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引诱
张问雁十分欣慰:“好好好, 左右你们也都吃完饭了,先把功课做了也好。”
说着,张问雁就吩咐人:“快去把东侧间收拾了,给哥儿姐儿们读书。”
贾瑚抱着王熙鸾跟在张问雁身后, 用眼神问她:鸾儿倒是有主意, 这么快就让王熙凤爱上学习了?
王熙鸾回了他一个无奈又复杂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啊!和她想的不一样!
贾赦张问雁所居东院乃是荣国府旧园,是开国时荣国府正堂, 后来圣上命扩建重建整修各国公府, 彰显本朝气派, 才有了如今的荣禧堂。
因此张问雁正院也是正房五间, 东西各三间耳房, 院中厢房游廊四通八达, 虽不比荣禧堂大,小巧精致,院中山石树木也颇有意趣。
正房内东侧间设临窗大炕,下还有罗汉床,交椅等。张问雁带着孩子们进了东侧间, 却看着贾瑚犹豫起来。
她近日身子渐好, 把院子里的事儿渐次捡起, 从下人们口中知道, 瑚儿每常习武、读书、做功课时,最厌有人在旁发出声音。
瑚儿年还未到十岁, 已是大人心性。她是做娘的没错, 却不能依自己的想法去要求瑚儿。
贾瑚把鸾儿放在炕上,对张问雁道:“娘身子还未好全,若有不适,请娘屋中歇息, 这里一应都有我。”
张问雁松了口气,笑道:“今儿才外头呆了不久,还不累,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看着你们,倒觉得心里热闹些。”
贾瑚便命:“这屋离堂屋冰近,给母亲拿薄毯来,别受了凉。”
张问雁便带着王熙凤王熙鸾坐在炕上,贾瑚贾琏在罗汉床上对坐。王熙凤一面和张伯娘说今儿学了什么,一面看罗汉床上瑚大哥哥念书写字头都不抬,琏二哥哥却学一会就这看看那看看,还看瑚大哥哥有没有注意他。
瑚大哥哥每次都发现了。
瑚大哥哥拿手指敲琏二哥哥的脑门!
瑚大哥哥瞥了她一眼!
王熙凤瞪大眼,感觉自己脑门也开始疼了,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再也不敢走神去看哥哥们。
鸾妹妹说得对!琏二哥哥确实不认真读书。
但是瑚大哥哥也还是好可怕啊啊啊啊!
王熙凤王熙鸾的功课不过是记一记今天新认的字,并学的记数和故事等,简单得很。张问雁是书香门第出身,纵现在身子不好,看着两个三四岁孩子复习功课还是轻轻松松。
炕上的小半个时辰就完了事,地下罗汉床上坐着的兄弟俩便没那么简单。
贾琏的大字写了一张又一张,写完一张旁边的丫头们就拿一旁去晾着。贾瑚对着书做功课,蝇头小楷也是写满了好几页。
王熙凤悄悄问张问雁:“张伯娘,瑚大哥哥不是就要出远门了吗?怎么还这么认真呀。”
张问雁语气里含了一丝自豪:“瑚儿一贯这样,连休沐过年都不放书停笔的。”
王熙凤点点头,小声道:“那琏二哥哥怎么不和瑚大哥哥一样。等瑚大哥哥出了门,琏二哥哥就没人看着了,他就该偷懒了。张伯娘,我会常来看着琏二哥哥学习的。”
张问雁一笑,摸一摸王熙凤头上的小揪揪。
王熙鸾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就这么着,王熙凤王熙鸾三日在荣国府上学,两日放假回家,送走哥哥们,再送走贾瑚,日子在念书学规矩摘花玩笑中慢悠悠走到八月。
这日,温瑛在家里预备中秋各家的节礼并自家家宴,忽然叹了声气:“若路上没甚意外,佑儿佩儿应已到金陵了。也不知在那边他们能不能好好过个节。”
琼玖笑道:“二老爷那边到底是亲叔叔亲婶子,大爷二爷又是送三爷回去,再怎么着,二老爷二太太也不会和小辈置气的。何况还有白管家跟着呢。”
听得王仁的名字,温瑛微微皱了眉:“就因为他一个,耽误佑儿佩儿三四个月的功夫,连中秋都不能在家过,真是……”
琼玖忖度着太太的心思,劝道:“咱们两位爷年纪还小,花上两三个月往各地走走,也好长长见识。再者老爷太太如今脱不开身回南,让两位爷去一回,也是咱家的心意。经过这一遭,往后爷们再往外走就不怕了。”
虽如此说,温瑛还是一叹:“就怕这一趟走野了心,往后就不着家了。”
琼玖笑劝:“老爷太太给爷们请的先生九月就来,到时候有老爷太太震慑着,先生督促着,爷们自然就收心了。”
温瑛摇头直笑:“你们嘴里再不肯说不出一句不好。”
琼玖只是笑。
温瑛也不再担忧儿子们,问:“姑娘们呢?”
