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想与你一起死
“白一？”我愣了愣，凝视着生死碑。
这时，有一道缝隙从碑面的正中开始裂开，那间隙中还散发出极白的光芒。
缝隙往纵向延展、再延展，往横向开拓、再开拓……
最后，迈出了一只脚，着一只刺了羽翼暗纹的古靴。
很快，他佝偻的身体完全从生死碑中走了出来，挡在阎罗珊身前。一身徐徐青衣，与他苍老的外表有很强的违和感。
“白瑜，这千年来，你所作的一切，无非是一个爱字。即使是错事，我也始终未曾怪过你。”层层皱纹之下，白一的双眼显得尤为清冽，“可是，你明明知晓，我的底线，是我的妹妹。”
这时，我的嘴配合着所有发声器官，自己动了起来，用白瑜的声音说道：“虽然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但其实你一直都有着阻止一切的能力。无论是我走火入魔时你未曾替我捎去的口信，还是你所拥有的时光倒流的能力……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晚了……”
白一凝视着我，似是威胁，又像恳求：“你现在收手，放过珊珊，一切都不晚。”
“不。今天不彻底解决的话，我从此入寝都难安。”我微扬起下巴，轻摇了摇头道，“她本身就不敌我，能否出手都只有一个结局。既然你站在她那边，那就与她一起陪葬吧！”
“既然如此……守护之弓！”白一的双手往身前有力地抬起。
一把弓，一只箭，闪着幻影出现在他手中！
那时我曾在阴界历史馆见到的，守护之弓！
“白一第一，白瑜第二。但你现在依旧是在苟延残喘吧！更何况……”我冷哼一声，厉声道：“守护第二，弑敛第一！”
我持剑冲向他，他那布满褶皱的枯手看起来却是那么轻松地拉开了那把巨弓。
一刹那的光景，他已经轻巧地松开了拉弦的手。
箭的冷厉锋头与我的剑尖相撞……
相交……
相离……
“怎么会！？”
惊诧、质疑、恐惧……
我的声音与白瑜的声音一同从我嘴里发出。
我与白瑜……还有我的弑敛剑……怎么可能输……
怎么会……
“哥，谢谢你！这个红果好好吃！我叫白瑜，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是苹果……我叫白一。你走丢了吗？”
“嗯……我没有父母。都是白鼠妖族，为什么你的白发和我们的长得不太一样？红瞳也是……是最近接触过魔族沾了魔气吗？”
——“我是人妖混血，我妹妹的白发与红瞳也与我的一样。你没有父母的话，住进我家吧！”
……
“白一，你挖洞的方向不对！应该从我这儿挖！”
——“是吗……你那个方向，最后会挖到猫窝。”
“哈？好吧！你那个方向会挖到狗窝！”
——“……那我直接屠狗。”
……
“白瑜，我发现你长大了还挺俊俏的！和我哥还蛮般配嘛！”
——“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很直的！与白一是铁铁的兄弟情！”
“是吗……可我哥他……好吧好吧！哼哼，反正我才是哥哥最宝贝的人！”
——“白珊是疯婆娘！”
……
“白一、白一！我今天不小心掉水盆里，被一个超、超、超极可爱美丽的小女孩救了！然后我……啊，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瑜，珊珊失足落水了。我们兄妹俩……阴阳两隔了。虽然她要当阎王了，我们并没有真的与彼此分开。但我以妖的身份，去阴界始终是多有不便。我……我想成仙！从此阴阳两界便能畅走无阻——啊！抱歉打断你，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成仙啊……啊！那我和你一起！我对救我的女孩一见钟情了！现在开始的话……等她及笄之后不久，我就差不多能成仙了！到时候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啊你没关系吧，脸色怎么这么差？你不要难过啦，反正白珊还一直在，只是当上阎王变成了阎罗珊而已！”
——“嗯，嗯……没事的。反正你们都一直在……那我们一起努力。”
……
“白一，我感觉拿兵器比赤手空拳帅哎！你有想学的兵器吗？”
——“你喜欢拿兵器的啊……那我，我学弓吧！”
“那我也要学弓！”
——“白瑜，你适合学剑。”
“嗯……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碰过剑。”
——“我能感觉到剑更适合你。但我不知道哪来的这种感觉，不像是妖力促成的……”
“好吧！那我学剑！你可别哪天偷偷地把我一箭射死啦！”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对着你拉开弓呢？”
