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抄书
顾怀行还是顾怀行，他依旧面带微笑，对着那翻白眼的童子一颔首：“我来找欧阳先生了。”那童子虽然一脸不爽，却没挡路，于是两人就越过那童子径直走了进去，院子里一树桃花开得正好，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就坐在那树下，手里拿着一壶酒，听见他们的声音回头看过来，眼睛说不上好看，但透着一丝精光，胡子很长，一身看不出颜色的麻衣长袍，靠在树上斜眼看着顾怀行，朝他身边的闵右之一抬下巴：“那个小娃娃是谁？”
顾怀行恭敬的一施礼，大大方方道：“是小子带来的帮手。”
欧阳先生看了看闵右之，又看了看顾怀行，对闵右之笑道：“原是一朵金丝菊呀，你来帮这小子抄书？”
闵右之一愣，金丝菊？什么意思，这老头很不简单的样子。但当下没法子问，她隐隐觉得，这句金丝菊的含义，不会是她希望的那种，于是闵右之也行了个礼，朗声道：“小子闵家右之，在家行四，见过欧阳先生。”
那欧阳先生就站起来，朝闵右之招招手：“你过来写几个字老子瞧瞧，”又看看闵右之，意味不明的笑道：“上头都是姐姐？”
“是，小子家就小子一个儿子，上头三位姐姐。”
欧阳先生笑了起来，随手扯出一叠宣纸并一支毛笔：“真有意思，来，就写——‘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闵右之拿笔的手抖了起来，他看出来了，这个欧阳先生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明明一出生就是男子，从小到大没人怀疑过一丝一毫，可这个欧阳先生，第一面就看穿了她最大的秘密，像他这样的人有多少，皇帝身边有没有？
她想女扮男装考试做官，可行么？
一时间闵右之心里闪过许多想法，但手上却还是稳稳的写下了两行大字，欧阳先生看了一眼，啧了一声，随手摔给她一本字帖：“写的什么玩意儿，把这本字帖拿去临上一个时辰，再来让老子看看你的字。”
闵右之浑浑噩噩的拿着字帖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摊开笔墨，临摹起来，欧阳先生仿佛看出她心绪不佳，嗤笑了一声：“老子没空管你的闲事，赶紧给老子写，一个时辰若是你没有进步，就给老子滚出去。”
闵右之浑身一颤，她在想什么啊，欧阳先生也没直接就把她的身份说出来，可见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至于他是不是想利用自己，这就再说吧，横竖她也不是一个道德底线很高的人，利用就利用呗，有利用价值才有谈判的余地不是，思及此，她很快重新凝神，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横竖闵右之旁的不行，开导自己的能力，她总是不缺的，当下她还观察起了这字帖，只见上面的字多是大开大合， 自有一股磅礴的气势，却是看不出是哪一位大家的手笔，不过她若是得其中的一两分风骨，自己的字就不会弱唧唧的像娘炮写得了。
欧阳先生隔着一张桌子看到闵右之已经调整好情绪，笑了一声，叫顾怀行拿着书滚到她旁边的去抄，自己又回到那桃花树下，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起来，那小童经过，看见他要睡觉，故意将院儿里的瓶瓶罐罐移得震天响，嘴里还念念有词：“睡睡睡，一天只晓得睡瞌睡，早死三年你要睡好多嗦。”
闵右之乍一听这熟悉的乡音，忍不住抬头看了那小童一眼，只见那小童正费力的搬着一个似乎是青铜质地的鼎，哐的一声砸到院儿中心，努力的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欧阳先生，那老头似乎习以为常，只是翻了个身，面朝桃花树，甚至打起呼来。
奇怪的相处模式，闵右之摇摇头，低头写字。
四月里，桃花飞扬，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这间乡村小院儿里，一个怪老头，一个脾气不好的丑童子，日子似乎悠长又有趣。
顾怀行在一边的桌子上抄书，一缕阳光落在闵右之肩上，空气中仿佛有些细微的尘土在她的肩膀上跳跃，闵右之鼓着小胖脸，凝神写字，那小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场景，他咳嗽一声：“哎，那胖墩儿，一个时辰到了，去把那个老家伙叫起来看你写的字。”
胖……墩儿？闵右之感觉自己要破防，这丑小孩到底懂不懂尊重啊喂！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胖一点怎么了，啊，怎么了！！！
闵右之气得脱口而出：“行，麻杆儿，我这就去问问先生。”
说着无视那小童怒气冲冲在后头诸如“你个哈麻皮”“你全家都是麻杆儿”之类的咒骂，走到桃花树下将字帖和自己练的字往前一递，大吼道：“先生，写好了！！！”
欧阳先生一惊，从树下跳起来，指着闵右之怒道：“写好就写好，咋咋呼呼做什么？”闵右之不理他，只把字呈上去，这时欧阳先生也看见了那在背后咒骂的小童，大抵明白发生了些什么，只得消减一下怒火，拿起闵右之的字看了起来。
闵右之也在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自己怎么突然这样容易冲动，不过一句胖墩儿，也值得生气？唉，到底还是被欧阳先生看出性别这件事扰乱了心神，想着，她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呐呐出声：“先生，可有进步？”
欧阳先生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还算态度端正，往后你就给老子照着这个字帖练字，老子自己的字，不算辱没你吧。”
闵右之连忙摆手：“先生的字极好，能得先生的字临摹，是学生的福气。”说着又悄悄看一眼欧阳先生，轻声道：“右之家里只右之一个顶立门户的，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关我屁事。”欧阳先生打断道“去他妈的男尊女卑那一套，还要个小娘子来顶立门户，吃人的朝堂，呸！得了，你给老子把字练好，现在滚去抄书，一个时辰以后叫上你那个哈皮师兄过来吃饭，老子没空管你的破事，赶紧抄完书赶紧滚，看到你们就烦。”
闵右之：“……”这就是世外高人的气质吗？多少有一点太接地气了吧！难怪那童子说话不尊重人，原来是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