琼玖笑道:“我才刚着人去问了,回说姑娘们正在屋里练大字,又练得一身都是墨汁子,两位姐姐正打发人叫水给姑娘们更衣洗脸。”
温瑛笑叹:“也不知道她们这是练字还是玩儿。”
说着,温瑛起身往门外走,琼玖忙带了人跟上。
温瑛到印月院门口,便听得两个女孩儿的笑声。她加快脚步走进去,看女孩儿们坐在炕上,丫头们正给她们擦脸上胳膊上的黑印儿。
见她来了,王熙凤王熙鸾都要起身问好,温瑛先笑道:“起来什么!一身的墨汁子,赶紧先擦干净了再说!不知道的,以为我让家里姑娘挖矿去了呢。”
王熙鸾笑嘻嘻,王熙凤却道:“不是的!大伯娘,练字就是这样的!琏二哥哥说他才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天天黑手的。”
温瑛心内一动,坐在炕上,笑问她道:“你琏二哥哥还都和你说什么了?看你成日家一回来,满嘴都是琏二哥哥、琏二哥哥的。”
王熙鸾真想穿回一个多月前,在王熙凤面前一个字都不提贾琏!
但穿越大神显然不会再眷顾她一次。
她就看着王熙凤双眼放光的和娘吱吱喳喳,说了什么她看着琏二哥哥念书了,琏二哥哥教她认字了,她和琏二哥哥一起玩泥巴……了,她们三个一起去花园子摘花了云云,说一句话必带一个琏二哥哥。
王熙凤越说,她娘面上的笑意就越深。
王熙鸾感到迷惑。这半年她也没少在娘面前提贾瑚哪里哪里好啊,怎么娘就一点儿也没把她和贾瑚往亲事那方面想想?
当时她以为是因为她太小了。可王熙凤也就比她大了不到一岁,精准些说是八个月零几天,贾琏也才不过四五岁,娘怎么这么快就想到他两个的亲事上了?
温瑛听王熙凤说了一堆贾琏的事,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那点念头也越长越深。
上回小姑子失了管家权,虽是她自己想得太浅,被瑚儿反将一军,与别人无甚关系。但说起来瑚儿能往济南去读书,是因张姐姐身子好了。而她又和张姐姐亲密不比别人。
她去看了一回张姐姐,张姐姐就渐渐好了,天下糊涂人多,难保要往别的上想。
这世上连亲兄弟姐妹成了家,都不是一家人了,何况王宜和只是她的夫妹。她这嫂子和王宜和本就只是面子情儿。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她都觉得张姐姐比王宜和更能担得起国公府当家太太之责。
贾王是老亲,利益纠葛不知几许。既不能分,为何不选一个合她心意的贾家太太奶奶?
