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皮子和黑鬼
千羽一直以来都难以欣赏钢琴曲这类所谓“古典”、“优雅”、“韵味十足”的音乐，难以跟音乐所想表达的产生共鸣。
比起这些，表达方式弯弯绕绕的艺术形式，千羽更喜欢摇滚、朋克、电子这类表达方式干脆爽快，能够给神经带来最直接最强烈的刺激的音乐。
但唐的这首《southwestward》，却可以抛开神经，给他带来最纯粹的精神享受。
他可以跟这首钢琴曲产生共鸣！
因为千羽作为当时暗中推动人种歧视的改革的人，曾陪伴唐从城市的东北部出发，横穿整座new world的人，亲眼见证这首钢琴曲的诞生的人。
他很难不和《southwestward》产生共鸣。
……
四十多年前。
千羽孑然一身的行走于东156区的大街上，忽视了行人的评头论足，思索着刚才遇到的情形。
十分钟之前，他来到new world城市之内打算散散心，偶然间看到一个黑人女孩被一个店铺老板打翻在地。
店铺老板发泄一般揪着女孩的头发，破口大骂：“叫你偷我东西，垃圾！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店铺老板举起了巴掌，一下一下的抽在女孩脸上，发出极响的声音。
声音很快吸引了周围的路人，他们停下脚步，兴致勃勃的看着店铺老板对那个黑人女孩实施暴行，从他们细碎的耳语和充血的目光中，千羽看出了他们似乎跃跃欲试。
打了好一会儿，店铺老板才在他媳妇的拉扯下回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对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女孩啐了一口：“别再让我看见你，要是还有下次，老子就打死你！”
见店铺老板离开，千羽以为这事也就这么结束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离开的人仅仅只是那个店铺老板而已，他离开之后，围观的路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句：“打死那个小偷！”
人群立马就沸腾了起来，他们如嗅到血腥的恶鬼一般大喊大叫的蜂拥而上，发泄似的对着躺在地上的女孩拳打脚踢，拳脚如同骤雨般全落在了女孩身上。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将女孩踢出了疯狂的人群，就像是踢一个足球一样。
气若游丝的女孩重重的砸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最终滚到了千羽脚下。
这般精湛的脚法引起了恶鬼们的一阵喝彩。
人们期待的盯着千羽，期待他会用怎样的方式来折磨这个卑贱的黑鬼。
千羽感受着人们眼神中的期待，心里微微发凉。
人们期待的眼神在逼迫千羽，逼迫他去伤害一个完全没有得罪他的人。
千羽皱了皱眉，转身在众人或是遗憾或是鄙夷的嘘声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重新混迹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恶鬼们似是觉得无趣，便也三五成群的离开了那里，走的时候还在洋洋得意的大声讨论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我刚才踢了三脚！”
“那又怎样？我还打断了那个黑鬼的肋骨呢！”
“哈哈哈，太爽了！”
“刚才那小子真怂！”
待这群恶鬼全部离开之后，千羽又出现在那个黑人女孩旁边。
女孩手脚冰凉，就这样躺在脏兮兮的大街上，就这样躺在毒辣辣的太阳下，几乎一动不动。
要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估计连千羽都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千羽微微垂眉，只感觉血管里流动着的液体愈发冰冷。
不管她有没有偷东西，那店铺老板打她也就算了，但那群垃圾又是怎么回事？
是报复？是发泄？还是单纯的娱乐？
千羽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之后，便伸出手轻点了一下女孩的身体，女孩的身体顿时变的透明。
千羽将她抱了起来，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把她安顿好，给她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
千羽顿了顿，又拿出为自己准备的吐司面包，塞到女孩衣服里面藏的严严实实的。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放心的离开。
千羽来到new world城外，一座鲜有人迹的山上，这是曾经某个国家的国家森林公园的一部分，现如今早已是杂草丛生、木朽蕈滥，一副荒地的模样。
千羽爬到山顶，用复杂的眼神俯视着这座复杂的城市，心里悲哀的想到：种族歧视么……我算不算是步了鲍德伊格的后尘了？
“即使只是漏洞百出的无意之作，也没有人会希望它就这样烂于腐朽之中吧……那么，就从这座城市的劣根之处开始，迎接它的第一场变革吧！”
自此，千羽以社会学家——“宴”的身份在new world暗中推动人权改革。
但不知道是种族歧视太过根深蒂固的原因，还是因为黑人和类兽人对此早已麻木，改革的推行一直不见成效，最多只能算是埋下了反抗和接纳的种子……
直到在几年后，千羽被一位名为兰塔雪莉的黑人钢琴家约见。
“宴先生，久仰大名了。”这位黑人钢琴家的住处，兰塔用流利的中文向千羽打了个招呼。
对于兰塔的热情，意志稍显消沉的千羽只是出于礼貌简单的回应了一下。
对于千羽的冷淡兰塔显得毫不在意，这也让千羽眼底里的希望之光愈发灰暗。
“雪莉先生，您想要说些什么？”千羽开门见山。
“是这样，我为我刚成年的儿子安排了一场巡演，我希望您可以陪一个黑色皮肤的类兽人，保护他完成这场钢琴巡演。”
兰塔说着，从屋子里叫出一个黑皮类兽人，一个青年，看起来也就大概刚刚成年的样子。
“他叫，唐库乐蒂雪莉，是我的儿子……”兰塔介绍道。
