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十九世
从时光机中出来后,陈鬼鬼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时光机前依旧是吴明花与上官水荷。
上官水荷生硬地对着我们笑笑:“4分钟26秒。你们这次是回到多久以前?”
当我简略地汇报给她这些相关数据后,她伏到案上开始写:“嗯……那这样计算的话,可以初步确定之前的猜想,无论你们在时光机里待了多久,你们每次启动时光机后先穿越回去的时空与当下的时空,差了几年,这里就会过去多少分钟……然后、然后……”
说着说着,上官水荷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在了纸上。
当墨洇了纸后,她才反应过来:“哎呀哎呀……我在干什么呢……”
吴明花率先反应过来:“水荷,你一个人冷静冷静。我先带这两孩子出去。”
“嗯嗯,好。”上官水荷抹了两把眼泪,赶紧把我和陈鬼鬼向门的方向推了推。
走出实验室,去到那幽黑长廊中,我心中惴惴不安,问道:“明花老师,师母怎么了?”
吴明花回道:“余曦马上要去别的城市教书了。她有些舍不得。”
我心中空落落的,其实我也很舍不得。
吴明花继续道:“其实,余曦的性子是比较凉薄的。他在小时候就告诉我,我只不过是他这一世的母亲,而他每世都不喝孟婆汤,所以按记忆算,他年岁要比我大上许多。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很爱我这个孩子。他后来也确实渐渐接纳了我,我也知道了关于你们的一些事情……
“你知道的,我是这一片区上一届的驻阳大使,我比较常在阳界,偶尔也去到阴界。我生下他之后的三年,我都很疑惑为什么他比别的孩子要痴傻许多,医院也检查不出来。只是那三年,我一去到阴界就会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魂灵……三年后,余曦忽然变得很聪明,而那个阴界的小魂灵我也没再见到。”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为了求小阎王,所以在三岁前,魂灵都去到阴界,长跪不起……
吴明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我也不方便告知。但我想跟你说,余曦对你,和对上官水荷,是不一样的,你可能认为这个不一样来自于水荷是他的妻子,但其实,在他心中,你的分量比她要重上许多许多……好了,到了。他在去别的地方教书前,应该是很想见你的。”
我心中百感交集,往一侧走去,一抬手就触到了门把,余曦书房的门把。
吴明花的脚步声独自响在静静的长廊中,她回到实验室里去了。
我轻轻拉开门把手,光线从缝隙中透出细细的一道。
原本从时光机出来后就一直无言的陈鬼鬼,此刻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也知道的,毕竟他和我一起去到时光机里面,他知道我记起些什么,他也知道余曦为我做出了些什么。
他神色有些悲凉,那道细细的灯光投在他的脸上,睫毛下生了一片灰色阴影。
“别做出格的事,好吗?”
什么算出格?和余曦牵手算出格吗?还是和他拥吻算出格?
我无言,想推开他。
“答应我。”他哀求着,“拜托。”
我轻轻地应了声:“好。”
陈鬼鬼不再挡在我身前,只是说:“这次我不会再莽撞进去,我会在这儿等你。”
虽然陈鬼鬼是这样说的,但我心中还是不放心,一进去便将门反锁上了。
这个完全隔音的书房,我是第四次来。
我看见余曦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而床旁多了一张矮椅。
走到他身旁去,发现他已经睡下了,均匀的呼吸声轻得快要听不到。
我笑了笑,嗯,老师睡觉的样子也很好看。
不想打扰他,于是走向另一角的书桌那儿,上次见到的那两瓶可乐还在桌上,而那本日记本倒不见了。
其实,那些事情都已经解开,即使初三的记忆我没能看到,但我心中大概是猜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执著于偷窥他的那本日记本了,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他会将我们的回忆放在什么地方。
书架吧,是书桌后边的书架吧。
我走向那儿,第一排书架,是关于各种绘画种类的书籍。
绕过去,是第二排书架,是关于轮回、阎罗之咒、训练鬼军、增强术法等等之类的书籍。
于是我走到了第三排书架,最后一排书架。
没有书。
只有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一卷又一卷的画卷。
我打开放在最显眼一处的画卷,少女是十三四岁模样,巧笑嫣然,从衣着发饰能认出,那是千年前,第一世的我。
那一世的十三四岁,我还未见过余曦,这张画就是他对我一见倾心的那张画。
把它卷好放回,我打开后面的每一幅画,是各种绘画种类的画,国画、水彩、油画、素描……画中人都是我的模样,只是神情衣着不同,这些画的落款都是余曦,再加一个名字。
画中的我的那一世的名字。
在这些画中,每一世的我,最小的模样都是十二三岁的样貌。而除了睦以和的那一世,每一世的我都没有成年、老去的模样。