说到底,张姐姐才是嫡长子媳妇。
琏儿祖父是国公爷,父亲也能当个一等将军,又是原配嫡出,就算是嫡次子,出身也不算差了。
凤丫头祖父是一等将军,父亲虽无职,亲大伯却是实权的从二品提督,往后应还有得升,又养在亲大伯膝下,身份上和琏儿正好相配。
他两个年岁又差不多,如今在一府里上学,正是青梅竹马,从小相处,对凤丫头来说,不比外头不知底里的好?凤丫头爹不争气,以她的身份再往高嫁也有限,若是什么亲王郡王侧妃,倒不如就和琏儿平平安安和美一辈子,也是她养凤丫头一场。就对凤丫头来说,张姐姐当也是难得的好婆婆。
看如今的情状,瑚儿必是要科举外放的,他媳妇也得跟着。张姐姐身边好歹还有凤丫头,不至于寂寞。她再好好教养凤丫头,不叫她养成她大姑的性子就完了。
王熙鸾看娘眼神变换,就知道又要完蛋。
她……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娘就这么笑着鼓励王熙凤几句,说什么“瑚儿不在,琏儿一个人没个玩伴,你多和他玩玩也好”又笑着走了。
王熙凤也满脸是笑,眼神里的开心都要溢出来了!
王熙鸾捂脸叹息。
也不知道娘私下会和爹怎么说。但怎么看贾琏和王熙凤两个都挺合适的……说不定爹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她得想法子告诉贾瑚,他得在这两个亲事定下来之前想想主意!
金陵王家老宅是个五进带跨院和花园的大宅子。开国时王家得封伯爵,圣上赐了伯爵府(注1),但爵位之袭了一代,到现在王家已无爵位,伯爵府自然已被收回。
但太·祖皇帝南巡时,王家管过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又担了两代爵位,家底也攒下不少,在老家金陵并京中都各置下宅子田地,并扩建祖宅。
如今王子腾任直隶提督,住在京中宅子中,王仁王熙凤之父回乡守孝,便住在祖宅中。
王宅前后五进,有东西跨院,还有花园,占地颇广。王子胜郑氏夫妇是伯爵之后,可身上无官职诰命,又是嫡派二房,不好太过张扬,因此便只住了东边一排院子,把中间和西边祠堂一排都空了出来。
东院靠着路,王二老爷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街坊四邻总能隐隐听见一两句。
这日一大早,王宅里又传出王老爷的怒吼。
一个卖菜蔬的婆子咂嘴:“好容易肃静几个月,王老爷又气上了?”
旁边她老头子瞪他:“人家的事你瞎说个甚!小心让听见!”
一边儿路过捏泥人的汉子神神秘秘凑过去:“听说没有,前儿王老爷俩侄子从京里来了,我听人说,那才是看着就像大家子的爷们,说是小小年纪一身武艺,连走路都带风。王老爷天天看儿子比不上侄子,得多来气?搁我我也得揍我家那臭小子!”
又有个卖菜的人跟着问:“不是说王老爷把仁三爷送到京里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捏泥人的斜眼往后仰,看着众人道:“被京里王老爷嫌弃了呗!”
众人大笑,只有卖菜的老头子连连叹气,他婆子看他一眼,把头撇到一边笑了。
忽然街边王宅角门打开。众人立时就收了笑声,赶路的赶路看摊的看摊买东西的买东西,也没人再说一句王家私密事。
角门里出来个婆子,手里提着一串钱,走到菜摊前边,乜斜着眼问:“今儿鸡蛋有多少?我都拿了。”
老头子朝他婆娘摆手让赶紧拿鸡蛋。老婆子小心翼翼捧出鸡蛋筐,赔笑道:“今儿的不多,一共三十二个。”
王家婆子把一串钱丢到那老头子手上,又接过鸡蛋,道:“这是一百个钱,筐我拿走了。”
卖菜蔬的老两口儿鞠躬赔笑不迭。
等王家角门关上,那老头子数数钱一个不少,便说他婆娘:“王家是大财主,惯常照顾咱家生意,你这老婆子不记恩,倒笑!”
那婆子不吭声,心想钱一个也没在我手,我笑笑怎地。
那老头子看他婆娘面色,扬手要打,老婆子忙抖着求饶道:“罢呦,这么些人看着,生意做不做了?”
