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知了听得懂人话吗
那时候虞景蝉还不叫虞景蝉。
“小朋友,你怎么啦,为什么哭啊?”一个男人半蹲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齐刘海衬得脸蛋圆乎乎的。
一双大眼里满是泪光闪闪,双手揉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擦着流下来的泪水。
身上穿着一件红白花纹的斜口改良版唐装,身下是一件同色的及膝百褶裙,脚上穿着最近新流行的大头皮鞋,像个中国洋娃娃一样可爱。
“我找不到爸爸了,呜呜呜,爸爸······”
周顺听言眼睛一亮,精光乍现。
“不哭不哭,叔叔带你去找你爸爸好不好啊。”
“不要不要不要,爸爸说不可以跟着陌生人走,不然会被抓起来吃掉,哇哇······”
小姑娘越哭越大声,引得火车站周围的人看过来。
男人有些慌,却还是强作镇定,尴尬笑着跟周围人解释:“我是孩子叔叔,他爸爸去上厕所了,非得在这儿跟我闹。”
见周围看过来的视线减少,周顺想着速战速决,强拉着小姑娘的手:“叔叔知道你爸爸在哪,他跟我说让我带你去,叔叔不是坏人,你看”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胡同。
“你爸爸在那边给你买橘子呢,说让我带你过去。”他随便瞎诌了一个理由。
听着男人瞎掰的理由,小姑娘有些信了。
因为在火车上她看到别人在吃橘子,非得让爸爸也给她买,但火车上没有,爸爸就告诉她,等下了火车就去给她买。
爸爸向来不说谎,因为爸爸告诉她做人说话要算话才会讨人喜欢,所以爸爸也从来不骗她。
抽噎着点了点头,主动牵着周顺往胡同里走去。
“叔叔,等我拿到橘子,我会分给你一个的,谢谢你带我找到爸爸。”
小姑娘甜甜的声音敲击在周顺心上,他犹豫了一瞬,放开小姑娘的手,低头眼神纠结。
接着蹲下身指了个方向,小声嘱咐小姑娘:“赶紧跑,去找火车站穿警服的乘警。”
小姑娘有些不太懂为什么眼前的叔叔为什么又变了,难道是不想带她找爸爸了吗?
虽然有点儿难过,但是爸爸说过,不可以强迫别人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样别人会不开心的。
“好,囡囡听叔叔的。”
说完撒了手便要往他说的方向走。
这时又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直接抱起小姑娘,朗声笑着:“叔叔带你去找你爸爸,这个周叔叔和我是一起的。”
囡囡有些不理解,但是看好心叔叔低着头,但是没有反驳,于是相信他们真的是一起的。
“那叔叔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嘛?”
“当然了,就在那边给你买橘子啊。”
嗯,他说的和好心叔叔说的一样,他们的确是朋友呢,爸爸告诉她我们要相信朋友。
也许,就是被教的太好了,小小的囡囡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她的世界一般纯洁无瑕,这一步过后,便是深渊。
刚到胡同,她便被一张手帕捂住口鼻迷晕抱走。
周顺挨了顿毒打,断了一只胳膊。
“什么东西!要不是在你身上放了监听,你特么就把羊放跑了!下次再敢这样干,就把你妹妹卖了抵债!”
一个麻子脸啐了一口躺在地上的周顺,说完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两脚,看到他抱着肚子弓成虾米状,不停干呕才放过他。
囡囡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个土房子里。
土房子不大,除了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破烂的木头柜子,再无其他。
她脚上拴着一条绳子,最远也不过可以走到门口。
她很害怕,为什么爸爸不在她身边?
爸爸呢,爸爸在哪儿?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黑白相间的头发乱糟糟的卷起来盘在头上,脸色因为长时间地里劳作被晒的黝黑,颧骨高凸而无肉,眼尾上扬,下巴尖长,说起话来可看到枯黄的牙齿,身上穿着黑灰色的破麻布纺织的衣裳,显得尖酸刻薄。
“还睡呢!还不滚起来干活!我买你个死丫头来不是让你享福的!”
囡囡被吓的直哭,但老妇人可不管,抄起旁边的锄头棍子便打。
“大白天哭丧呢!就知道哭!闭嘴!”
