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静安亭内兄弟谈
是夜,伷先用过晚膳之后便兀自踱步,望着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月光打在竹柏之上,光影斑驳,虚实掩映。
听到身后突然有人蹑手蹑脚的朝着他走来,伷先虽知定是彦先,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待到彦先靠近,一计肘击猛向彦先砸去,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
彦先亦没有手下留情,灵巧闪身向右撤步,同时以掌破肘,再化掌为拳,下伏以起势,左右臂相交蓄力,青龙摆尾,势如破竹。
伷先亦不居下风,退步以崩拳,金鸡抖翅,而后拗步鹰捉,直攻要害。
饶是彦先平日里端的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此时伷先毫无保留地一招砸过来,彦先也是全无防备地抱头躲闪。
“你怎么过来了?”伷先朝着彦先挑了挑眉,边玩弄着袖口的束带边说道。
“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嘛,我的好弟弟。”彦先没皮没脸道。
“行了你,有什么屁就抓紧放,我待会儿还得练刀呢。”
“焕之,我知道你刚刚是怕父亲担心你过早介入权力斗争之中,便装愣充傻故意隐瞒你早已得知不久后就要召开道安会的事情。父亲终日在朝堂为陛下分忧,能被你骗过去是理所当然,但是作兄长的,怎么能不知道每日你院里那许多赤尾信鸽是从何而来?”
“我知,你知,即可。旁的人,哪怕是父亲,都得瞒着。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养精蓄锐,先前你任太子舍人时与先太子走得太近,朝野上下皆知,幸得先太子贤名在外,吾家在其薨逝之时未叫人抓了把柄。但怎奈天不遂人愿,父亲和你这多年谋划竟在一夕之间换了天地。
虽说你及时急流勇退,对外出世并宣称不再入朝为官,但难保后党和朝野众臣对父亲有所猜忌。
行俭伯父尚在边关,居道伯父又态度暧昧,与虎谋皮之时,我岂能泰然处之。今日你以为父亲没有看出来吗?他只是顺着我的意思,给你个机会让你同我详谈罢了。”
彦先望着自家弟弟倔强的身影,暗暗吃惊到何时这半大少年也成长到如此心细如发,竟连父亲让自己晚膳后与他详谈的事都能事先推演出来。
“焕之,你也知我当时能成功选为下任族主不全是因为文采出众,多半是先太子薨逝之后我自请辞官以断仕途,又终日郁郁寡欢、伤心欲绝示人,方能得此机遇。你自幼机敏,那你便同为兄说道说道,此次参会,你有何打算?”
伷先愤慨地说道:“父亲任起居舍人,虽是六品官,比不上中眷房行俭伯父和东眷房居道伯父的地位显赫,但也能让西眷房的人不至轻慢洗马房子弟。只要我们不主动惹事,料他西眷房众人也不敢公然给咱们穿小鞋!”
彦先点了点头,面色却依旧凝重,“只是此次道安会与两年前我同延休参加的那时不同。西眷房仍是度叔父做主,权力尚未旁落。谈叔父那时又以好佛法、淡泊名利扬名,外人还常调笑其惧内,对待妻子就像对待父亲一样恭敬敬畏。
可你看如今,谈叔父不声不响就将度叔父架空,大权在握。依我看,此次道安会,怕是要寻机会将我纵使弃了,改任他儿子百里肃为度叔父的继任。”
伷先沉吟片刻,皱眉道:“那百里肃同我年纪相仿,且不说资历尚浅,被其母骄纵长大,性格狂妄、举止轻浮便已是大忌。就算谈叔父有意为之,其他众叔伯应该也不会放任此等宵小兴风作浪吧。”
“焕之啊,但现如今谈叔父任御史大夫一职,又素与弘农杨氏杨武丞相交好,杨丞相有贤相名声在外,又是圣上的宠臣,谈伯父出头只是时间问题。纵使这行为多有不妥,怕是到时其他叔伯山高水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有能力与之抗衡的行俭伯父,如今又在吐蕃平反。更不要提当年高宗执意立天后为皇后,行俭伯父以为祸患就自此开始,便于顾命大臣长孙无忌、褚遂良秘密商议对策,怎料大理寺卿袁公瑜向天后母亲杨氏告密,行俭伯父也因而被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虽说后来行俭伯父回朝任职,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行俭伯父断不会成为后党,这又是一层隐患。”彦先仰首回忆道。
“那父亲”
“父亲与我皆认为先太子颇具贤能,自然是只是今非昔比,现今父亲也就不再急着站队,仍在观望。”彦先答道。
“依我看,难。父亲的职位特殊,虽说现今形势还不明朗,假以时日,怕是会被迫成为后党。”
彦先淡淡地说道,“这倒是不用担心。若你这层考虑是出于忧虑西眷房一旦再度崛起族中再无人与之抗衡,大可先放放宽心,可别忘了居道伯父现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论圣恩,宗室之内怕是无人出其右。”
伷先冷哼一声,“虽然居道叔父圣恩正隆,只怕此次无论道安会上出现何等变故,东眷房众人只会坐山观虎斗。而这剩下的南来房,家主行本叔父仅是宁州刺史,南来房又素来势力低微,此次与会的听说还是行本叔父的幺儿,若是叫西眷房众人三言两语哄骗之,又是个麻烦。”
“无妨,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旁的留给为兄应付就好。不过,说起行俭伯父,我又有些忧心延休。他因着去年行俭伯父参与平定吐蕃之乱时,欲上阵杀敌却被行俭伯父以心性太高为由拒绝了,这一年怕是始终不得意。”
伷先嘿嘿一笑,“没错,庆远前几日来信同我说,延休兄最近火气很大,让我见到他可别像之前一样口无遮拦。”
“哦?那庆远此去是”彦先问道。
“庆远我是一直不担心的,那么个寡淡的性子,整天心里就只有填词作乐,我看呐,到时候你免不了要被拉去和乐喽。”
“怎的,我甘之如饴。你还不是天天缠着延休,让他同你说说行俭伯父又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教了他什么功夫少在这半斤笑八两!”
听到这话,伷先的神情黯淡了些,心想若是父亲早些同意他继续跟着行俭伯父练武,这该死的道安会是不是压根就不用参加了。
“行了行了,就怼了你两句,怎么还往心里去了,你平时伶牙俐齿的劲儿都跑哪去了?”彦先瞧着伷先神情不似之前般沉着,连忙打趣道。
“知道了,这不是给你留几分薄面吗?对了,明日就是初七了,咱不日就要远行,可别忘了好好同简姐姐相约鹊桥啊。”伷先又使了使混不吝的性子,面上还带着些许少年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