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送葬
马德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牲口窑,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头昏沉沉的,也没有点灯,屋子里黑乎乎的,只听到牛反刍的声音,隔壁的马厩里也传来了马打响鼻的声音,他摸黑走到牛槽边,伸手摸了一下牛槽,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没有添草,来到炕边,脱掉鞋子,爬上炕,连被子也懒得拉,倒头睡在炕上,不知炕上放的啥东西,硌得他脊背生疼,他顺手摸了一下,原来是一把笤帚,他拿起来放在炕边,满脑子都是三奶奶慈祥的面容。三奶奶走了,意味着他倾诉对象少了一个。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被爹打了,他一个人跑到没人的一个角落偷偷的哭着,这时三奶奶路过看到他,给他擦干眼泪,把他带回家,还特意给他做了一碗臊子面,那是他从小到大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还不给根兴、根茂两个叔吃,馋的他们口水直流。记得当时三奶奶还给他说:“你爹呀脾气有些暴,性子急,是个要面子的人,你妈性子良,在紧要关头帮不了你爹的忙,他心里苦着呐,你也不要埋怨你爹。奶奶给你吃饱赶紧回去,省得你爹妈操心……”
现在回想起来,恍如就像昨天发生的事。德安就这样回忆着三奶奶在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阵鸡叫声把他从沉睡中唤醒,他睁眼一看,东面天空已经发白,他起来给牛槽里倒了些草。趿拉着鞋,到隔壁马厩里也给几匹马和骡子添了些草,这才回到灶房用勺子在水缸里舀了些水倒在脸盆,洗了把脸,端起脸盆把水泼在院子,喝了口水,漱了漱口,就向他和爱云睡的屋子走去。
进门一看,爱云已经起来,正在给长林穿衣服。
爱云看见德安走了进来,就问:“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怎么一晚都没有回来。”
“昨天晚上三奶奶病重,根勤叔过来叫过去看看。”德安说道。
“三奶奶病咋样了?好些了吗?”爱云边把长林抱的放在地上边问道。
“人已经走了。”德安吸着鼻子道。
爱云停顿了一下正在扫炕的手,愣住了。
德安接着说:“赶紧收拾收拾,过去帮忙吧。”说完他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加快脚步向三奶奶家走去。
堡子村虽然贫穷,但是,这里的人们骨子里却传承着古老而优良的传统,在他们心里,死者为大,家里有多少重要的活计都必须放下去帮忙办丧事,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例外,男人帮忙打墓、搭建灵棚等,女人帮忙做饭,帮厨等,小伙子端饭招呼客人。本族的妇女最重要的,也是第一件要做事就是缝制孝子孝帽。
马根生在堂兄弟中年龄较大,也懂得下葬的规矩以及过白事的流程,况且这次白事也是马家家族的大事,因此他和秋月比德安还去的早。
秋月虽然性子良,但从根字辈里来说,年龄最大,是长嫂,她得早早的去张罗妯娌们缝孝衣孝帽,马家家族比较大,需要穿白的人也多,因此,她跟着马根生在天还没有亮就过来了。
根勤姊妹基本没睡,由于他们姊妹多,连夜就把灵棚搭起来,灵堂也摆好了。天不亮就按照马根生的安排,请村民的请村民,置办纸活的置办纸活。
马根生一来,赶紧安排马根勤的儿子德彬去请阴阳先生,阴阳先生来赶紧找墓地,得赶紧打墓。八九月的天,拖的时间一长,尸体会有味道。
德安和爱云带着大林来到了三奶奶的灵前,点了纸后,爱云也参与缝孝衣孝帽,进了门,她看到桂珍婶和秋月正在比划的裁剪布料。长林在院子里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有人哭,他也跟着哇哇大哭,还一个劲的拉着爱云的衣服让她抱抱,闹腾得爱云连一个孝帽都没有缝住,马根勤媳妇说:“爱云,你就不缝了,把娃哄乖了再缝。”
爱云只好把长林抱到院子,正准备接给站在院子发呆的德安,这时,马根生走了进来,他对德安说:“外面你建树叔和几个村民准备杀猪,你去帮忙,等会阴阳把穴划好,你就去打墓,这是咱们对你三奶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德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爱云,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马根生走了过来说:“把娃给我先抱一抱,你赶紧去帮忙把孝衣孝帽缝出来,都这会了,孝子还没有穿白戴孝,这叫什么事?”
