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争执
此时已是过了中午, 并不是请安的时辰，但因知道贾珠贾瑚要回来，事关挪院子的大事，贾赦贾政夫妻不约而同来至荣庆堂。
贾母明知他们是为甚事来的, 也不点破, 只叫贾赦贾政在外间说话，她带两个儿媳妇在里间随便说些家事。
大儿媳妇端庄清雅, 说起话声音听着沁人心脾。二儿媳妇爽利大方, 谈起事来妙语如珠。贾母暂不想着糟心的大儿子和挪院子诸事, 享受了好一会儿儿媳妇们的奉承。
做老封君还真是不错。
若瑚儿真中了秀才, 就叫老大搬到荣禧堂罢。贾母看了张问雁一眼, 心道, 老大混账就混账，老大媳妇的确比老二媳妇更像一府主母。
瑚儿不亲她不假，偏又在敏儿膝下学了这几年，敏儿总是心里有她这娘的。
老大真敢不孝顺，就叫老大媳妇去劝, 劝不动就叫瑚儿去劝, 实在不行, 她就往宫里找皇后娘娘去, 娘娘和皇上看在国公爷份上，还治不了他这不孝子？
王宜和浑然不知因贾赦岳家并贾瑚的缘故, 贾母已经渐想开了。
两年前她被斥责一番回屋自省, 恍然意识到婆母的意思是本想叫老爷入主荣禧堂！但因她使人背后传瑚儿的风言风语，婆母觉得她没把贾家放在心上，因此又消了这心！
王宜和心中真是悔恨万分，并不敢和贾政说这些, 幸而婆母也不似公公，一点子小事就要闹得满府皆知。
天地良心！她又不知婆母要让老爷入主荣禧堂！就是老爷真入主了荣禧堂，那爵位也是大老爷家的，也变不成她家的呀！她为甚要想贾家如何？
可悔也无用，想不明白也无用，守孝二十七个月，王宜和又是一日不少的在婆母跟前儿侍奉，纵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再使，府里一概的人也都不动，只盼着婆母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儿上，别改当初心思。
三十多的人了，再没几年就要当祖母，还要再婆婆跟前儿说笑话，更兼担忧儿子，王宜和强撑着说笑，心里累极。
终于等到院子里人来报信，王宜和忙和大嫂子一左一右搀着婆母起身来至堂屋，看那小厮欢欢喜喜报了瑚儿的喜信儿。
王宜和张张嘴，看大嫂子喜极而泣擦泪，廊下大老爷已经笑得不见眼了，连婆婆都连声赞瑚儿有出息。
那小厮没一起报珠儿的信儿。
王宜和浑身一时冷一时热，明知当是没希望了，还是忍不住问：“珠儿呢？珠儿怎么样了？”
报信的小厮一改喜气，面色犹豫，王宜和心更冷了一半，又待要问，那小厮垂首，犹犹豫豫道：“珠大爷路上病了，尚在养病。”
那是中了还是没中！
王宜和才要开口，贾母看她一眼，在她前面道：“珠儿病得如何？可要紧不要紧？快拿府上名帖请太医去！珠儿的屋子收拾了没有？赶紧着人去弄！”
丫头们答应着去了，贾母方笑道：“瑚儿得中是喜事，又是十二岁就连中小三元，真没辜负他祖父的期待。如此喜事，当要贺一贺才好。”
贾赦在廊下听见，心里把往日对贾母的怨稍去了些，行礼大笑道：“母亲说得甚是！”
张问雁想一想，含泪笑道：“多谢老太太赞，只瑚儿还是小孩子，若才进了学就大操大办，叫外人见了，又张扬，再叫那起子小人知道，生出嫉妒之心，更是一桩事。不如咱家自己贺一回就罢，等瑚儿来年中举中进士，再一齐庆贺也不晚。”
“再说……”张问雁看看王宜和，“珠儿瑚儿一起南下，瑚儿中了回来，珠儿却还病着。若叫珠儿病中多思，再添一重伤心，也不美。”
贾赦笑脸一凝，贾母拍拍张问雁的手，点头笑道：“你想得周全，就照你说的办。”
王宜和已再呆不下去，行礼道：“老太太，我先去看看珠儿的屋子。”
贾母道：“去罢，老二，你也去罢。老大。”
贾赦上前两步行礼。
贾母打量他一回，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有怨，可你想想，哪件大事上我委屈你了？就依上回说的，瑚儿进了学，叫人择个吉日，你们搬到荣禧堂去罢。”
贾赦再不晓事，也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他做了个大揖，恭敬道：“多谢母亲！儿子住进荣禧堂后，必对母亲加倍孝顺！”
这话说得简直是不三不四，贾母听得皱眉，张问雁赶紧找补道：“老太太，老太爷走了，家里就您一位长辈，我和老爷并孩子们还都指望着老太太呢。”
贾母露出几分笑，道：“我老了，还能做什么主？等你们搬完家，这摊子家事我可不管了，都给你管着，我要享清福去了。”
