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沉默。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到, 盛悉风都怀疑客厅里是不是已经只剩下她和她死死拽着当救命稻草的沈锡舟。
她小心翼翼扭头,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脖颈转动时发出的僵硬的“咔咔”声。
很好,全都还在。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个消息的威力, 不亚于小行星撞击地球。
约莫三年前, 两家定下婚约的时候,家长们不是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并没有爱情基础,那婚基本上就是摁着头结的。
凭过来人的经验, 他们相信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等两个孩子长大一些, 就能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
事实证明,这俩孩子非但没能体会, 而且做了最决绝的反抗。
终于,江邵率先打破死寂, 阴沉的目光紧盯着江开:“谁提的离婚?”
江开果然没让他“失望”, 爽快地承认:“我。”
但与此同时,盛悉风的“我”也一起响起。
俩人不约而同把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哪怕提离婚的真的不是他。
哪怕她面对这样的修罗场, 内心无比怯懦。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有本能的保护欲。
盛悉风倒是不意外江开护她的犊子, 江开却稍有些意外, 因为正常情况下, 遇着事了她都负责躲到他背后。
但仔细一想,却又完全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不是娇滴滴的盛公主第一次保护他了,早在她发现他要逃掉高考参加比赛的时候,在她意外被沈锡舟发现离婚真相的时候。
甚至可以追溯到小时候, 她求她很害怕的“警察叔叔”快点把他和沈锡舟放了的时候。
盛公主在大事上从不含糊。
江开不需要她的保护, 但很喜欢被她保护的感觉,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几乎要扬起嘴角。
他把笑意压下去,坚定地告诉她:“我。”
不给她再争的机会,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真的是我,别听她的。”
比起盛悉风,江邵确实更希望江开才是始作俑者。
今天这样的局面,俩人之中至少有一个要为此买单,如果是盛悉风,打不得骂不得,反而无解。
而如果是江开,他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可以心安理得发泄情绪。
他直接把手边一盏热茶泼了过去。
江开眼睁睁看着水柱劈头盖脸砸过来,依照他的反应速度完全能躲过去,他忍住本能,硬生生接了下来,只微微闭了闭眼睛。
那茶才沏不久,还烫着,他脸颈被波及的皮肤一片灼痛,很快就泛起红色。
盛悉风什么都顾不上了,走到他身边,抽了纸巾胡乱给他擦脸,摘掉他头上脸上身上的茶叶,拿在手上还是热的,她都怕他毁容,不敢去想他有多痛,也不敢说话,因为一说话肯定是哭腔。
江开拦住她,用手臂把她推到自己身后护着,继续直面自己的父亲。
江邵对儿子的伤势不为所动,冷冷地继续问:“理由?”
江开说:“反抗包办婚姻,一时冲动。”
“有没有第三者?”
“没有。”江开说。
盛悉风也鼓起勇气证明:“这个真的没有。”
没有第三者,江邵面色稍缓,继续盘问:“户口本哪来的?”
“我骗的,她偷的。”江开歉疚地看了母亲一眼,继而补充,“我怂恿盛悉风偷的,陪她偷的。”
江开的户口本是于知南亲手给的,她交出户口本的时候,还以为儿子儿媳感情甚笃,倍感欣慰。
而事实上,当时两个孩子正在筹划离婚。
她间接当了那段婚姻的刽子手。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难过,眼泪夺眶而出,沈常沛搂住她的肩,本想安慰她,结果自己鼻头一酸,也掉下泪来。
要不是盛悉风跟江开站在一块,怕误伤了她,江邵都想泼江开第二杯茶:“既然要反抗就硬气点,你有什么资格重新求娶?”
“还有,家里不会再为你在赛车上花一分钱,我今天就撤资,你记住,你自找的,是你自己不珍惜机会。”
“因为我喜欢她。”江开感受到背后盛悉风攥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他反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安抚她,没有为自己的赛车梦辩解一句,只答复有关重新求娶的质问,“我想和她结婚,一直和她在一起。”
“你们两个,简直就是胡闹。”一直静观其变的盛拓开了口,难掩失望,“你们知不知道两家有多少商业纠葛,知不知道一旦消息传出去,会引发怎样的动荡?你们想过吗?”
“今天这里,我不多说利益相关,免得你们觉得我们做父母的眼里只有铜钱。那么从伦理道德来说呢,从起码的孝道来说呢?你们在干什么?!拿婚姻当做儿戏吗,想离就离,想结就结,那么大的事,竟敢一句都不透露,瞒着大人直接私下处理掉,更胆敢在我们面前演那么久的戏!”
“你们眼里,对我们有一点点的尊重吗?”
“当初让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们都还很年轻,我们怕你们长期分隔两地,会经不起身边的诱惑、白白错过彼此,才想着用婚姻束缚你们。我承认,我们做家长的给了你们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们真的想你们好、希望你们幸福,但说到底,我们没有以死相逼,没有摁着你们的手签下结婚协议书,你们有反抗的余地。是你们自己同意的。”
“都是成年人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对你们来说有这么难吗?”
