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蝉鸣
雷雨交加的夜晚，遥远的高楼大厦森然巍峨，有两道人影在其中跳跃穿梭，速度之快眨眼即逝。
不一会儿，方若心率先在一根电线柱子上落定，江寒紧随其后。
明明是曾经来到过的地方，眼前的一幕却令江寒十分陌生。
原本稍显狭窄的巷道，如今一马平川，就连一旁的建筑楼房都坍塌成一片废墟，尘埃在废墟中起伏。
江寒樱桃小嘴微微张大，吃惊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方若心没有说话，双指从袖口撷取一张黄纸符箓，轻轻抖甩之间，符箓竟在暴雨之中燃烧起来，这火焰不受大雨丝毫影响，反而愈燃愈烈。
她口中喃喃念咒道：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各居各位,勿乱勿紊。”
一语念完，手中的黄纸符箓恰好燃尽，她望了一眼江寒，轻声道：“此地已经被我设下法阵，寻常人进不来了，我们下去看看。”
刚一落地，一具断头男子的破碎尸体便映入眼帘，江寒不忍直视转头望向另一边，却又看到一具被从上往下中间劈成两半的尸体，其上还冒着滚滚热气，更加惨不忍睹！
饶是见多了死生场面的江寒，也不禁被这令人作呕的场面恶心到了。
江寒再仔细凝视，突然惊呼道：“是那个红魔女鬼！”
虽然女鬼的整张脸都被劈开，让人完全认不出模样，但那气息，那装扮，江寒忘不了。
再联想那具无头尸体，不用想一定是这红魔女鬼干的好事，江寒不禁内心自责，叹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咳咳——！”
就在这时，离两人不远处的废墟之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方若心大手一挥，一大片石块稀里哗啦被扫落一地。
等到石块清除，两人这才看清废墟之下的场景。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成年男人，浑身上下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小的只有几厘米长，大的竟是有十多公分，一身伤势简直触目惊心，泥水与鲜血混合，死寂得如同一具尸体。
而在男人的手中，死死攥着一根半米长的钢筋，钢筋之上血渍斑斑，隐隐有黑雾缭绕。
“是他！”江寒赶紧跑上前去，蹲下身子将双手按在柯云的胸口，一股股绿色的光芒从她的手中灌入柯云身体里。
方若心再仔细看了看四周，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她想的不错，造成此地成了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手里攥着钢筋的男人。
先前那股强大到令她都心头一颤的气息，也应该是这个男人身上来的。
“你们认识？”方若心见江寒这副模样，问道。
江寒又从袖口中取出一枚丹药，塞进柯云的嘴里，说道：“这家伙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自然天武人，只是没想到这女鬼竟然又和他接触了。”
此刻的江寒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早就应该想到派人暗中保护这个家伙的，他是天武人虽然还未觉醒，但已然不同于寻常人了，女鬼吸食过他的血液，肯定会对他穷追不舍！
方若心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从空气中的气息，我怎么感受到一股王冬的剑法味道？”
她蹲下身子，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抚摸上被撕裂开的地面，认真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绝对错不了，虽然使用之人不是王冬，但招式就是破浪。”
王冬的自创剑招，对于经常与王冬切磋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我可没有这样的徒弟！”
这时身穿白色斗篷的王冬从天而降，翩然落地。
他本是正在执行任务，却发现此地惊人异动，便立马动身前来了。
刚一落地便又看到了柯云那张熟悉的脸，心思细密的他，瞬间便明白了一切，且不管对方怎么学到了他的招式，但看威力，恐怕与他全力一击也相差无几了。
刚刚觉醒能力的天武人能有这么强的力量？简直恐怖！
王冬看了方若心一眼，对方仿佛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点了点头说道：“如你所想，这个家伙靠自己，天赋觉醒了。”
王冬虽然心里有预期，但听到这个答案时，还是眉头一挑，大吃一惊。
自然觉醒的天武人，已经不能单单用天赋异禀几个字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可怕妖孽。
除去最早一批修士，作为开拓者的他们在修行之路毫无方向指引，只能横冲直撞靠自己觉醒，死亡率极高，纵观整个人类修真的历史，那都是数以万计的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现如今经过数千年的发展，修行一事日渐圆满，修真界日新月异，早已舍弃了自然觉醒这种门路。
自然觉醒的方式说来简单，不过就是超越自身作为普通人类的瓶颈，但实践起来难如登天，那都是在拿命去拼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稍有不慎就死无葬身之地，存活率之低，不足百分之一。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天武人本身就少之又少，再通过自然觉醒的，更是凤毛麟角，说是百年难得一遇毫不为过。
方若心突然转头望向一个黑黢黢的角落，声音妩媚地说道：“队长，既然来了为何躲躲藏藏不见人啊？”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一个仿佛与阴影重合的身影从其中缓缓走了出来，加上在场的三人，十一区禁厌师小队算是彻底齐全了。
