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辛苦你了。”
想起之前廖宇尚说江城新开了一家不错的日料餐厅,迟慕森也做了功课,在刚刚到花展的时候就电话预约了座位。
现在本已经离闭餐时间时间还差半小时,但店家同时也收到了不少去参观了花展的顾客的电话预约,难得延长了今天的闭餐时间。
所以他们现在过去还是能吃上的。
康若宸并不知道迟慕森预约了座位,也不知道他要带她来吃这家名声在外的日料新店,等他停好车的时候还在好奇。
“我们去吃什么?”
“别着急,到了就知道了。”迟慕森解了安全带下车。“不走吗?把花放在车上吧。”
她懵懵地跟上。
从地下车库进电梯能直接到六层用餐,但因为今天是休息日,客梯区人不少,好不容易等到一班电梯下来,康若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围着的人一把推了进去。
迟慕森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康若宸已经被推进去了,急急忙忙跟着进去,直接挤到她身边,在混乱的人群中抓住她的手。
康若宸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尤其在电梯里还闻到了烟味,更是在瞬间产生了严重的反胃感。
迟慕森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小心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些,声音轻轻的:“不舒服?”
她捏住鼻子闷闷地接话:“不喜欢烟味。”
奶声奶气的埋怨让他一下子笑出声,耐心地顺了顺她脑袋上的“黑色泡面”之后,再看向那位正叼着烟的人时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先生,公共场合不能抽烟是常识。”
原本嘈杂的电梯里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向那个人,一下子又炸开锅,连那个人的妻子也在跟着指责。
“你要坐电梯就把烟掐了,谁愿意抽二手烟?”
“电梯里这么多人呢,还有小孩子,你是想让孩子也呼吸脏了的空气吗?”
“在公共场合抽烟是要罚款的吧?”
“这人怎么这样啊,把规定当玩笑吗?”
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到达地面一层之后正好电梯门开了,他拉着自己的妻子匆忙出去,同时又有不少人挤进电梯,空气反而一下子清新了不少。
因为电梯里的人变得更多,站在最里面的康若宸一退再退,腰直接磕在了电梯里的扶手上,疼得她瞬间皱眉。
迟慕森及时捕捉到了她的表情,拽了拽她的手指:“过来一点。”
他们搭的这班电梯是观光电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孩非要趴在玻璃上看外面的风景,把康若宸直接推到了一边,随后紧紧靠在迟慕森怀里,腰上紧跟着多了一只手。
她原本想看看那个不听话的小孩究竟想干什么,下意识抬头,眼前却是那人的喉结。
那瞬间,她脑子里很乱,很多很多不同时期的回忆一下子涌进脑内。
她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康若阳。
准确点说,她就没和康若阳拥抱过。
但是眼前这个人是她的顶层领导,是她不可高攀的存在,她却在他身上发现了很多康若阳的影子。
她甚至说不出到底是他像康若阳还是康若阳像他,虽然长着不同的脸,但眼神居然能那么像,说出的话也那么相似,连语气都能让她一下子回想起曾经和康若阳在一块的时光。
康若阳总是会夸她做得好,尤其在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了某件事之后,康若阳会很欣慰地拍着她的脑袋夸她。
哪怕是做错了事,他也不会生气,只是严肃地带着她复盘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让她说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不得不说,康若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带给她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现在她还是会认为自己只能活在康若阳的影子下。
她只是在追逐康若阳的梦想,走康若阳的路,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
哪怕现在被迟慕森拦腰抱在怀里,她满脑子想的还是康若阳。
电梯每层都停一下,迟慕森全程耐心地圈着她的腰,不时也不满地瞪一眼那个始终在把康若宸推到边上去的小孩。
看她面无表情,他还以为她现在心情不好,轻声安慰:“不该坐直梯上来的,手扶梯比这个快很多。”
她没接话,垂眸看着外面的景色,两眼毫无焦距。
怎么办,她真的要分不清了。
站在日料店门口,康若宸才反应过来这是之前廖宇尚提到的店。
“迟总,我们是要和廖总一块吃吗?”
这话问得迟慕森都笑了:“跟他没关系,就我们两个。”
她更懵了。
领导不是不吃海鲜的吗?
迟慕森确实不吃海鲜,甚至看到康若宸夹起芥末章鱼大快朵颐的时候还很震惊。
尽管满腹“这样吃生的海鲜真的不会有虫子吗”的疑问,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笑着看她继续快乐进食。
不过康若宸也没光顾着自己,点了海鲜之后还另外给领导点了熟食。
虽然她喜欢吃海鲜,但并不喜欢吃鸡蛋,店员端了两个温泉蛋上来,这回脸上满是嫌弃的人就变成了她。
“不喜欢吃这个?”
