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进入兰兰人的游击队营地一
这一夜我都站在客厅里，再也无法入睡，欧拉诺薇薇来找过我两次，每次我都以工作的借口打发她回去睡觉。
愤恨、沮丧、无助、懊悔、委屈
无数的念头在内心深处翻滚着，让我无法闭上眼睛。
直到天色微亮，我走到停车场，厘厘大山在楼下等我：
“代表先生，你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出发？”
“不用，你安排好了就出发，我路上可以休息。”
也许只有让自己专注在某一件事上才能让我从昨天川晴小姐和棕熊的事情里抽出心思，获得片刻对我大脑意识的自我拥有。
我通知森下杏的造舰业务必须以最大规模、最快速度地上马，资金问题我帮她解决，要预留二分之一的产线做战斗舰只和辅助舰，要知道，现在的造舰规模已经远远超过当时收购罗洛星球造舰联合体时的投资规模，第二轮五亿宇宙里索的投资经由欧拉诺泰山的投资公司也已经在路上，甚至欧拉诺泰山已经在准备前所未有的十五亿宇宙里索的第三轮投资，当第三轮投资进入森下杏主导的海默星系森下家族造舰联合体的时候也就是欧拉诺泰山殿下准备收购整个森家家族造舰业务的时候，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森下家族再富有，也不可能抵抗一个拥有星系统治权的家族可以抽掉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欧拉诺泰山的背后就是欧拉诺总督，是欧拉诺总督觊觎森下家族的造舰业务，所以无论森下家族怎么挣扎，拥有海默星系的欧拉诺家族都吃定了森下家族，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并入欧拉诺家族，成为欧拉诺家族的一部分。
“森下杏，一定要抛弃所有顾虑，全力投入在海默星系的造舰业务，海默星系的造舰业务要超越森下家族投资于其他星系的总和，知道吗？”
“师哥，我知道，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事，影响我推进海默星系的投资，哪怕前面是深渊，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推进造舰业务的落地和扩产。”
“九个月能不能开始量产。”
“第一条产线依靠森下家族的自有资金已经投产，第二条产线已经建设完毕，第三条产线等你的贷款审批下来即刻开始投资，后续的十条产线已经在规划，森下家族也不是白白就让人吃定了。”
“不要多问，相信我，我自有安排。”
“师哥，还有要交代的吗？”
“舰员培训学校可以设立在阿美利加星球，这里远离欧拉诺家族的影响，可以和工厂的建设同步进行。”
“还有吗师哥？”
森下杏眼中闪着光，这里有委屈，有幽怨，还有
“注意保护好自己。”
那一刻，我刚刚经历过川晴和棕熊的恋情坦白的打击，没有想太多，内心恍惚，只是看着森下杏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森下杏踮起脚尖，只有那么一瞬，她的唇吻上了我的唇，那一瞬很快，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森下杏已经跳着跑开了：
“师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一瞬太快，以至于我都怀疑那一瞬是否发生过。
厘厘大山带着我来到一处隐蔽的内河码头，厘厘大山拿出一套水下呼吸器给我，我戴上呼吸器，随着厘厘大山潜入水里，下潜了应该有几十米，一艘中型的民用潜艇出现在眼前，厘厘大山转过头，对我挥挥手，我随着厘厘大山一起向潜水艇游去，潜水艇的尾门已经打开，超膜材料的水隔离膜内，潜水艇里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人正在等待。
“代表先生，这位是潜艇的主人，欧拉诺奇峰。”
“欧拉诺？”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厘厘大山怎么能找一个欧拉诺带我们去游击队的丛林？
年轻人看出我的犹豫和怀疑，自嘲地笑了起来：