关星洲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开口道：“先把人带走吧，待会自然会有人来清理的。”
“嘭！”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如陨石般坠落，掀起大片尘埃。
原本在这样大的雨幕之下，根本不会有如此大的尘埃掀起，但仔细看此人落地的空间，竟是如屏障一般，形成了一个不可侵入的无法之地。能够将源力做到这般地步的人，境界绝对不低！
不知对方来意好坏，十一区小队心弦紧绷的同时，蓄势待发，如临大敌！
关星洲一手负后，悄然握住本命法器，他望着尘埃中的身影，想要尽量窥探内幕，却发现那顶屏障密不透风，就连他的精神力也难以渗透，只得率先开口道，“来者何人？冒然闯入十一区，可知代价。”
一旦境界达到五境及以上，便再不能随心所欲行事，走动都需要与当地禁厌师协会支声，倒不是为难这些强者，只是到了这个境界之人，行走之间如同蛟龙走水，万一“误伤”了普通人，很难收场。
毕竟一个强者的无心作恶，往往要连累成千上万人。
问了一句却久久没有人回应，关星洲面色越发沉重，他再次开口道，“若是再不回答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狂风呼啸，街道两旁的植被剧烈摇晃，沙沙作响，一时间杀气笼罩方寸之间。
“别动手，别动手！各位大哥大姐有话好好说，手下留情啊！”这时从屏障之中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老黄快点撤了你的本事吧，我可不想在这里被人围攻啊！”
此话一出，屏障渐渐消散，众人终于得见里面的情况，诡异的是，屏障撤去，这雨水依旧淋不到两人身上，竟是在两人的上空自行偏转，好似有意避开，不敢冒进。
一少年一老者，少年身着一件夹克衬衫，老者则是一身老气唐装。
关星洲眼见着少年的面貌，总觉得有些熟悉，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轩公子，早就听闻轩公子来了苏城，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相见，之前多有得罪请见谅。”
京都三大家族之一的轩家，虽然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轩雱，但禁厌师协会的资料里，以及坊间对于轩雱的传闻中，还是能够引起他的注意的。
轩家出了名的废物，十七岁都未曾觉醒能力，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天武人。
当然关星洲绝不会小瞧对方，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家伙，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轩雱笑容灿烂，很自然地回道，“哪里哪里，关队长可不要自责，是我们不请自来坏了规矩，该反省的是我们才对。”
关星洲些许诧异对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却也不想跟对方假惺惺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不知轩公子如此火急火燎前来，有何事吗？”
轩雱简单地扫了一眼，江寒的位置，说道：“先前察觉到一丝诡异的震动，所以想过来看看情况，若是能够出一份力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了。”
轩雱在家族之内，平时闲来无事就喜欢调查一些信息，加上记忆超强过目不忘，关于苏城乃至整个大唐只要是明面上的禁厌师协会成员，早已牢记于心。
十一区小队的倾巢而出，四周的一片混乱废墟，先前的大震动，两具尸体，以及一个重伤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轩雱将所见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仅仅稍微思索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了。
原来老黄所说的百年难得一遇说的是自然觉醒的天武人一事啊，那确实是挺有趣的。
这时江寒与关星洲暗自交流了几句，关星洲脸色微变，直言道：“十一区的事情有我们协会在做，就不劳烦轩公子操劳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刚说完这句话，竟是完全不顾轩雱感受，转身就要离去。
禁厌师协会与各大家族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简单说一个国企，一个私企，两者牵扯太多反而没好处。
轩雱见此情况，立即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古朴小盒子，说道：“就当见面礼了。”
说完，也不顾人要不要，随手扔了过去，不过小盒子却并没有落到关星洲手中，而是在他有意之下，落到了江寒手中。
江寒本意是拒绝的，可是小盒子刚已入手，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朝着轩雱的位置拱手致谢，不说一句话，跟着队长关星洲离开了此地。
等确定所有人走了之后，轩雱笑意玩味道，“老黄帮我查一查地上的尸体，还有刚才那个昏迷中小子的身份。”
老黄默默点头。
天上大雨淋淋，电闪雷鸣，轩雱伸了伸懒腰，散漫道：“越来越好玩了呢，嘻嘻。”
柯云再次苏醒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外面的雨虽然小了些许，却依旧没有停止，淅淅沥沥。
当他睁眼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病床，稍微一想就明白自己又被那个女孩口中的禁厌师协会给救了。