王家出来买鸡蛋的婆子进了门,就抱着筐一路低头匆匆往前走,连她孙子唤她都不应。
等行到太太院门口,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早等在那里,见了她就斥道:“买个鸡蛋这么慢?太太怪罪下来,你是死是活!”
那大丫头面上涂着厚厚的水粉,眉毛倒竖,婆子半点儿不敢吭声,低头把鸡蛋交到小丫头手里。
大丫头看她两眼,一转身进了院门,婆子才松口气往回走,又暗暗骂道:前儿才挨了太太的巴掌,今儿倒来摆谱,看太太什么时候打你一顿板子,你才不充主子!
正屋卧房内,郑氏上半身伏在床,上哭得直锤床板。一面锤,一面嘴里还喃喃骂着什么。卧房里立着几个丫头,并不敢上前去劝,都低着头敛声屏气,缩得像个鹌鹑。
只有宋嬷嬷坐在床上,轻抚郑氏的背。
卧房帘子掀动,才刚斥了买鸡蛋婆子的大丫头暗地吸一口气,步子迈得又轻又快,来到宋嬷嬷跟前儿,轻声回道:“太太,嬷嬷,鸡蛋已叫她们煮上了,一刻钟就送来。”
郑氏猛地起身,张口就要骂,宋嬷嬷赶着按住她,对那丫头道:“糊涂东西!知道太太不想看见你,还不快去!”
那大丫头红着眼圈儿抖着手行礼,狼撵似的出了卧房门,一路抹着眼泪出了院子,不知道奔哪儿去了。
屋内,郑氏浑身抖着,等着眼睛恶狠狠道:“嬷嬷你看看她!不过打她一下就这样!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原来那大丫头便是郑氏派去京中的两个大丫头之一,名叫锦霞,今年十六岁。因前两日王佑王佩送了王仁回来,连二十六个男女奴仆都一起送回,郑氏深觉没脸面,把领头的两个大丫头一人打了一巴掌,巴掌印儿两天了还没消。
宋嬷嬷是跟着同去的,在二十六个人里她才是领头儿。但因她是郑氏的奶娘,所以不但并没挨打,连句硬话都没得着。
看郑氏仍恨恨的,宋嬷嬷劝道:“锦霞往京里去了一趟,看了一路风光,见识了东西,心大了也是有的,太太何必和那东西置气。看她不顺眼,撵出去就是了。”
郑氏啐道:“不要脸皮的下·贱东西!仗着生得有几分姿色,成日就在老爷跟前儿乱晃!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
宋嬷嬷朝屋里丫头们使眼色,叫都出去。丫头们鱼贯而出,如蒙大赦。
见人都走了,宋嬷嬷叹一声气,心里想过一回怎么劝,还没开口,郑氏就哭诉道:“嬷嬷,夫妻十年,我给他生育一儿一女,他竟这么下死手,当着小辈下人的面儿打我!往后我在这家里还有什么脸面!”
宋嬷嬷道:“太太也说了,夫妻十年,老爷从来没和太太动过手的,连重话都没说过两句。老爷今儿是一时心急,说开了就好了。”
“再说了,往日老爷对太太的爱重,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太太是主子,他们是奴才,哪儿有奴才议论主子的理儿?若真有议论的,几顿板子打下去,看有谁还敢说!太太往日管家有方,定也无人敢说的。”
郑氏再锤床道:“我只咽不下这口气!就因为我护着仁儿,他就连我也打!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不能管?他稀罕那两个,那两个也不是他的种!”
这末一句郑氏说得声高,险些惊了宋嬷嬷一跳。
宋嬷嬷急道:“太太,如今家里有外人,这话可不能说!”
郑氏气道:“自打我进门儿,人人都夸大嫂子好,没人把我看在眼里。咱们使了多少手段,眼看那人都要没了,怎么就又活了呢!”
宋嬷嬷这回真吓得打颤儿,金陵八月的天儿,她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哀劝道:“我的太太!”