千羽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道：“雪莉先生，我没空欣赏钢琴曲，更不想听个好几十天甚至好几个月！你我在过去素不相识，你竟然把我约了出来，就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当然知道，这是当然的。”兰塔看上去胸有成竹，这不禁让千羽高看了他几眼。
“宴先生，请相信我，你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兰塔解释道：“这场巡演，我原本是打算直接由我带我儿子去的，但要是两个黑鬼就这样手无寸铁跑来跑去的话，是肯定不会好过的，所以我选择了你，宴先生，你既有身手，又有学识，同时还有人脉，是保护唐的最好的人选。”
“对此，我唯一能提供的报酬，就是这次巡演的主题……宴先生，我关注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的改革方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却不够深入人心。”
“或者说，那群热衷于衬托自己高贵身份的贵族们不会只跟你扯嘴皮子的，他们需要的是通过欣赏高雅的艺术，来拉高自己明面上的品味，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千羽沉默了。
确实，自己推动改革的方式，无非就是通过游说和文学的方式，来激起被压迫方的反抗心理，并暗示压迫方接纳被压迫方。
足够平和，但缺陷也很大。
下层的人听不懂，或是买不起书；上层的人懒得听，也不屑于去了解；有效的目标只有中间阶层的民众，但他们也不过是过的比水深火热之中的下层人好一点罢了，基本没有什么时间用来消遣。
他有能力，但受到的旧时代的影响还是太大了。他难以跳出旧时代的框架，以为上中下三个阶层的人的生活跟旧时代的阶层差距差不了多少。
这一刻，他为自己感到可悲。
自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沾沾自喜的以自己的逻辑来改造这个城市，殊不知自己始终没有撕开自我束缚的茧，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不过是一个故步自封的蠢货的自娱自乐罢了。
今天经过兰塔的点醒，千羽不敢说豁然开朗，但也是在迷茫中找到一套可行的方案了。
兰塔的意思，是希望可以通过所谓高雅的钢琴曲来给上层的人做思想工作，但唐终究太过年轻，在这方面的知识太过薄弱了，所以就请自己来当唐的老师……
斟酌了一会儿之后，千羽选择答应兰塔的请求。
自此，化名为宴的千羽便和这位名为唐库乐蒂雪莉的黑人青年进行了一场长达三个多月之久的钢琴巡演。
刚开始的时候，唐并不太愿意跟千羽亲近。
大概是以为千羽跟那群人差不到哪里去吧……毕竟千羽的行为举止看起来比那些贵族都要矜贵的多，人也是除了眼睛之外从头白到脚。
“我父亲说你是个革命家，但我不信！黑人和类兽人的革命家不可能是像你这样白皮肤的！”
年轻的唐当时是这么说的。
“朋友，我是黄种人，要不就是混血。”
千羽无奈的解释。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的工作跟伣家一样，也是给国家干脏活的，似乎早就死在一场任务之中了。
但无奈年轻气盛的唐并不愿意相信千羽的措辞。
除了在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对此，千羽只能表示慢慢来。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唐对千羽开始改观。
唐一家子之所以能弹得上钢琴，主要是因为他们家住在new world的东北区域，那里的人似乎是思想觉悟较高，对黑人和类兽人并没有多大的排斥。
但随着他们向西南方向行进，种族歧视将会变得愈发严重。
在他们来到南47区开始演出的时候，一个明显喝高了的白人突然冲上了舞台，抡起拳头将钢琴砸的稀碎，同时嘴里还叫嚣着：
“弹你妈的钢琴！黑皮绒毛怪！哈哈哈哈哈……”
这位白人的“英雄”行径赢得了观众们的口哨和喝彩。
同时，台上手足无措的黑鬼，也让众人哄堂大笑。
“闭嘴！”千羽突然出声，他的声音很大，盖过了众人的笑声。
这是他第一次在演唱会上出口。
众人纷纷看向了他。
有人站起来质问道：“你是在维护这个黑鬼吗？”
“有什么问题吗？”千羽从观众席下缓缓走上舞台，搂住了唐那颤抖着的稚嫩的肩膀，“他是我朋友。”
质问他的那个人站了起来，环视了周围的观众一圈，然后高声道：“嘿，你们听到了吗？那个小子说那黑鬼是他朋友！”
众人好像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一般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千羽努从心起，施展出了能力。
一时间整个演唱会场狂风大作，风声如同赤鬼的怒咆强势的掩盖了众人的笑声。
见此众人终于知道自己惹到了硬茬子，纷纷噤声。
千羽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便开口高声道：“我们给你们一天的机会，明天这里会重新开演一次，这场演出你们爱听听，不爱听就滚蛋！要是谁再来惹事，我让他给地下粮田做化肥。”
……
夜晚，唐一言不发的坐在舞台上，直愣愣的看着那台稀碎的钢琴。
千羽拎着两盒饭菜走到他身后。
“唐，吃点吧！”
唐转过头用灰暗的双眼看了千羽一眼，默默的接过盒饭，低头吃了起来。
“你说过，属于黑人和类兽人的革命家不可能是我这样的白皮子。”
唐一愣，抬起头看着站在那台稀碎的钢琴旁边的千羽。
千羽看着唐，慎重的说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就是属于黑人和类兽人的革命家！”
唐的双眼亮起一丝光芒，他放下手中的盒饭，走到千羽面前。
千羽率先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唐。
随即唐也颤巍巍的举起双手，抱住了千羽。
两人分离之后相视一笑，双双拿起饭盒。
“白皮子。”
“黑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