他躺在病床之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回想昏迷前的所有细节，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吱嘎。
片刻后，他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这一次，江寒还未来得及开口劝阻，他已经强忍着痛苦直起了腰。
本来还想劝阻一两句，可当江寒看到对方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时，想说的话又强行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直视对方，直到关星洲走了进来。
关星洲走到柯云面前，开门见山道：“你好我叫关星洲，我想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
“不用了，我知道你们，禁厌师协会。”
“？？？”关星洲望了一眼江寒，略感疑惑，好似在说，他怎么知道我们？
按照规矩，江寒上一次就已经修改了他的记忆，所以在柯云的记忆里，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才对。
江寒对此则是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这时柯云补充说道：“上次的事情我都记得。”
关星洲“从业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修改记忆失败的案例，不过一想到，发生在这家伙身上的诸多不可思议，好像又觉得一切都没那么不合理了。
修改记忆只对普通人有效果，或许极端强大的天武人，虽然还未觉醒却也超脱了普通人。
关星洲这人显然是个直性子，不管是在轩雱那里，还是在柯云这边，都不愿意无意义的浪费口舌，直言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开门见山说正事。”
“我想你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毫不夸张地说，现如今的你已经不在普通人的范畴了。”
这一点柯云自己的感触很深，虽然身上是疼痛难耐的伤势，可他依旧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如果强忍着痛苦，他甚至觉得可以下床跑两圈的程度。
“专业一点解释，你已经完成了天武人的能力觉醒，现在的你准确定位应该是位修真者。”
柯云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他也明白，或许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普通人一辈子无法理解的一些存在，比如这些所谓的禁厌师。
关星洲原本还担心对方会有难以接受的反应，现如今见柯云面色平静，索性继续说道：“虽然上次江寒邀请你加入协会，你拒绝了，但这次我作为协会分部小队队长，亲自邀请你加入协会，协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像柯云这样的人才，百年难得一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放弃。
而且如今柯云的能力已经觉醒，若是放任不管，对于整个社会来说都会是一个威胁不小的存在，就算不加入协会，也无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了。
面对柯云的，要么是接受协会二十四小时的监视，要么就是被协会强硬送进玫瑰监狱。
关星洲见柯云迟迟不做回应，叹了一口气，说道：“希望你好好考虑。”
说完，看了一眼江寒，示意两人离开，留柯云一个人好好安静思考一会儿。
江寒也明白，生活刚刚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故，没有人可以做到内心毫无波澜地决定一件足以改变一生的决定。
就在两人即将出门之时，身后传来了柯云平静的回复。
“我答应你，加入协会。”
关星洲嘴角微微一笑，离开之时带上了门。
背靠床头的柯云，此刻神色呆滞，再次陷入沉思。
这时，视线余光一个红色的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头望去，原来是柯兴的烟。
在昨晚的残局收拾中，协会误以为这包烟是柯云身上的，便一并带了来。
柯云拿起烟，过往的记忆席卷而来，
“哥，让我也抽一口烟呗，就一口。”
“抽个屁，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这玩意抽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就戒不掉了。”
“我都二十四了，还小？”
“管你多少岁，在我看来都一样，抽烟百害无一利，不许抽就是不许抽。”
他点燃一根烟，轻轻吸了一口，“咳咳。”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如风中飘落的柳絮，东倒西歪，随意飘落。
过了片刻，一股深深的疲倦感渐渐将他淹没，此刻的他好似身处一片巨大阴影的笼罩之下，压抑到呼吸艰难，痛苦到心被撕碎。
或许这也是柯云的天赋吧，他总能在事关紧要的情况下控制不必要的情绪，所以他昨晚还能保持理智与女鬼死战，甚至险些以凡人之躯胜出。
可控制情绪，并不代表柯云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理智战胜感性，代价是冷静之后的无尽悲痛。
柯云终于克制不住，他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如洪水决堤，无声呜咽，“哥”
哗啦啦——！嘶嘶嘶——！
窗外的雨再次汹涌，寒蝉在大雨中嘶鸣，又淹没在暴雨声中。
“我！要！将！他！们！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