张问雁忙道：“一直让老太太操劳，是我们小辈的不是。”
婆媳二人说了几句话，贾母觉得这大儿媳妇果真大气端庄，张问雁觉得婆婆毕竟是和国公爷几十年走下来的，确实偏心些，但大面儿上不会错。
一时贾瑚回来了，顾不得更衣洗澡，先来荣庆堂请安。
这十二岁就连中小三元的长房长孙在她面前还是那么尊敬有余，亲热不足，但贾母现在已不计较这些，慈和笑道：“你才回来，累得这样，快回去梳洗歇着！等晚上再来罢！”
贾瑚起身恭敬应了，抬头看向张问雁，心知搬院子的事儿是成了。
不枉他这几年拿出连上辈子高中都没有的劲头苦读做文章。
他现在只是个秀才，和一等将军二品提督比什么都不是，偏是连中小三元，想来说话会更有分量些。
接下来，就看怎么说服这些“长辈”，定下他和鸾儿的亲事。
他今年十二，贾琏八岁，王熙凤七岁，年纪倒不大。但古代可没什么婚姻法，娃娃亲都能定。他不抓紧，等王子腾温姨把王熙凤许给贾琏，那时候就晚了。
前头喜信很快传到花园，李先生听得消息，直接放了学，笑道：“就是拘姑娘们在这里，怕姑娘们心也不在此处。何况珠大爷生病，元姑娘自然要去看望，凤姑娘鸾姑娘是表妹，年纪还小，去看看也无妨。都去罢。”
贾元春正因听得贾珠生病心急，闻李先生之言，感动不已。她端庄万分的行了礼，带两个妹妹告辞出去。
李先生不愧是宫里请来的先生，王熙鸾如今还是六岁孩子，上了她的课不到三年，一举一动已宛若美玉，优雅而不失流畅自然。
她看元春着实心急，还得顾着她两个，便道：“元春姐姐，我和凤姐姐走得慢，不如你先过去，我们慢慢儿过去。”
元春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来不及说话，便加快脚步匆匆往前走。
直到她拐出视线，王熙鸾才恋恋不舍收回眼神。
美女就是赏心悦目，走得这么快还能走得这么好看。
王熙凤悄悄和王熙鸾说道：“我不想去看珠大哥哥，我想找琏二哥哥玩。”
王熙鸾道：“这话叫李先生听见，得罚你一个月的功课。”
王熙凤撇嘴：“珠大哥哥从来待我们都是淡淡的，明明都在一府里读书，就他功课最忙。过年时后来串门，连瑚大哥哥都和咱们一处玩一会儿，珠大哥哥面都见不着。我才不想去看他。”
“十日就休一日，还有过年休息一个月，清明、中秋、重阳、冬至、万寿节、千秋节各休息三日，就这半日的假还要去看他。若他没病倒，这时候我就能去和琏二哥哥玩了。”王熙凤对各个节假日如数家珍。
又是“琏二哥哥”。
王熙鸾想到一有机会就鼓励王熙凤和贾琏一起玩的娘就发愁！
娘的策略非常成功，在一府里上学，白日不在一处上课，放了学可有不少时间相见玩耍。那年她自作聪明在王熙凤面前抹黑贾琏，不知为什么竟让王熙凤想好好鼓励贾琏学习！
再然后，就变成了贾琏教王熙凤读书认字，两个人越是在一处越是感情好，闹到现在王熙凤真是三句不离“琏二哥哥”。
但因贾琏发自内心的非常尊重喜欢贾瑚，再有贾珠这个更一心埋头苦读不重人情的对比着，王熙凤现在对贾瑚也当正常哥哥看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总之，她和贾瑚的婚事若不早定……
王熙鸾暂把这些念头撇开，和王熙凤道：“珠大哥哥是元春姐姐亲哥哥呢，你这么说，元春姐姐知道了得多难过？”
王熙凤轻轻跺脚：“哎呀，鸾儿，我这不是就和你说说么。”
王熙鸾看她。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王熙凤拉着王熙鸾往前走，“去看去看！早点看完了，咱们早点去张伯娘那边，你不是也想见瑚大哥哥？”
王熙鸾被说得脸热。
贾珠贾瑚贾琏年岁渐大，去年已统一搬到外院居住。
外院有一处书房是前后两进，各是三间正房东西三间厢房，贾母命收拾了给他兄弟三个居住。
分屋子时，贾珠贾瑚互相谦让。贾珠说贾瑚是长房长子，理应住在前院，贾瑚谦让说贾珠比他和琏儿都年长，才应住在前边。最后是贾母敲定贾瑚带着贾琏住前一进院子，贾珠独个住后面一进。贾瑚一年十个月都不在家，前面的院子贾琏一个人住也宽敞。
如此两房还都算满意。贾赦想着他虽两个儿子挤在一处，到底住的是前边。王宜和不忿贾琏年纪小竟住在贾珠前边，想到贾珠到底是自己住一个院子，又清净又宽敞，也就罢了。
元春急匆匆到了贾珠院子后门，欲要进去，想到哥哥是才回来，说不定正梳洗更衣，她进去彼此尴尬，便住了脚，才要使人去打听院子里现在是怎么样，便隔窗听见父母争吵声音。
