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狐媚
接下来的几日,杨舜钦便在顾府养病,因着他现在的职务,到底还是去了中书府同纪元凯请安,后者知晓他是顾光提携的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什么。
事情倒真向好的方向发展,自从上回杨舜钦给顾言初劈头盖脸地骂过一回后,后者便从未在少年面前出现过。
即便杨舜钦因公常来出入顾家,也再未见过顾言初。
顾桓知起先还未察觉,后来意识到兄长明里暗里躲着杨舜钦,心下欢喜自己少了个情敌的同时也对此事颇为好奇。
“你最近和兄长闹了别扭?”
杨舜钦不冷不淡地瞧他一眼:“怎么着,你是来当说客劝我和顾言初和好的?”
顾桓知听完就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顿了顿,又狐疑道:“该不会是他想对你那什么,被你一脚给……”
他越说越是煞有介事:“他比我年长八岁,至今未婚,从前那明月阁也未见他去过,王夫人想要给他塞几个通房丫头都被拒绝了,该不会……
少年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笑得直不起腰:“我说顾桓知,你可真能脑补,哪有弟弟诅咒自家哥哥那种方面不行的。”
顾桓知瞧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说他也是我兄长,我好歹给他送些补品去。”
杨舜钦暗觉好笑,又说起另一件事情来:“听说最近突厥使节要入京?”
当年武帝剿灭突厥之后,突厥部落残党便分为东西两派,东突厥归顺朝廷,西突厥部分逃往更深处的大陆,部分则是融入西戎铁骑,暗中谋划着卷土重来的一日。
距离东突厥使臣上回如此隆重入朝已是十多年的事情,那时候突厥可汗送了自己的两个女儿给皇帝做妃子,这回又不知是送了谁来和亲。
前几年突厥大旱,顾光还让人送了百万石粮食过去。
如今定是突厥也明白是要改朝换代了,先行派人过来打听风声。
顾桓知一愣,旋即道:“按例每年东突厥都要派人来进贡,今年不过再隆重些,这些事情礼部自有安排,还轮不到我这个兰台令多嘴。”
他想了想,又收起那稍显轻浮的表情,肃然道:“莫非这回进贡还有些其他什么事情?”
“皇帝的意思是,正好顾言初还未册封,便趁此良机,一同给他举行静王太子的典礼。”
异姓王之子只有封为世子的惯例,皇帝这样说,只怕已是将这皇位当成了烫手山芋。
顾桓知惊得抬起头来看他,一字一句将那几字重复:“静王太子?”
杨舜钦多半也能猜测到他此刻心情,不愿再说些什么刺激他的话,只捡了好听的来说:“有他在你前面遮风挡雨,也未尝不是好事。”
顾桓知端起茶喝了几口,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舜钦说得是,兄长荣登太子之位,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为他多准备些礼物才好。”
杨舜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止给他,还有一人,桓知切莫忘了。”
顾桓知微眯眼睛:“谁?”
“过几日便是静王妃的生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总得办得热闹些才好。”
顾言初对所谓的太子之位并没有太多惊讶,父亲的诸位儿子中,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位置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日前杨舜钦对他的那番痛骂仿佛晴天霹雳,让他在自省的同时也思考了许多其他的事情,譬如常伴他左右的心腹景儿就感觉主上这段时间似乎温和了不少,不再如从前般面冷心冷。
他虽不再担任中书侍郎一职,可如今朝廷上下的大小事总会有人抄送一份送至他桌案前。
礼部的奏章他已看过,无论是突厥入京还是册封典礼都万无一失,只是……此次突厥使团的代表乃是竟川太子与其妹如熙公主,突厥公主远道而来自是为了和亲。
顾言初缓缓扣下奏章,起身朝顾光的书房去了。
顾光这病算来也已经几月有余,太医说是多年前随武帝北征突厥落下的病根,如今年纪大了,其病症更是难解。
这等紧要关头,若是顾光当真出了什么事……顾言初忧心忡忡,恭谨道:“父亲。”
顾光精神虽憔悴,但神情却异常轻松:“言初,你来了。”
“儿臣已将礼部奏请诸事看过,拟定使臣初五入宫拜见陛下,次日在琅华殿设宴。”
顾光淡淡地应了一声,望着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突然问道:“等过了年,你也该二十有八了。”
“是。”不知怎的,顾言初心里莫名一颤。
“为父十八岁时便娶了你娘为妻,可直到三十六才生下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言初面不改色地在顾光身前跪下,一言不发。
顾光十八岁那年,也正是武帝登基为帝之时。
武帝在位十五年,而后三年,顾光才有子嗣。
这其中诸多细节,顾言初不敢想,亦不能去想。
“你怕什么?”顾光自嘲地笑了笑,他抬头望着某处虚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侍奉武帝登基,又眼睁睁地看着先帝弄出六镇之乱,我如何能让他的基业毁于人手?!”
“先帝驾崩,我扶持安王也就是当今的陛下为天子。当时外头是怎么说的,武帝失德,才会被顾家的狐媚迷了心智。”
“狐媚?”顾光嗤笑起来,“他们明白什么?”
顾言初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袍下摆,只觉得手心满是冷汗。
顾光凝视着儿子竭力维持平静的脸庞,突然笑了起来:“言初,你的模样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但你的性子,却和武帝一般无二。”
顾言初终于忍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如有千斤重,沉沉的压在他的身上。
他竭尽全力地抬起头去,似乎想要击碎这种恐惧:“父亲!”
顾光口中发出了阵阵低哑的笑声,那是一种顾言初从未听过的声音。它仿佛不是从人的胸腔中发出,而是来自一个更深层次的地方。
“我这辈子恐怕做不了这件对不起他的事情了,言初,你替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