康若宸抿着嘴摇头。
她从小就觉得蛋黄是全世界最难吃的东西,没有之一。
当年读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因为只吃了一口蛋白并且怎么都不肯吃鸡蛋黄,她被幼儿园老师在午睡前以“浪费食物”为由揍了一顿,最后挂着眼泪入睡,导致她直到现在压根不碰鸡蛋,不管怎么做都不吃。
这两个温泉蛋自然进了迟慕森的肚子。
康若宸吃饭并不快,一口吃进去还得嚼好几次,而多嚼又能产生饱腹感,所以她要么会把吃饭的时间线拉得很长,要么只吃一点就放下筷子。
迟慕森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自己吃完了之后很有耐心地等她继续吃,看她慢吞吞地吃了两只牡丹虾就想放下筷子,眼神稍微冷了些,示意她继续。
“不喜欢这家店的口味吗?”
她摇摇头:“和口味没有关系。我读书的时候因为吃饭习惯不好总是被管午饭的老师骂,久而久之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她让我什么时候交盘子我就什么时候交,吃多少算多少。我哥之前骑车送我去学校的时候总是要等我,说先塞进嘴巴里,去学校的路上再嚼,然后有一次我吐了,之后他就让我在家里慢慢吃完再去学校。”
迟慕森点了点头。
他以为她不会在外人面前主动提起她哥哥,现在听到和她哥哥有关的事情,他反而觉得惊讶。
“你哥哥比你大很多吗?”
“三岁。”
迟慕森这回是真的不理解了:“你上小学的时候你哥哥应该顶多初中,他那个时候就能骑车送你去学校了吗?很危险的。”
“我爸妈要上班,没时间接送,我跟我哥很早就一块上下学回家了。他们当初都是在工厂流水线上做工的,按件计费,多做多得。”
他好像能理解康若宸为什么总是这么自卑了。
原生家境不好再加上家庭经济支柱突然倒塌,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的孩子总会多多少少出现心态失衡的问题。
虽然她毕业于名牌高等院校,但这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是无法因为良好的教育背景而得到改善的。
“现在稍微好一些了吗?”
康若宸顿了顿:“妈妈腰椎问题严重,我读完本科的时候她就从厂里辞职了,做了一年月嫂,但实在扛不住那么大的工作量,现在在家休息,偶尔会接一些文职活儿。我爸还在厂里,不过已经升了车间主任,但是身体问题也比较严重,估计做不到退休年龄。不过还好,我现在每个月会往家里打钱,他们的生活还不错。”
“那你自己呢?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
她沉默了。
这事其实说来话长。
小学和初中都还好,没有学杂费和书本费,顶多学校里偶尔这样那样交点钱;
高中那会儿,爸妈都有工作而且比较稳定,平时的开销还是能拿出来的。
她读本科时本来想申请助学金,但学校要看贫困证明,她办妥了材料之后,班委说他们班有好多人同时提交了材料,因为助学名额有限,所以搞了个“助学金名额投票会”,要每个申请助学金的学生上台说说自己家究竟哪里惨以及在拿到助学金之后会怎么处理这笔钱。
她听完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无病呻吟之后就放弃了,甚至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想上台去给他们一人一耳光清醒清醒。
人手最新款顶配智能手机还脚踏四位数起步的球鞋的人都好意思说自己需要助学金,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笔钱。
和她一样放弃了这笔钱的人还有好几个,她知道那几个同学的情况,本想为他们出头,最后却还是被拦下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公子公主拿了钱潇洒自在。
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全都不敢说话,而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台上上演苦情戏码。
这是何等的荒谬。
但大学生没有日常开支是不可能的,她不想问爸妈要太多钱,爸妈也以为每个月给她三位数生活费是足够的,虽然也问过她要不要多给,但她拒绝了。
由自卑衍生出的自尊总是格外强烈,所以她过了四年可以说是“狼狈不堪”的生活。
等她进入漓工读研,生活总算好了些,每个月有补贴,她也会找点兼职,日子还过得下去。
目前这个工资标准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刚拿到第一笔正式工资的时候她甚至怀疑人资算错了。
迟慕森听完她絮絮叨叨的讲述,心里五味杂陈。
他没过过缺钱的生活,外公外婆很宠他,妈妈虽然忙但没有遗漏过他的娱乐活动,出门逛街买奢牌和去菜市场买菜没两样。
可以这么说,钱是可以排在他的“人生追求列表”里最末位的东西。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正过着并不富裕的日子,但也都是通过新闻报道的只言片语了解他们的生活,直到听康若宸说起,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依然顽固地存在着无形的三六九等。
她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辛苦”二字,但字字都是“辛苦”。
半晌,他定定地看着她,满眼心疼。
“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