爱云把娃接给根生,就急匆匆的进门继续缝孝帽,每过一个白事,孝子只是孝子贤孙穿,而孝帽前来吊唁的人一进门就会直奔灵堂,给死者点柱香烧着纸钱,也叫点纸,纸点完头磕过,守灵的孝子就要给接一顶孝帽,点纸人接过孝帽就会立即戴在头上,因此,孝帽的数量比较大,需要做的人也多,爱云年轻手快,婶子让她去做孝帽。
因为,马根勤毕竟上了年纪,考虑事比较周到,看老母亲年龄大了,就喂了几只猪和几只羊,马根生安排的几个人正在杀猪时,马根勤过来说,让他们把猪杀了,再杀一只,都是自家提前喂的。
亲朋好友听说,马根勤兄弟四个准备了一猪一羊祭奠老母亲,纷纷夸四人孝顺,老母亲一辈子苦没有白吃。
德安帮忙杀完猪,阴阳先生已经划好穴,德安找了个地方,把油腻腻的手洗干净,这才拿着打墓的工具向墓地走去。
来帮忙的几个妇女在马根生的安排下,立刻生火做饭,切菜的切菜,和面的和面,烧锅的烧锅,不一会儿,饸饹面锅已经沸腾,旁边一锅臊子汤里漂着红红的辣椒和白花花的猪脖肉,前来帮忙的四邻八乡在马根生的安排下有序的吃了饭,然后又安排人给八个打墓的做了些饭,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打墓的,说白了就是给死人修庄子,出的力最大,也最累,因此他们吃的饭比较好,一只鸡一瓶好酒是少不了的。
马德安今天受到了最好的待遇,不但吃到了鸡肉,还喝上了酒,由于今天心情不好,喝了几杯酒就上头了,晕乎乎的,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他打墓,他虽然年轻,但是有的是力气,他和其他的七个人想法是一样的,就是要把墓打的漂漂亮亮,用箍窑用的土块(又叫基子)把墓室箍的结结实实,让三奶奶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聊尽一个做孙子的孝心,也不枉三奶奶心疼他。
就在四邻八乡吃饭的时候,马根勤过去把四婶也接了过来,四婶是被马根勤和马根存搀着来的,她一进门就看见灵堂,便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根勤担心四婶年龄大了哭坏了身子,想搀扶四婶到屋里炕上坐着,没想到四婶非得要给三婶点纸,纸刚一点着,四婶便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倒惹得根凤、根云、根梅也号啕大哭,院子里帮忙的四邻八乡无不落泪。
众人担心四婶伤心过度,有个三长两短就急忙把四婶扶起来,半抬半搀着进了屋子,扶上炕。四婶也停住了哭声,不住的抹着浑浊的眼泪。
马根生亲自给四婶端来了一碗饸饹面,可四婶却说她吃不下。
马根生知道,四婶和三婶是一辈子的老姐妹,当年,听说四婶刚结婚时,由于年龄小,啥都不会做,是三婶教四婶针线茶饭,当四婶婆婆一次现在,又一次的刁难四婶时,也时三婶帮忙化解。三婶在四婶的心目中比亲姐姐还要亲。四叔去世后,三婶和四婶相互作伴多年。现在,三婶走了,四婶能不伤心吗?
马根生叹了口气,让根存把四婶搀回去休息,这里人多吵闹声大,而且哭声不断,难免影响四婶情绪。
在马根生的安排下,三婶的丧事终于在三天后结束了。
当送葬的人群都离开了坟头时,马德安回头望去,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呈现在那里,就像一个偌大的土堆。坟头周围是刚烧了的纸活,有些地方还冒着烟,他不由的一股悲凉之情涌上心头,人一辈子活着有啥意义?活着每一天都在操劳,死后,又能带走什么呢?
难道,唯一留给活着的人,就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