被隔绝在外,悄悄向南海中央飞去,入海后,飞舟又化为巨大船只,穿梭在浪涛间。
在那里,万鹤笙算好了最佳的封印地点。她坐在船舱内,听见冼尘和钟长岭两人讨论的声音,除此外,还有数名长老及其精锐弟子跟随。
南海极广,无边无际,钟长岭头两日还感兴趣,后面有些厌了这始终不变的海景,便坐在船尾,低头看船只驶过后留下的水花。
突然间,船只撞上了什么,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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