“王海星先生，我可不是正牌欧拉诺，家父因为生意的原因，为我花了一大笔钱获得了一个欧拉诺姓氏，但是我一天都没有当过欧拉诺，也没有享受过欧拉诺的特权，反而，哈哈哈欧拉诺家族的人讨厌我这个赝品欧拉诺，反对欧拉诺的人仇恨我这个挂名欧拉诺，所以相信我，我也非常讨厌自己的欧拉诺姓氏，还有一点，家父的名字请允许我保密，因为我父亲并不知道我做的事足够让他惹上杀头的官司。”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又非常聪明的年轻人，尴尬的气氛瞬间化解了，我也不便再打听这个年轻人的背景和来历，进入潜艇，年轻人封闭水密门，潜艇驶出内河进入大海。
“各位先生，为了规避政府海巡的检查，我们即刻潜入海底，在海底潜航直至到达罗拉河入海口，然后逆罗拉河而上，直到目的地，好了，现在请坐好，我们开始下潜。”
出了亚力达城的内河口没多远就是罗拉河星球大洋的海沟，海沟足有一万千米的深度，由于罗拉河星球内部一直处于欧拉诺家族的稳定统治下，罗拉河星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海军，也就没有军舰和军事潜艇，有的只是海上警察部队，但是海上警察部队的巡逻船本就不多，现在还要应付兰兰人的起义军，在亚力达城这边的巡逻舰只就更少了。
潜艇几乎以垂直角度进行下潜，很快下潜深度就超过了五千千米，八千千米终于潜入海底，探海雷达勾勒出清晰的海底地形，但是雷达上总是显示出一条条细长的条纹，在雷达地图上密密麻麻。
我指着条纹，问欧拉诺奇峰舰长：
“这个条纹是什么？”
我怀疑是不是雷达显示器的显示问题。
“哈哈哈我现在打开潜艇的探照灯，你不要吓一跳，这是罗拉河星球海底的生物。”
说完，潜艇的探照灯打开，幽暗的海底世界瞬间被照亮，只见潜艇前方，数千条长达千米左右的细长的虫子在海水里蠕动，有的虫子单独蠕动，有的虫子抱成一团，密密麻麻地蜷缩在一起，伸着触手，有点有点像加长版的寄生虫。
我最怕这些寄生虫，身体起了反应，喉头也越来越紧，几乎控制不住要呕吐，我扶住欧拉诺奇峰的肩膀：
“关掉关掉探照灯也可以航行吗？”
“哈哈哈”欧拉诺奇峰关掉了探照灯，潜艇外的世界又瞬间漆黑一团。
“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这些海底蠕虫太像太像那个了……所以关灯行驶不止是为了防备海警巡查，还是为了自己好啊……哈哈哈。”
我尽量不让自己大脑里去想那些蠕动的细虫还有抱成一团的虫子，过了十几分钟才压抑住自己胃部的翻涌。
我太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梦乡。
水下航行走了两天一夜，当厘厘大山自此叫醒我的时候，我们已经进入罗拉河的入海口，罗拉河横亘在整个罗拉河大陆上，入海口足足有一百公里左右，海警的船就在水面巡逻监控着进出罗拉河入海口的一切船只。
“王海星先生，我们要等涨潮时，趁着潮汐时涨潮进入罗拉河内河，现在企图进入会被海警侦察到。”
经过两昼夜的潜行，我们终于进入罗拉河中游的原始森林，罗拉河星球的原始森林密布着如蛛网一般的藤蔓植物，还有长着尖刺发出唧唧声的矮小灌木。
厘厘大山在出发前和杜豪豪联系，得知了游击队的大致方位，但是具体在什么位置还不得而知，进入丛林才发现清剿游击队绝非易事，参天大树、灌木、藤类植物构成的原始森林就算近在咫尺也很难找得到人。
“兰兰人！”
厘厘大山推推我，顺着厘厘大山的视线望去，丛林的深处漏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双警觉的眼睛。
我相信除了我看到的，还有更多的兰兰人在暗处观察着我们，如果我们是政府的围剿部队或者密探，兰兰人会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
兰兰人没有发起攻击，只是消失在丛林中，我和厘厘大山的太空便服很好的保护着我和厘厘大山不受荆棘和乱树枝的侵害，我们不敢呼喊兰兰人也不敢呼喊杜豪豪，不知道政府军的侦查设备有没有覆盖到我们所处的丛林。
在丛林中艰苦的穿行了两个多小时，除了罗拉河流域的各种奇怪动物，再也没有见过兰兰人的踪迹。
天色很快暗下来，我们厘厘大山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宿营地，帐篷牵引在大树的树干之间，食物是野外速食，我和厘厘大山靠在树干上。
“厘厘大山，大概还要走多久？”