盛悉风记忆里,父亲从未跟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每一句都带着浓浓的失望,令她如芒刺背,恐惧战兢。
“真的对不起,爸爸,还有妈妈,爷爷奶奶。”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垂下脑袋向她的父母家人认错,姿态放得不能再低,还不忘为她遮风挡雨,“对不起,没能照顾好悉风,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信任和喜欢。”
原本这一切,他都可以避开的。
可以不回来,可以不急着求婚,更可以选择对家人守口如瓶。
他明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也肯定事先猜到了江家会用梦想惩罚他。
但他还是自投罗网,一步步走进了这个局中。
就像伊斯坦布尔那回,明知送她回国,自己会被扒掉一层皮,更别谈轻易脱身,可为了陪她,还是回来了。
赛车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他不惜为它放弃高考、与父母反目成仇,可是无论背负怎样的代价,他的灵魂仍然恣意,做该做的事,担该负的责任。
梦想从来没能困住他。
他是绝对自由的。
如果说昨晚盛悉风答应求婚和领证的时候犹豫过,那么这一刻,所有关于和他的未来,她的彷徨都消失不见。
盛拓余怒未消,别开眼不看他:“既然已经离婚,就不必叫我爸爸了。”
江开沉默一下,不肯改口:“您在我心里永远是父亲。”
江河海主持大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也无法改变。趁着两个孩子和两家大人都在,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商量一下解决办法。今天只说家事,生意场上的事,我们事后再作打算。”
“我们想复婚。”江开第一时间表明自己和盛悉风的态度。
然后俩人被所有大人瞪了一眼。
盛悉风尴尬得不行,戳戳他的背脊,小声提醒他:“没有人问我们的意见。”
“哦。”江开捏了捏她的手。
不问也得说啊,不然谁知道他们商量什么。
这一开麦倒是提醒沈常沛了。
“悉风过来。”她招呼盛悉风,语调威严。
盛悉风吓得一哆嗦。
江开把她从背后捞出来,低声安抚她:“没事,听妈妈的话。有我在。”
你在有什么用啊,你是要走的啊,盛悉风在心里哀嚎。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她真是愁绝天涯。
她脚步沉重地坐到母亲和于知南中间,看仍在啜泣的于知南,心下歉疚,轻声道歉:“对不起,妈……”
她想叫妈妈,却怕于知南也像盛拓不想江开叫他爸爸一样,不想听她叫妈妈,“妈”字只发了一个首音,就不敢再说下去。
“好孩子……”于知南知道她的顾虑,摇摇头,紧紧拉住她的手,“不管你和国庆怎么样,妈妈永远认你这个女儿。”
盛悉风更歉疚,只能反握紧于知南的手,回以苦涩的笑。
“首先,悉风马上搬回来住,继续住在岛湾十八号不像话。”事关盛悉风的清誉,沈常沛不容置喙。
“应该的。”于知南忽然想起点什么,“不过说到这个,我之前听到过一点风声,只是我当时没多想,好像说悉风最近住在恒天名座。你们离婚后是分居的吧?”
“……”盛悉风和江开对视一眼。
收拾烂摊子的活当然又到了江开头上,他干咳一声,选择实话实说:“开始是的,最近没。”
“……”
全场肃静。
半晌,江邵抄起一盆橘子,一股脑砸了过去:“混账东西!!”
由此表达自家猪离婚了还拱别人家白菜的自谴。
因着多年的交情,两家人并未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婚嫁事宜上花费的彩礼嫁妆,珠宝、车辆、房产等,也都体体面面地分割完毕,江家有心想补偿,尤其提出想把岛湾十八号那套房子的产权划到盛悉风一个人名下,盛家却也不肯白占便宜。
至于盛悉风和江开说想复婚,双方家长虽然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表达支持,只装作没这回事。
闯那么大的祸,不管怎么说,至少先冷一段时间再说。
总而言之,短时间之内复婚是万万不能了,今天开始,户口本会将成为两家的最高机密。
时间早已过了饭点,江家哪还有脸面留下来吃饭,告了辞。
盛家也没客套,送客。
江开跟着爷爷和父母,临走前,看向盛悉风。
盛悉风苦着脸,目光幽怨。
他顾头不顾尾,他在的时候可以把火-力全扛了,可他走了,还怎么保护她,她得一个人面对炮轰。
想也知道,等他一走,爸妈和爷爷奶奶会怎么折腾她。
说难听点,那简直是关门打狗。
江开冲她眨了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从其中品出了狡黠。
下一秒。
江开拍了拍整场大乱斗中保持独善其身、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沈锡舟的肩膀:“谢了,哥们,帮我们守口如瓶。”
顿时,沈锡舟成了全场的靶子。
比起鬼子,汉奸更遭人恨。
盛拓和沈常沛可以杀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异口同声地质问他:“你早就知道?!!”
沈锡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