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回忆（九）
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沿途的一路上，城内住民们的屋檐下几乎都挂上了通红的大灯笼，象征着家人团圆与对新一年美好的祝愿。
绕开小贩们的吆喝连绵不断、人海涌动的热闹街市，雷羽怀揣着仍散发出热气的油纸包裹，与雷王城热闹非凡的街市相背而驰。
稍显急促的呼吸一出口就变成了团团雾气，少年寻路的脚步不停，匆匆得向逐渐偏僻的地方跑去。
根据上一次和帕洛斯的约定，他终于找到了那一处光线暗沉的老旧巷子。
停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口，雷羽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呼吸，在做好心理建设后，他用双臂小心护着沉甸甸的包裹，怀着些许忐忑的心情慢慢向里面探去。
“砰，砰！……”
随着他越往巷子的深处走去，外面吵闹不绝的炮竹声也跟着弱下去了许多。
踩在雨后湿润黏腻的土地上，黑暗之中，似乎一直有一股霉菌腐败的味道若有若无萦绕在他的鼻尖。
直到快要摸至巷子的尽头，雷羽才在拐角处隐隐得看到了跳动的火光以及投射在墙壁上的，一抹被拉长了的黑影。
眸光一亮，雷羽见此放慢下来了脚步，他轻轻扬起了唇角，揣着怀里的包裹悄声走了过去。
果然，在那个腾升起温暖火焰的火堆一旁，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让自己感到无比熟悉的白发孩童。
木柴烧着的“噼啪”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瘦可见骨的胳膊环抱住曲起来的小腿，帕洛斯默然埋首在蜷缩起来的双膝中，皮筋扎起的发辫随意披落在肩头，他只露出来一双漂亮的花眸，静静盯着面前正熊熊燃起的柴火堆。
孩童似乎是有些出神了，并未察觉到已经有人在悄悄靠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来到帕洛斯的身边，雷羽丝毫不见外，就地在他的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将仍冒着热气的包裹放在盘起的双腿上，雷羽轻微抽了抽泛红的鼻头，接着又合并的手掌中间哈了几口热气，快速得搓了起来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背。
“这天气…真的好冷啊……”
取暖过程中，雷羽嘴巴里不忘小声吐槽着，却迟迟等来对方的回应。
见自己一番动作下来，身旁挨着帕洛斯仍在望着火堆不与他讲话。
雷羽微微眯起来了眼眸，并不在意得抿唇笑了笑，他知晓是帕洛斯又假装看不到自己，心里不免起了一些玩闹的小心思，便将嘴巴凑到孩童的耳畔，轻声开了口：
“帕洛斯~你饿不饿？我带了好吃的哦……”
雷羽自以为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力，完全将“帕洛斯与自己不同、并不是很在乎食物怎样这一方面的人”这件事抛在脑后。
面对突然之间亲近的距离，帕洛斯神情一怔，肩膀条件反射得缩瑟了一下。
眼底的讶然与无法言说的情感一闪而过，他微敛下眼睑，那双花眸的视线转而落到少年亲切温暖的笑容上。
偏头看着雷羽俊逸的脸庞，帕洛斯眼神变得专注非常：
“你真的来了，雷羽。”
气氛似乎也在此时染上了些严肃的意味，在对上了孩童的视线后，雷羽收起方才玩闹时的神情，回以了他同样认真的话语。
“这是约定，帕洛斯，我一定会来。”
他会遵守结下的约定。
同样的，也不会去答应和敷衍无法完成的约定。
“不过话说回来，你在这里等了我有一会儿了吧，我特意从路上捎了一些我们二人的吃食。”
话锋一转，雷羽又将话题掰回了最开始的时候。
趁着说话的间隙低下脑袋，雷羽耐心把缠绕油纸包裹的一圈圈细线拆开，将外层一张张的食品油纸打开，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几块仍冒着热气的方形糕点。
“先前你说过不太喜欢吃甜，所以这一次我也没叫店里的老板放蔗糖，真要说甜的话，应该也全是桂花自身的味道了。”
用油纸裹住溢出丝丝清香的桂花糕，雷羽以双手将其小心拿捏起来，轻轻递到了帕洛斯的面前。
见帕洛斯只是盯着他拿起糕点的手，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雷羽有些许疑惑得歪过了脑袋。
眼前的小孩儿怎么又走神了。
“若是你不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份其他食物。”
雷羽边说着，就想将糕点重新放回油纸上，再掏出来在街市上另外买的烤鸡腿。
“不…我很喜欢。”
正要撤回去的手指被孩童如视珍宝般轻捧了起来，他低下脑袋，轻咬去了一口温度适中的桂花糕，在缓慢咀嚼的过程中，温暖的火光映衬在帕洛斯的脸庞，他望向眼前少年，一点一点轻扬起来了嘴角。
这一刻他仿佛也能摘下骗徒的名号，如同千万名同龄却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向着心底最信任最期盼见到的人，展露出来尘封已久的真实笑容。
那样温暖，那样惹人眷恋的他。
是自己真真切切触碰到的。
并非偷窃，无需谎言。
……
一天的时间接近尾声，在新一年的倒计时中，绚烂多彩的烟花点缀满了整片暗沉的夜空。
“这么重要的日子从王宫里逃出来，怕是下一次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帕洛斯眸光复杂得望向天空，他出口的话语有些沉闷，唤回了只顾着欣赏烟花的雷羽的心神。
“团圆家宴，”
雷羽闻言勾唇浅淡笑了笑，他的整个背部都倚靠在墙壁上，将双臂颇为悠闲得枕在脑后，喃喃得念着这四个字。
“说是如此，可缺我一个和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呢。”
雷羽轻叹出了一口气，他含笑看着帕洛斯，脸上全然是帕洛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神情。
“你……”
似乎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帕洛斯神色怔了怔。
他恍然明白眼前热情开朗的人，还隐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雷羽现在分明是对自己爽朗笑着的，帕洛斯却透过了他伪装出来的笑，看到了少年心底的落寞和孤寂。
帕洛斯想安慰雷羽。
他在半空探出一只手来，想要轻抚上雷羽的肩膀，却看到那人已经转移开视线，又笑着将目光投入到漫天的烟火中。
淡紫的眼眸里倒映出了空中的光彩，像是盛满了一整片璀璨的星河。
雷羽远比自己还要会演戏。
撕开虚假的表象，只剩下一具被抽丝剥茧、早已空壳的躯体。
同是病入膏肓的患者，要如何互相汲取温暖。
伸出的手在未接触到少年的时候，又慢慢得放了下来。
明知和眼前之人拥有天差地别的身份，人生将是永远不能交集的平行线。
他却仍像只地沟里见不得光的鼠类，自欺欺人，贪恋与雷羽每分每秒相处的短暂时间。
妄图独占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