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给你讲个故事
就在今夜这个无风无月的荒漠中，一个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钟繇面前，正用人畜无害的目光盯着他瞧，怎不叫他心惊胆战。
三年前，由枉死城出王朝，跨越千里荒漠，再横穿偌大一座帝国，便是魔鬼冰原。
冰原再北，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筑。
就在那极北冰原上，有一对母女与小钟偶遇，双方做了一笔交易，他履行约定杀死了一个和尚，在那一对母女的协助下逃离冰原，躲过了追杀，却为防消息走漏，他突施辣手，暗害了那母女二人。
尽管那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仍旧不得不下手，一个人要活得久，并且活得安逸且幸福，就要不择手段。
小钟始终在坚信这一点。
……
他沉默着不说话，小姑娘看穿他的心事，笑道：“你一定在怕我。”
小钟沉默，小姑娘撇撇嘴，又道：“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人，那一剑刺在我心口，害我疼了好些日子，如今想起来仍是颤颤儿地疼，怕你怕得不行。”
小钟仍旧沉默，小姑娘伸出脚踢了他一下，问道：“你莫不是死了？”
小钟沉住气，道：“你是来杀我的？”
“嗯。”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小姑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又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这个人虽然坏，却也笨得可以，三年前我就是个连鸡也杀不死的小姑娘，如今不过长了三岁，难道就能杀得死你这么个绝顶高手？”
小钟道：“可你也总该看得出来，我已是个强弩之末的废人，连刀也提不起来，岂不任由你来杀？”
小姑娘又显得老气横秋起来，叉着腰道：“我在很小的时候爹就告诉我一个道理，一个杀手最致命的武器，往往不是他手中的刀，而是他的敌人手中的那把刀，我爹这辈子没做过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我却总觉得这一定是他用生命与鲜血所领悟出来的道理。”
小钟道：“虽然我听不懂，不过仍旧不能否认这句话的确有道理。”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起来，道：“我爹要是听见人家夸他，一定会很开心。”
小钟又沉默下来，不再开口，小姑娘弯腰捡起汉十五的长刀，这刀虽不过五斤重，却在她手中要显得颇为吃力才能提起来，她道：“瀚海里虽然没有几个好人，却绝对没有趁人之危的小人，我把你的刀带走，你不用担心会遭遇意外。”
小钟皱起了眉头，不解道：“你不杀我，却要带走我的刀？”
“不错。”
“你要带去哪里？”
小姑娘神秘一笑，道：“这是个秘密，不过我娘嘱咐我，如果你没办法动手杀我，就要我在临走前给你讲个故事，现在你告诉我，你能不能起身杀我？”
不知为何，小钟已完全放下了戒心，或许是他认为这曾死在他剑下的小姑娘绝不会杀他，又或许是他认为自己绝对有能力起身再战一场？
小钟一动不动，淡然开口，“我想听故事。”
小姑娘佯装被吓一跳的表情，拍着胸口道：“你可吓死我了，你要真的跳起来杀我，那我可就死翘翘了。”
小钟也多了分玩笑的心情，揶揄道：“我只怕再杀你一次，三年后你又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候被吓死的就不是你却是我自己了。”
小姑娘嘿嘿地笑着，又把那把刀扛在肩头，道：“那我要讲故事咯。”
“你讲，我听着。”
于是小姑娘就娓娓道来了一个离奇且惊异的故事。
……
昨夜，满天星辰，我曾做了一个梦。
——钟繇
原来早在三百年前，中土王朝远未盛行佛法，民众从不信生死轮回的因果报应，故而世道叵测，纲常崩坏，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一位名叫跋陀的僧人不远万里从西方众神山前来普法，悬壶济世，企图拯救人心，匡扶正道。
长江以北，曾有古都洛阳，跋陀在此面壁破关，某一日，耳畔忽闻哭泣声，跋陀主修大定力，却无法抵挡这哭泣的侵扰，于是出关去寻哭声，来到繁华闹市，见有孤女卖身葬母，围观人虽众，却无一人伸出援手，跋陀有心助她，却苦于囊中羞涩，便游说旁观人群，众人见这女子面貌丑陋，纷纷拒绝，跋陀大失所望，这女子心性坚韧，留下一句“阳间不留我，阴间自去收！”，便以面怆地，气绝过去。