贾政怒向贾珠道：“瑚儿比你还小一岁，连中了小三元！一个府上养出来的，一起读书，一起去考试，你便不说禀生，怎么连个增生也没考中！你成日家都读的是什么书！”
贾珠躺在床上一句也不言语。
王宜和哭道：“老爷，珠儿到底才十三岁，能过了县试府试已经不错。来年再考一场罢了。这孩子都把自己累病了，才到家，老爷就饶了他罢。”
贾政冷声道：“我看就是你素日对他太松！慈母多败儿，他没考中，你不说看着他读书上进，反还护着他！”
王宜和想到今日大房是何等喜气，又想到四姑奶奶家知道了得多高兴，想着二妹妹嫁到薛家，薛家妹夫在户部领职，生意做得极大，再想着娘家大哥从小不大读书，偏却武艺上争气，让嫂子那年年才三十就成了二品夫人。
人家的丈夫是一等将军，是年纪轻轻的四品知府，是从二品提督，不用人家算计什么。她的丈夫呢？自己读书读到三十岁，身上只有举人功名，现下工部六品主事之衔是圣上赐的。他自己一事无成，没给儿子带个好头儿，反怪儿子不争气？
若他能和四姑爷似的靠自己当家立业，她何须这样算计，被老太太三番五次斥责？
王宜和压着怒火落泪：“老爷这话说得忒不公了！珠儿这几年苦读，连个节都没曾好好过，老爷不是看在眼里？这还不算苦读，什么算苦读？就是老爷，当年也是十七岁中的秀才，珠儿今年不过十三，我心疼孩子，求老爷好歹别在孩子病中这样，就是‘慈母多败儿’了？”
“老爷！”王宜和把他拽离贾珠，“你便有什么教训的，等孩子养养病，好不好？他现在这样，就是心里想着读书，又怎么读得进去……”
贾政深深吐出一口气，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叹道：“当年妹夫选了瑚儿，没选珠儿，我就该料到此时。多说无益，让珠儿好好养着罢。左右已没比过兄弟，明年再考，人家记住的也不是你了。”
“十二岁的‘小三元’呐。”贾政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叹息声犹传到屋中，“不愧是妹夫教出来的孩子，真是有出息，咱们贾家又要兴旺了。”
王宜和咬牙半晌，终究没追出去大骂，转身回来坐在贾珠床边，拉着贾珠的手，眼泪落在他衣袖上：“珠儿，别听你父亲的，你出息上进，娘都知道，娘都看在眼里。”
贾珠双眼慢慢聚焦，看着王宜和，似是发誓又似是承诺：“娘，我会上进出息，给你争光、争气的。”
王熙凤王熙鸾赶到前院时，看见贾元春立在树荫下哭，旁边一个丫头婆子也没有。
她两个赶紧跑过去，王熙凤张嘴便问：“是谁给姐姐气受？姐姐的丫头婆子们呢？怎么都不见？”
贾元春看着两个妹妹，含泪笑一笑：“是我让她们都散了。”
都散了，别听见那些不好听的。
王熙鸾猜到几分，拉住王熙凤的手，不叫她再说话，和贾元春道：“姐姐，暑热的天儿，纵是树荫下也难免中暑，咱们回院子去罢，我想吃玫瑰酱的酸奶了。”
贾元春拭泪，笑道：“好，咱们回去。”
不去看珠大哥哥了？王熙凤疑惑，鸾妹妹不想瑚大哥哥？她还没见琏二哥哥呢。
王熙鸾看着王熙凤迷茫的面庞，再看贾元春红肿的双眼，心想长大未必是件好事。
长大了，就会有许多烦恼。王熙凤能再无忧无虑几年，什么都不明白，也很好。
贾瑚就住在贾珠前院，自然知道了后院的事。
小厮们来回三位姑娘行得远了，他知道今儿怕是见不成鸾儿。因已洗澡更衣毕，他索性带着贾琏往东院过去。
东院正院里一派喜气，贾赦的大小姨娘丫头们全都出来给贾赦张问雁贺喜。贾赦看着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只觉得无趣，眼神总是飘到张问雁身边的云雀身上。
总感觉这丫头比几个月前更有味儿了。
人报大爷二爷回来了，姨娘丫头们一个个都请辞做鸟兽散，要避开贾瑚这阎王大爷。
没那么些人在耳边吵嚷，张问雁耳边清净，心里也松快，忙和贾赦道：“瑚儿琏儿来了也好，正好一同商议怎么搬院子。我听说老太太有意放赖管家和赖嬷嬷出去，他们真被放出去，咱们可就不好办了！”
贾赦满心都是赖家财产，那点子不快也散了，和张问雁贾瑚贾琏四人商议一晚如何想法子抄了赖家，累得当晚一个人也没叫，到书房倒头就睡熟了。
第二日，贾赦没睡够便被小厮叫起去请安，一脸怒意，那小厮赶忙讨好笑道：“老爷，二老爷院里出新闻了！”
“二老爷昨晚在书房里睡了个三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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