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父子缘尽
“他不是你爹？”
李太后愕然，旋即淡声说道：“既然他不是你爹，那哀家也就用不着特意让人放他出来了。”
“他不是我爹，却是我这具身体的父亲。”顾长留又说道。
“什么意思？”
李太后似乎是听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爹，在一个家庭之中，代表着权威，从古人雕刻在甲骨文上的字体来看，爹就是被人用手捧得高高的父亲。
然而，他顾凌云，不配让我捧着，他与我，只有这具身体上的血脉流传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长留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漠，无论他顾凌云有什么苦衷，但他抛妻弃子却是事实，给建奴做走狗更是事实。
所以，他怎么可能将他高高捧起做爹呢？
他顶多也就是承认他是他的父亲，然后放他一马罢了。
“哀家明白了。”李太后点头。
从李太后这里离开后，顾长留出了门，随着太监的引导，来到了皇宫的一处小院里。
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顾凌云一家，正在这里等着他。
他甫一进来，高大的身躯，便挡住了门口的光，顾念抬起头来，见到是顾长留，通红的眼睛，带着一丝愕然，眼泪将掉不掉的样子，似乎是被他给惊住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长留。
她知道，是顾长留派人毁了她的国家，让她的亲朋好友无家可归，让她的父母家人都成为阶下囚。
可是，这一路的苦难跟折磨，磨去了她的心气，反而，在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出现的这一刻，她心中的慌张跟忐忑，竟然消散了不少，她心中多了几许久违的安全感。
顾凌云此刻，也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他鬓边全白了，面上多了几缕风霜，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颓唐，即便他已经在这里重新梳洗过了，可当他见到顾长留的这一刻，他背脊似乎都弯了下去，透着几分狼狈。
“长留。”
他叫了他一声，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唇翕动着，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就是你的那个儿子？”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说了一句，看着顾长留的眼中，神色有痛恨、有庆幸，也是复杂至极。
“我跟皇上说了，会放了你们。”
顾长留没理会他们复杂的情绪，他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你们可以自主选择，是回到金国去，还是留在我们大月。”
“金国，金国还存在吗？”妇人脸上露出几缕自嘲，“金国，怕是早已成了你们大月的囊中之物，所以，你就不必如此假惺惺了。”
“我不是假惺惺，只是给你们一种选择，既然你们不愿意去，那就算了。”顾长留淡淡地说道。
“长留，我想要带着孩子们回宁州，就在宁州安顿下来，顺便，也给你娘上柱香。”顾凌云抬头，同顾长留商量道。
“随你。”顾长留淡声说道。
只是他便是去了宁州，怕是也没有熟人了，顾长留早已经将他的亲朋好友，全部都转移去了岭南，没了熟悉的人跟事，宁州，怕只是他记忆中的一个影子罢了。
“你真的同意我回去？”顾凌云没有想到，一切竟然这么顺利。
“当然，只要你不再给我惹事就行，到了宁州，好好生活便是。”顾长留说着，又站起身来，“行了，人也见了，你们即日便启程吧。”
“长留。”
见到他这就要走，顾凌云有些不舍，他伸手想要去够他的衣角，但最后，却也只是缩回手来。
“罢了罢了，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得首辅，而我，不过是一介阶下囚罢了，你能来看我一趟，我就该满足了。”
“我不想跟你多待，不是因为我是首辅，而你是阶下囚，仅仅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顾长留停下脚步，“父母子女一场，本就是一场缘分，只生不养，缘分自然断绝，我没对你们下手，已经是仁慈了。”
“不管你承不承认，若是没有我，哪里来的你？”顾凌云并不认同他的话。
“我承认，所以我这次救了你，但你也该知道，一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没人教养，也早就饿死了，谁给我再生的机会，我就该感谢谁，但这个人，不会是你。”
顾长留说着，大步往外走去，人已经消失，尤且有声音传来，“以后再见面，我们就是陌生人，你好自为之，若是敢打着我的名义行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顾凌云听到这话，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他知道他没有发脾气的资格，可他还是忍不住的生气。
“你到底给了他生命，他这样说话，也太过分了。”
一旁的妇人絮絮叨叨，“你们大月不是自诩为礼仪之邦吗？可我看你这个儿子，是全不知礼！”
“罢了，他说了，跟我父子关系断绝，以后也不要再提他了。”
顾凌云说了句，平缓了一下情绪，又说道：“收拾一下东西吧，等会儿，应该就有人请我们离开了。”
……
“顾先生。”
顾长留从关押顾凌云的小院子出来，刚拐了一个弯，就见到小皇帝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见过吾皇。”
顾长留同他打了声招呼，连腰都没弯一下，大抵是“图穷匕见”，他已经懒得掩饰了。
小皇帝并没有因为他的行为，而感到不满，只是见他疏离，跟他不如往常亲昵，仿佛带着防备，只微微一叹，“顾先生，不管母后怎么看，其中我一直很相信你。”
“皇上相信臣什么？”顾长留问。
“不是皇上，也不是臣，只是普通的学生跟老师。”
小皇帝纠正了他的说法，才认真的说道：“你是我的老师，无论你做什么，隐瞒了什么，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哦，你这么自信？”
顾长留看向他，“即便我浑身都是迷，即便我手上握着自己的势力，即便我富可敌国，你也相信我？”
小皇帝听着他说出的话，感到了极大的震惊。
“先生你平素如此清贫，竟然富可敌国吗？”
对于他手上的势力，早就在这次的战争中，展示的淋漓尽致，但是对于他的财富，他一直一无所知，只道：“之前轻舟说，她连想吃一串糖葫芦，都没钱买。”
“那只是因为糖葫芦吃多了，牙容易坏，所以不让她吃这么多。”
对于他的话，顾长留哑然失笑，想到自己的女儿，他脸上更是带上了一抹柔和。
“原来是这样吗？”