跋陀深受触动，携母女二人尸首回去山上，以大念力助二人超度轮回，随后将二人埋葬，此事本已了，跋陀又日复一日地修行他的大定力，可在某一日的寂寥深夜，他却又一次地听到了那撕扯心肺的哭泣，跋陀大奇，循哭声来至母女二人坟头，恰瞧见有人伏地痛哭，跋陀虽是个修佛的僧人，却也胆小，默念心经走近那坟头，这一瞧却真真吓坏了和尚。
原来这正是那撞地而死的女子，后来被他埋在这地下，理该烟消云散去投胎往生，怎地就又活了过来？
佛家素来讲究地狱孽魂一说，跋陀认定女子是个阴间的鬼魂，就要开口诵念往生经，哪知这女子忽扑到他腿边，抱着他的腿叫道：“大师，我死却不打紧，可那地狱惨状，哪是我娘亲能承受之苦？我要救回我的娘亲，哪怕叫我堕永世沉沦也在所不惜！”
跋陀轻轻拍她的脑袋，低声道：“莫要再拽我的裤子，它就要掉了。”
女子急忙松开手，匍匐在地哀求他，跋陀被她的孝心所感动，带她破开大地，大地之下是蔚蓝深海，冲出深海，便是冲出了这方大天地，于是就来到了地狱，见到了她的母亲。
原来这地狱是所有阳间死去生灵的归宿，可是母亲生前曾犯下贪嗔罪孽，正在拔舌地狱中苦受煎熬，跋陀眼见此惨状，也于心不忍，于是就跟阴间菩萨周旋，最终达成协议，由跋陀代其受过，女子只管带走她的娘亲，女子将她的母亲带回阳间。
她心内极为欢喜，可是突然就梦中惊醒，原来进入地狱去解救她的娘亲只是这可怜的姑娘南柯一梦，跋陀站在她的身后，默然不语。
姑娘哭得撕心裂肺，问他道：“我难道这一生都救不得娘亲么？”
跋陀慈悲道：“傻姑娘，你已救了她却不自知吗？”
女子不解此话何意，跋陀为她解惑道：“你下去了一遭地狱，甘愿以自身轮回为母亲赎罪，如今的她早已轮回转世去了。”
言至此，小姑娘笑嘻嘻道：“你明白我要说的意思了吗？”
小钟摇头道：“我不是个聪明人，你的故事没有讲完，要我如何明白？”
小姑娘开心得笑起来，抱着刀，“我虽然没有见过神，也没有见过菩萨，却知道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在蔚蓝深海之下，有一座地狱，很多死去的人都在其中承受苦痛来赎前生的罪孽，循环往复，苦不堪言。故事中的女子叫做地藏菩萨，她见到母亲在地狱受苦，就恳求跋陀禅师相救，跋陀禅师是个很厉害的和尚，他改变时间，将时间定格，叫地藏菩萨每三年承受一次轮回，以此来救赎她的母亲。”
言至此，她道：“其实这个故事很玄妙，我可一点也不信。”
小钟笑道：“我与你一样，也不相信。”
小姑娘道：“我的故事已经说完，夜里冷得不行，可不能在这里陪你挨冻。”
小钟不解道：“你只是为了给我讲一个故事？”
“是的，只是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与你的复活是不是有一点关系？”
小姑娘狡黠道：“不但与我有关系，与你也有莫大的关系。”
小钟摇头道：“我却一点也想不明白。”
“你不明白才最好，因为你总有一天要明白，不过却不能要我给你说明白，需要你自己去经历一番才行，我要走啦，日后咱们一定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小钟苦笑道：“我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听他如此说，小姑娘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我是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你不想要再见我吗？”
对于这种请求，小钟选择无视，小姑娘唉声叹气地走了，小钟望着她的背影，心内却无法平静，他绝对不会相信这小姑娘的突然出现只是为了给他讲一个奇怪的故事，他也绝对相信三年前的钟繇一定杀死了那一对母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
那个故事与这件事情究竟有怎样的牵连？
他费劲心力地想着，艰难地翻个身，牵动胸腹的两道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细如鬼魅的脚步声。
小钟想要握住刀，却已经没有刀，他紧紧握住一捧冰凉的黄沙，强迫自己将心冷静下来。
汉十五已带陶经离去，来的人决计不会是这二者，那么会否是那去而复返的神秘杀手呢？他若再度回返，是不是就要取了小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