我想起阎罗之咒,在我的童年时期,得不到任何救赎,所以每一世,余曦找到我时,我都已经是十二岁,而每一世,我都活不过十八岁。
也就是说,除了睦以和的那一世,画中所有的我,年龄都是十二到十七。
想到这里,鼻尖发酸。
我将手伸向那一排厚厚的日记本,偷窥真的很不好,所以每一本我都只翻开第一页,而每一本的第一页,都只写上几个字。
第一世:睦以和,余曦。
第二世……
……
第三十九世:陈婷婷,余曦。
我使劲将泪水憋回去,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变成它们原来的模样,像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一般。
末了,我返回到余曦的床前,他还在懒懒地睡觉,我坐下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看着他……
看着你,会想到你看见那张画卷后,对我生出的无尽爱意。
会想到你日夜对着历史馆里的诅咒苦心钻研。
会想到你为了我去学各种画种,把爱恋刻在纸上。
会想到你一世一世地寻我,却永远自责不能在我十二岁前就找到我。
会想到你一身傲骨却低声下气,去踏遍六界拜访各路高人。
会想到你每一世还是婴孩模样,就去到阎王的殿前卑躬屈膝。
会想到你褪去鞋袜,一双玉足踏在刀路上血流成河。
……
而那天之后,在人前,你还是要昂首阔步地走,忍着刺骨的疼,大步又从容地走,是吗?
是吗……
我能对白瑜说出我早已不是睦以和,但这句话我永远无法对余曦说出。
对于我和余曦之间来说,睦以和是我,陈婷婷也是我,千年来一直都是我,而余曦也一直都是余曦……
这样想着,我抚上他的面颊。
“好烫……”我轻喃,“怎么会这么烫?”
余曦的眼皮跳了跳,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推开我的手:“我说了我没事……”
“老师。”
他睁开眼,看见是我,第一反应就是握紧了我的手,但仅仅一瞬,他又推开了。
余曦问道:“去过时光机里了吗?”
我点点头,说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不让我对那段过去做出改变。
余曦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捧住他的脸,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烫?”
“老师有点发烧了。没事的,何月看过,两天后我就好了。”他又推开我的手,“你身上有白瑜的气息。”
我心中暗暗一惊,想起刚刚在时光机中与白瑜相遇,此刻面对余曦,倒有点心虚了,但还是坦诚道:“我确实遇见白瑜了,我也知道我身上的诅咒了,”
“这样吗……”余曦深深地凝视着我,然后笑了起来:“见不到他,也是诅咒的一部分。这么看,这个诅咒就要破了。”
我看着他,从刚刚两次推开我的手,到现在这样淡然的语气……我心中有些不爽。
“白瑜让我看见了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嗯,然后呢?”
“然后我跟白瑜做了有点亲密的事情。”
余曦的脸上闪过一瞬失落,却很快变回他原本从容的表情:“不要去碰他的头发,白鼠妖族的白发有蛊惑之力。”
我恼了,音量都提高一些:“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和他做了什么亲密的事?为什么一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对我?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千年前就在那儿横刀夺爱吗?”
可余曦的表情依旧是那样沉着,他冷静的模样衬得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想我这样问的话,那你和他做了什么亲密的事?”
我咬咬牙,气愤道:“你和上官水荷做过的事!”
他不笑了。
他哭了。
泪水像决堤的海从他眼中汹涌出来。
嗯,对啊!就该是这样啊。我生气了,快挽留我吧。
我起身作势要走,他很快就握住了我的手:“你骗我……对吗?”
他的手还是那样宽大厚实,只是因为发烧,这只手现在非常的烫,而且没什么力气,好似柔若无骨。
我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上的他,说道:“你能和别人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这一世,你甚至在遇见我之前就与别人结了婚!”
“不是的,不是的……”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泪水越流越多,“那时,我的卦象能看到,如果我与她在一起,你就会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生线,活下去……”
原来,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