小皇帝说道：“也是了，顾先生你每月俸禄就不是小数，怎么可能买不起区区一串糖葫芦。”
两人谈着闲话，最后小皇帝说道：“顾师，我知道，如果你想要害我的话，我早就死了，活不到现在，母后她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您别因为我母后的话，而心怀芥蒂，在我这，您永远是我值得信赖的老师。”
顾长留闻言，笑了下，“臣受宠若惊。”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听到顾长留的话，小皇帝有些失落，“我一直拿您当长辈看待，可您却一直对我这么疏离，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皇上吗？”
“没错。”
顾长留直接了当的敲碎了他的幻想，“就因为你是皇上，君与臣之间，怎么可能坦然相待呢？除非有朝一日，你不是我的君，我也不是你的臣，到那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互相信任。”
他不愿意欺瞒一个小孩，也没必要，见到小皇帝受伤的眼神，他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贪图你的江山，只要你登基后，好好对待百姓，励精图治，这就够了，天下，我不想要。”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他是真的不想要天下，以前没这个想法，现在更没这个想法，他只是想着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一开始往上爬，只是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只是想要得到更大的自由。
如果他当了皇帝，那岂不是让这个天下将自己困住了吗？
还是像现在，当一个权臣，来得好。
……
“皇上，要不要？”
小皇帝身边的方印，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小皇帝见他这样，猛然转过头，“连你也以为我想要杀他吗？”
“皇上，老奴知道您跟顾大人感情深厚，只是他已经成了大患，以他的实力，随时可能对您造成威胁啊！
依老奴看来，这时候，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可以随时带人冲上去杀了他，他便是身怀暗器，但又岂能抵得过宫中这么多人！”
“难怪，难怪熙宗宁愿做木匠，也不愿意当皇帝。”
小皇帝听到方印的话，满脸的自嘲，“古人云：‘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可你却叫我弑师。”
方印怔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圣人无常师。”
“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
小皇帝转过脸来，看向方印，“方印，我记得，顾师跟你关系甚好，他可是你朋友。”
“在老奴的心中，陛下重于泰山，重于一切，莫说陛下只是让老奴杀顾大人，就是陛下让老奴自尽，老奴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方印坚定的说道。
小皇帝定定的看着他，方印目光坚定，毫不闪躲，小皇帝讥讽一笑，“呵~”
他是个仁慈的人，若是碰上他的祖父，肯定会叫他去死一下，让他瞧瞧了。
……
“得加快速度了。”
从皇宫离开，顾长留暗暗想到，他不可能将自己的生命寄希望于别人的仁慈上。
而小皇帝跟他毕竟有师徒之名，一直以来，他们也相处的很不错，不到关键时刻，他也不想要伤害他。
所以，只能赶紧做完自己的想做的事，然后离开罢。
如今的他，举世皆敌，连出个门，还要担心别人的暗杀，就连孩子跟家人，也得派专人保护，格外注意。
这样的生活，属实不是他想要的。
再加上，今天跟太后、皇上的一番话，让他越发觉得没意思，不禁是心生退意。
如今大月朝比起之前来，已经好了不少，只要这些人继续实行他的政令，国家将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富强。
他观小皇帝，虽然不是顶顶聪明的人，但却也是个有怜悯之心的孩子，以后由他当皇帝，百姓们未尝不能过上好日子。
“相公，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刚进门，就听到一阵笑声，是两个孩子在练武，练着练着，就互相打闹了起来，一旁的宁小蝉，坐在屋檐下，拿着手绷，一面绣花，一面看着孩子们。
忽然，她看到顾长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连忙起身，放下手绷，朝他迎了过去。
“今天朝廷没什么事，我就早些回来了。”顾长留拉着她的手，问道：“今天家里，一切还好吗？”
“挺好的，还跟以前一样，就这两孩子大了，越来越管不住了。”宁小蝉说着，冲孩子们喊道：“轻舟、千帆，还不好好练武，你爹回来了。”
“爹。”
见到顾长留，两个孩子才停止了打闹，叫了他一声，便连忙在远离顾长留的草坪一角站好，嘿嘿哈哈的练了起来。
是叶辞秋教给他们的防身术，让他们多练练，也没想着让他们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只要能强身健体，就足矣。
宁小蝉捧了一杯茶水过来，见到顾长留面色不佳，便问道：“相公，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是朝中发生什么了吗？”
她轻柔的声音，如同一泓清泉一般，轻柔地流过他的心间，耳旁儿女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顾长留情不自禁的伸手，覆盖在宁小蝉的手上。
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他已经拥有很多了，再贪图更多，怕是要遭天谴了。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了。”
顾长留缓缓的说道。
“累了，累了我们就回家吧，我想念在大河村的日子。”
宁小蝉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带着些希冀，“那时候多好啊，累了，就坐在河边吹吹风。”
“是啊，那样的日子多简单啊，只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顾长留也微微一叹，宁小蝉闻言也藏起了眼中的失落，“其实现在也挺不错的。”
“是挺不错的，不过你喜欢在岭南的日子吗？”顾长留又问道。
“嗯，也喜欢。”宁小蝉点头，“岭南气候好，一年四季都如同春天一样，还能吃到好多好吃的海鲜。”
“那等此间事了，我们去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