……
“我的剑铸出来啦啊哈哈哈哈！我要叫它——以和剑！白一，你的弓有什么名字吗？”
——“以和……那我的弓，叫守护吧！守护之弓。我有想保护的人。”
“呀~你真是个肉麻的哥哥！”
——“不是……除了珊珊，还有一个人……”
“谁呀谁呀？是哪家的漂亮姑娘？”
——“不告诉你。”
……
箭身穿过弑敛剑，白驹过隙的光景之间，我眼睁睁地看着弑敛剑的剑体从剑锋处蔓延出千百条裂纹。
在剑身连同剑柄一起破碎成万千碎片之时，那只箭穿过我的掌，甚至像是预计好的那样直侵进我的整条胳膊！强烈的痛感像毒蛇一样在我的右手臂中，将我的血骨经脉迅速缠绕咬破，我痛得尖叫。
“你说过你不会对我拉开弓……”我嘴中传出白瑜失落的声音。
不知是痛得流出生理性泪水，还是白瑜对白一的失望，我的两颊划过热泪。
“但只有她受伤而已……抱歉我无法爱屋及乌。”白一的眼中盈满了泪，泪水顺着他脸上的千沟万壑肆意流淌，“其实我本身已经变得很弱，但这一箭的功力，我攒了三百年，甚至……在你刚刚于阳界杀戮之时，我已经把你当作绿洲的那个小孩吞噬吸收了。”
绿洲……是方毅然……
不知为何，现在冷若冰霜的我本应不会有什么反应了，但想起他，想起那张脸，想起那样的音容笑貌……我的心好像被活生生割了一下，那种痛感甚至强过我受伤的整只手臂……
方毅然……也死了。因为我的杀伐……
但这些思绪只在一瞬之间，我感到自己很快就变回了原本那无动于衷的傲慢心气。
“所以，这一箭，已经远远胜过我鼎盛时期时的一箭！如果你还不走，我会用剩下几百年的功力，直接越过她的肉身将你杀死！”
“哥哥！不要！那样你也会魂飞魄散的！”阎罗珊焦急又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又往前一步来护在白一身前对我说道，“是我，都是因为我下了诅咒，才会这样。如果你要杀的话……”
“白珊！你还没资格站在我身前！”白一将她一把拉到身后去。
“以和……”白瑜的身形从我体内渐渐淡出，那张清灵仙容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他脸侧丝丝缕缕的白发与我的黑发缠绵在一起，“我们走吧。”
他浅浅地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走在我左侧，将右臂从我腰后绕过来，用他温暖的手牵住我血流不止的右手。
我们依偎着、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远离了白一和白珊，远离了那破碎一地的弑敛剑。
走了约莫有十分钟，白瑜忽地侧身紧拥住我：“以和，好了吗……”
晕乎乎……
“嗯。”虽然晕，但我还是轻笑着点点头，抬起脸吻了一下他的唇。
其实……这十分钟里，白瑜一直在通过我们相连的手心，将疗伤术法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体内！在这十分钟里，那支箭已经破为碎屑纷飞出我的手臂！而现在，我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那好……”白瑜也轻笑着应我，接着回吻我……
他的身形，又虚隐着与我的肉身开始重叠……直至最后，我的周围阒无一人，只剩我那肆意翻飞的皑皑白发！
我冷笑一声，低声召唤：“弑敛剑……”
我轻抬起完好如初的右掌，于是千万颗碎片从远处飞来，它们凝聚在一起，结实的剑柄又重新于我手中握紧……片刻之后，弑敛剑已经完全地重聚如初！
“小青，这一次……拜托了！”我轻轻地在剑柄的“弑”字上吻了一下。
很快，弑的一面剑身像毒雾一样侵染了敛的一面，直把那雪白的一面也完全变成了沉重的极黑之色！
于是心中勇气大作，我转过身向原本的地方飞奔而去，我的速度快得像一头狩猎的豹！
在白一与阎罗珊错愕的眼神中，我邪笑着疾驰而来！
最后一刻，白一疾速地拉弓如满月！
一束带着烈日光辉的箭向我飞刺而来……
这一瞬间，箭头与剑锋相触那一处，耀光大作！巨大的能量光波在此爆裂开来！肉眼可见的爆炸风浪卷着黄沙从我们的四周横扫驰去……
“没用的，白一……”我嗤笑着翘起嘴角：“有我在，你还配不上第一的名号！”
乌黑色的剑锋将那箭头从中间割裂开来，于是这束箭像绽放一般从箭头开出两瓣的花。
花瓣……越往下撕开就越长……
箭穿过了白一的胸膛。
从伤口一处，白一的身体开始化为细碎的星点，它们随风而飞，随风而逝……
他不说一句话，只摸了摸身旁痛哭的阎罗珊的头，也只盯着我的眼睛看，想透过我去看到些什么……
最后，魂飞魄散之际，他只留下一句话：“想与你一起死都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