囡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打。
在家的时候,她是家里的小宝贝,上面两个哥哥,作为家里最小且唯一的闺女,可以说被所有人宠着的。
现在,是她第一次挨打,也是她忘不了的噩梦的开始。
浑身青紫,脸也被打的肿了起来,大门牙被打掉一颗,她哭着求饶。
只知道一直说着对不起,因为这句话,在她的印象里,是最能表达自己错了的一句话,每次她说对不起,不论她犯了多大的错,爸爸妈妈和哥哥们总是会原谅她。
她不敢再哭,甚至抽噎一声都要看老妇人的脸色。
出了一口气的老妇人这才扔掉棍子。
之前她在外面被自己老汉骂了,当着那么多乡亲的面,让她感觉特别没有面子,正好今天新买来了个丫头,反正打打不要钱。
听着屋里的惨叫,张老汉仅仅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说:“别把手脚打坏了,还要靠着她干活哩。”
张家婆子坐到桌子边,气喘吁吁:“还不给老娘倒杯水!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好不容易找到看着像是装水的壶,她哆哆嗦嗦地拿了个看得到的碗,往里面倒着水。
却因为人小,手不稳,不小心半碗水洒了出来,滚烫的开水将她的烫的通红,但是却不敢叫出声来,生怕再挨一顿毒打。
她的忍耐却没有任何用处,张家婆子顺着一脚将她踹出去,她撞到门上。
“废物!倒个水都倒不好!”
接着,一个衣着整洁,发型爽利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人还没坐下,属于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先是喊了起来:“臭丫头,赶紧给我倒杯水。”
张家婆子脸上泛着笑意,颇为殷切:“我们大宝儿回来啦,这天儿热死了,快坐下凉快凉快。”
从这以后,囡囡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标签。
二丫,买回来的童养媳,万能的保姆,随叫随到的丫鬟,地里干活儿的主力。
六岁,她坠入黑暗的年纪。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她觉得以前过的日子更像是一场梦,渐渐变得飘渺模糊,时间再长一些,或许她都不记得,她曾经被别人喊过囡囡。
被呼来喝去,不顺心的时候便会被张家婆子打骂,张家的宝贝儿子有样学样,在学校受了气也总会在二丫身上找回来,身上往往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张老汉觉得只要是不打断手脚,不耽误地里干活便一律不管。
张家大宝看电视,她在干家务;张家大宝在吃冰淇淋,她多看了一眼,然后她在挨打;张家大宝出去玩儿了,她在地里干活,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背篓,拎着比她胳膊还粗的锄头,可是,张家大宝,比她还大五岁。
不是没有反抗过,但越是反抗,被打的越狠,也偷偷逃跑过,却是没到村口便被同村的“热心助人”的人看见给送回去。
等待她的又是一顿毒打以及三天吃不上饭。
终于,这次,她逃出来了!
她走到了有史以来最远的地方,与村里隔着一片树林,走到了一座山林里,她努力的爬上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警察叔叔。
听村里一个被拐卖来的女大学生说,翻过了山头,便是一个县城,只要到了县城,她便可以去报警,这样她们都可以离开那个地狱了。
她必须加油!
靠着山林里的果子,勉强维持体力,眼前已经一阵阵的发黑,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要倒下。
终于不远处有一座庙,想着先去庙里休息一下,却忽然听到脚边知了的叫声。
低头看着右边翅膀不知道被什么原因扯掉,只剩下一点点翅根,仍然努力向树上飞去,却又晃晃悠悠掉下来的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愣在原地,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却没有动手擦,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它。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的尝试,它终于停下来了。
啊,它放弃了啊。
二丫心想,如果它再努力一次,她便救它,可是,它放弃了。
她抬脚要走,知了却又开始努力振翅,想要飞上属于它的天空。
二丫忽然笑了,将知了拿到手里,脚步更加坚定的走向山顶。
黑夜,坐在山神庙已经有些破烂的供奉桌下,靠着所剩不多的桌布勉强遮挡黑暗。
本以为她可以,但是,事实告诉她,果然她还是怕黑的。
黑暗像是一只巨兽,好像随时都可以把她吞掉。
以前村民在一起聊天,她在一旁听到过,说山上经常有好几米大的野猪,还有狼和大老虎,专门吃不听话逃跑的小孩子。
山神爷爷,希望您保佑,她不想被吃掉,好想回家,呜呜呜······
黑暗放大了她的脆弱与恐惧,只能抱紧自己缩在山神神像的脚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小声地、放肆的大哭一场。
忽然,被她放在顺便掰的最靠树顶的杨树树枝上先凑活的知了轻轻动了动,凑到她的手边,蹭了两下。
“你是在安慰我吗?”
知了振了振翅膀,仿佛在回答。
她惊奇的瞪大双眼,知了是可以听得懂人话的吗?
哇,好棒!
这时,一阵大风出来,无数的叶子涌进山神庙,形成一个龙卷风状的小旋风。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