郑氏这才住了嘴,又伏在床上哭。这回就不是边哭边骂,而是呜咽了。
宋嬷嬷赶忙擦擦冷汗,俯身劝道:“太太,当务之急是咱们赶紧挽回老爷的心呐!”
郑氏哭道:“他打我,不许我护着孩子,嬷嬷反叫我去俯就他?”
宋嬷嬷知道她这是犯了左性,但今次不比往日。往日老爷眼前只有三爷一个儿子,自然是爱如眼珠子。
三爷再怎么皮,太太护着,说两句软和话,老爷见了太太求情凤姑娘哭,三爷年纪也不大,老爷又就这么一个亲儿子,自然不舍得下死手,也就过去了。
但这回是大爷二爷都从京里来了,说话行事样样体面,早起习武晚上念书,晨昏定省从来不错时辰。
老爷看了大爷二爷这样,又见三爷还是那样,有了比较,太太再说三爷年纪小如何,在老爷那儿就不管事儿了。
佩二爷也只比三爷大了一岁而已!
况因佑大爷佩二爷在老爷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三爷许多不好,又暗着说了太太,老爷本就看太太有气。今晨太太再护着三爷,可不是把老爷的引线给点着了?
三爷是没挨成打,太太却挨了一巴掌。
老爷打完甩手走了,留下这烂摊子,还得她劝解太太。
宋嬷嬷心里叹声气,才要开口,门外传来丫头们的声音:“鸡蛋煮好了。”
拿鸡蛋给郑氏揉脸,宋嬷嬷看着郑氏妩媚眼角的细纹,再想想锦霞锦屏两个小浪蹄子,越发觉得今儿太太必得先把老爷的心哄回来再说。
“太太十年都把老爷身边儿把得死死的,可不能就输在今儿一天呐。”宋嬷嬷斟酌着开口,“那帮小蹄子年纪越发大了,难保有哪个起了歪心,看老爷身边没人,勾着老爷……到那时,太太岂不悔呢?”
郑氏咬牙:“他……她们敢!”
宋嬷嬷知道她松动了,便接着劝:“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老爷身边是一个姬妾丫头也没有,我看她们早馋了。就是得了老爷的恩幸,太太有气,也不好立时就撵出去,反叫人议论。不如就先和老爷服个软儿。”
郑氏鼻子眼儿里出声气。宋嬷嬷又道:“太太,这世上都是夫为妻纲,老爷平日尽肯让着太太的,太太就让着老爷一回,也是夫妻应尽之理。就是太太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爷和姑娘想想啊。”
“这话怎么说!”郑氏抓住宋嬷嬷衣袖。
宋嬷嬷放下鸡蛋,拍拍郑氏的手,看着她满脸慈爱:“太太,说句僭越的话,我一直把太太当亲闺女看,爷和姑娘就是我的亲外孙外孙女。”
郑氏抹泪道:“嬷嬷,我也把嬷嬷当做娘。”
宋嬷嬷眼中笑意更深,面上却做一副哀叹样子:“咱们三爷自然是好的,可惜在老爷心里不好。若这时有小蹄子勾着老爷成了姨娘,养下了庶子,那……”
未待宋嬷嬷说完,郑氏已气得眼中出火。宋嬷嬷忙道:“所以说,太太还是先给老爷服个软儿,把这事揭过去,咱们再论往后。”
郑氏咬牙思索半晌,终究点了头,又拉着宋嬷嬷的手道:“今儿又多亏了嬷嬷!不然我还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嬷嬷上次说在京里打点花了私房银子不是?我这就给嬷嬷补上。”
宋嬷嬷眉开眼笑,推辞几句,又给郑氏出主意,等会子选衣服首饰,打扮得可怜些,晚上等老爷来,说几句软和话,自然“床头吵架床尾和”。
郑氏面上浮现红晕,宋嬷嬷见了,又对她耳语道:“晚上见了老爷,太太就这样儿,低头拉着老爷的手撒娇。太太这样貌美,再借酒……老爷的心就是再硬,怕也软了,定然把持不住。”
却说那锦霞跑出院后,不敢回自家,也不敢回房,就独个坐在偏僻树下石墩子上抹泪,心中不知该怎样是好。
她十一岁被选到还是二奶奶的太太院里服侍,一开始是做粗使丫头。后来两房分家,二奶奶成了二太太,她跟着回南来,被提了二等。
自她十三岁之后,模样一天天长开,旁人都夸她有几分颜色。她揽镜自照,也自觉得比别人好看几分。
爹娘夸她必有大出息,那些小厮们见了她也转不开眼,连老爷眼里都带了赞意。
就是老爷的这点赞赏,让她成了太太的眼中钉。
太太生得艳丽,她自认比不过太太,太太为甚要因老爷几个眼神,一两句话就不待见她?
