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子夜歌
姜霆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他的这片刻犹豫，已经足够说明太多的问题。
杨舜钦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重新提起方才他握着他的手写的那两句诗。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他的声音轻且温柔，混杂在同样有节奏的马蹄声里，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方才说这首诗是你母亲教你的？”
姜霆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
“它本是江南地区的民谣小调，唤做子夜歌。我年少时吵闹睡不着觉，母亲就会唱给我听。”
杨舜钦靠在他的怀中，瞥见男子刚毅脸庞上的柔情，内心忽然一动：“那你现在还会唱么？”
姜霆失笑：“舜钦想听？”他顿了顿，神情有些窘迫：“我多年未说吴语，只怕……唱得有些难听。”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吴语则是软糯清甜，少年兴致高昂，连忙催促道：“无妨，我定然不会笑话你。”
姜霆清了清嗓子，在这山路上低声唱了起来。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这歌的曲调绵软如水，尽是道不尽的缠绵悱恻。
杨舜钦本以为这曲子由姜霆来唱定然十分有趣，谁想他虽是嗓音低沉，却是将那曲中女子的相思与爱慕表现得淋漓尽致，让少年一时竟听得入了神。
他像是想起什么：“你所学的琴曲，也是你娘教的吗？”
姜霆应了一声：“我幼时顽劣，不喜读书，只喜欢趁先生不注意偷跑出去同人学习武艺。母亲让我读书，可我是一盏茶时间都静不下心来，她最后没法，便叫我学琴，说是能让我静心。”
琴曲与唱词总有相通之处，杨舜钦听他悠悠唱来，细细品味那词中含义，只觉得越发伤感。
他隐约听说过姜霆的往事。
身为镇北王世子的他少年时期过得并不顺利，他的母亲出身普通，不过是江南一户农家之女。
后来六镇之乱，江南地区人口大批北上逃难，他的母亲才随家人流落至西凉，并成为了姜异府上一名侍妾。
彼时姜异早有三子，互相争斗不休。六镇之乱由顾光平定后，其母为避祸，便将几岁的姜霆带回故乡生活。
而等姜霆十五岁时，伴随母亲死讯一同到来的还有被封为镇北王世子的诏书。
他的三位哥哥，一位死于与西戎的战争中，一位死于亲兄弟之手，一位被父亲姜异亲自赐死。
姜霆从未想过的世子之位，别人抢得头破血流的位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为他所得。
世事何等讥讽。
“你娘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姜霆微微一笑：“是啊，可惜我随了我爹，没随我娘。”
他语气中的惆怅让杨舜钦心中也不由跟着感伤起来，山风拂过少年俊秀的脸庞，方才雅集上的醉意也早已消弭。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不如做点开心的事情，时辰尚早，咱们不如进山打猎？”
姜霆沉吟片刻，只说要先回京城取些骑猎用具。
这一来一回便已是午后，杨舜钦许久未曾出城狩猎，如今骑在骏马上也是兴奋，准备了充足的干粮便朝深山进发。
而此时的顾府内，顾言初的书房内气氛凝重至极，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争吵。
“你故意把我支开让舜钦去那什么雅集，就是想存心把他灌醉是不是？”
顾言初阴冷的目光扫过弟弟愤怒的脸，冷淡道：“我并未如此想。”
“顾言初，我告诉你，我平日敬你是兄长，凡事都留三分薄面。可你要是敢对舜钦出手，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顾言初对弟弟的无礼并不十分生气，他压下眼底的不屑，悄无声息地换了个话题：“我听说舜钦和阿霆进山狩猎，只怕要等到后日才回来。你与其在这冲我发火，不如先担心担心他们之间 会不会发生什么。”
“你！”顾桓知且惊且怒，又听天边闪过一道惊雷，连屋内的烛火都跟着晃动几下。
他狠狠地瞪了顾言初一眼，夺门而出。
顾桓知回屋定了定神，好歹处理了几件兰台府的事情，外头淅淅沥沥的秋雨却下了起来。
阴沉的天际下乌云密布，雨势越来越大，也不知几时才能停。
顾桓知内心越发焦躁不安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唤了下人进来。
那心腹小厮瞧见主人今天心情不好，说话更是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二公子有何吩咐？”
“备马，我要入山打猎！”
“这……”下人满脸为难，“外头这般大雨，如何能进山打猎，二公子不如等明早雨停了再去。”
顾桓知一想到少年还在山中，哪里静得下心来：“舜钦还在山中，要是他遇到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下人忙宽慰道：“二公子，金吾卫的姜大人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什么事情没遇到过。您且放宽心，明日一早小的便唤你起身入山。”
你懂什么，就是有姜霆在舜钦才不安全！
深山老林，孤男寡男的……可现在确实也没法折腾，不但惹母亲担心，被父亲知道了也少不了一顿责骂。
顾桓知只觉得今天真是没一件舒心的事！
杨舜钦与姜霆的情况确实不算好，突如其来的山雨让他们的打猎计划只进行到一半，不得不匆忙找了个山洞避雨。
即便如此，二人全身也早已被大雨淋了个透。
姜霆算是有经验，寻了些未沾染水汽的枯枝，又取了火石点燃，忙让少年将衣裳脱下烤干。
杨舜钦脱下那稍显厚重的外袍，便现出内里那纤瘦的身躯来。
姜霆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细看。
穿着湿衣极易染风寒，按理说二人都是男子本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可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留下了最后一件内衫。
杨舜钦坐在火前，可眼角余光总是忍不住朝男人那边瞧。
这实在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姜霆这身材实在太好。
试问哪个男人不想拥有这般强健的体格和肌肉？！
发梢的水珠顺着肌肉的纹理慢慢滑落，滴入火中，瞬时化作一缕轻烟。
少年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干脆双手抱膝，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