难道太太觉得老爷会看上她吗?
一想到这个,锦霞就发现她的心直跳,面上也发烧。
老爷……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就被调出太太屋里,在姑娘院子里做些杂活,再见不着老爷。再往后,就是太太命她和姑娘一齐往京城去。姑娘留在京城,她被送了回来。
在船上,大老爷家的婆子们也夸她,看着她叹:“这么个好模样,怎么没被二老爷收用?要说二太太也管得太严了,哪家三十岁的老爷身边没几个人呢。”
“收用”两个字,听得她手脚作软。
“就是,我听说二老爷也馋得很。三年前二太太借着守孝,把二老爷身边那两个人都打发了,二老爷那时候没说甚,现在后悔得紧。那边人和我说二老爷时常念着柳姨娘呐。哎,锦霞,你知道不知道?”
锦霞没敢答这话。
那些婆子们还盯着她身上看:“啧,这么个好身段儿,可惜了了。”
在太太院里,她再一次见到了老爷。
老爷还记得她,看着她笑,眼里流露出一些让她又害怕又期待的东西。
太太打了她,也打了锦屏。
姑娘在京城,爷们来了金陵,太太一时没调走她,她只能好好服侍太太。
可太太还是厌烦她,她该怎么办……
忽地有人拍上她的肩膀,锦霞惊得一跳,回身一看,竟是大老爷那边的胡婆子。
“哎呦,锦霞姑娘,谁给你这么大委屈受了?看这小脸哭的。”胡婆子啧啧出声。
锦霞忙拭泪,勉强笑道:“胡大娘这是要去哪儿?”
胡婆子拎起手上的东西给她看:“我们两位爷有孝心,今儿逛街弄了些好酒,说要孝敬二老爷,这不,我正要送去。”
锦霞看看天色,才惊觉已是将近黄昏,她竟在这里站了半日。
缓过神才觉得腿酸,锦霞险些儿没站住,往旁边一歪,胡婆子赶忙去扶,咂嘴叹道:“姑娘这个样儿,叫我也不好撇下姑娘送东西去。不如姑娘跟我去歇歇罢。”
锦霞抿嘴道:“这怎么好意思,大娘还有差事呢。”
胡婆子笑道:“我们两位爷还在街上逛着呐,这是让我家男人先送回来的。姑娘跟我回去一趟,喝杯水歇歇,我再去送也一样。”
锦霞不再推辞,低着头跟胡婆子走,手不住的搅着腰上丝绦。
胡婆子边走边赞叹:“姑娘生得可真好,这天儿凉了,都多添一层衣裳了,姑娘的腰还是这么细。”
锦霞只不做声。
胡婆子又夸她头发好,乌油油的怎么养的,说要学了回去教自家女儿用。一时又夸她手嫩,一时又夸她皮子白,锦霞间或应上一两声,别的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胡婆子屋里,她给锦霞倒杯水,又拿帕子给她身上掸掸土,笑道:“姑娘且先歇着,我办了差事就来。”
锦霞忽地站起身,把胡婆子吓了一跳。
她犹豫着开口,声音细细:“大娘歇着,我替大娘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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