“明天中午前可以到达游击队营地，路上见到的兰兰人应该是丛林里的野兰兰人，他们从未走出丛林，还保持着在丛林里聚族而居的生活习性，对于外面的世界也并不关心。而跟随平权运动参加游击队的兰兰人多是平原兰兰人，平原兰兰人已经进入封建社会，有着自己的语言文字和历史记录，只不过人类的到来，在科技上和兰兰人产生了几个维度的代差，兰兰人的封建文明瞬间在人类的宇宙文明面前垮塌，大批兰兰人脱离封建领主进入人类的城市，试图依附人类获得新的生存技能，但是人类的世界里没有兰兰人的位置，所以兰兰人被驱逐，人类侵占了一个又一个兰兰人王国，直到所有的平原兰兰人都为四处游荡的小偷、流浪汉杰里瑞先生的平权运动主要就是为平原兰兰人争取权利，至于森林中的野兰兰人，他们拒绝接受文明：兰兰人的封建文明和人类的宇宙文明，他们都拒绝。”
厘厘大山出发之前一定做了很多功课。
“目前，流浪的兰兰人基本都从亚力达城到各大陆的人类城市和聚居区驱逐去了，相当一部分平原兰兰人跨过大海来到了罗拉河大陆，但是并不是所有兰兰人都团结在了杰里瑞先生领导下的平权运动。兰兰人的自发组织多达几十个，每个组织的政治诉求也不一样。比如一个叫‘进步兰兰人’的组织，组织的宗旨是接受人类文明的通知，并协助人类管理广大的兰兰人，直至兰兰人的文明从人类文明身上汲取智慧快速发展兰兰人的文明，用直白的话讲就是做人类的附庸者并且建立傀儡政权管理兰兰人。其他类似的组织还有十几个，甚至还有的激进的兰兰人组织开始建立政党，想从封建文明跨入民主文明。但是海默星系的总督府和罗拉河星球的治理政府一直未同任何兰兰人的组织建立联系。也许，在人类政府看来，兰兰人是一个无用的幸运儿，正好占有了一个非常稀少的宜居星球，却没有发展出相应的文明和科技能力成为对人类政府而言毫无用处的异类物种。”
厘厘大山一口气说完，末了加上一句自己特有的感叹。
“你怎么看杜豪豪和杰里瑞先生，他们能成功吗？”
“杜豪豪和杰里瑞先生都是文明的理想主义者，不可以否认，杜豪豪和杰里瑞先生都是肯为理想牺牲的人，他们的平权运动缺乏人类的支持者，也没有在人类社会引起广泛的同情和认可，一个缺乏人类社会共识的运动，到最后可能只会使自己的一腔热血付诸虚无，并且为兰兰人带来再次的屠杀和驱逐。”
我认同厘厘大山的分析，这也是我迟迟不肯表态支持杜豪豪的原因，翻看人类历史，当人类殖民美洲大陆的时候，白人殖民者凭借着文明的优势在新大陆站稳了脚跟，紧接着殖民者社会的发展需要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土地，白人殖民者并没有讲印第安人变为自己的工人和农民，而是一直驱逐印第安人、屠杀印第安人，直到白人殖民者认为自己不在需要印第安人的土地和资源，才为印第安人设立了贫瘠的保留地。
在罗拉河星球也一样，人类不需要兰兰人，同情兰兰人的运动没有办法在人类社会找到支持者，也没有办法推动人类社会上层接受他们的建议。
美洲的白人殖民者宁可引进黑人劳工也不要原住民印第安人留在自己的土地上做工人做农民；罗拉河星球的统治者宁可引进风险更大或者说未必可靠的泛星系联盟的半人而不用原始的罗拉河星球的智慧人—兰兰人做工人作农民，几乎是同一个道理。
得不到下层人类同情与支持，没有办法说服上层人类统治者接受平权的平权运动，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失败。
但是，抛开我的固执和偏见，杜豪豪和杰里瑞先生依然值得尊敬，如果他们只是在口头上抗议，我会鄙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付诸行动，冒着被判死刑的风险带领兰兰人进入丛林打游击战，毫无疑问，杜豪豪和杰里瑞先生收获了我的尊敬和认可。
敢于为梦想付出的人，即使最后注定失败，他的勇气和信仰也会使他成为熠熠发光的人，有了感召人心的力量。
我相信，杜豪豪和杰里瑞先生也在等着我的到来，我自己在亚力达城里压抑自己太久了，伪装太久了，委屈自己太久了，这一刻在远离城市的丛林里，在丛林的大树下的帐篷里，我感觉我第一次拥有了真的我。
不属于宇宙银行、不属于野心、不属于欧拉诺家族、不属于欧拉诺薇薇的爱人、不属于川晴和森下杏的爱人，这一刻只有一个简单的王海星，甚至可以抛开固执，我不属于你们认为的人类。
帐篷的引力场驱逐着周围的动物、昆虫，不用担心毒物的袭击，但是我知道这一夜一定有无数人正在关注这顶帐篷。
“厘厘大山，讲讲你吧，我真的不了解你。”
“我代表先生，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自己，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在宇宙里游荡了这么多年，在星际航线上做过领航员，和一个跟着星舰的妓女谈过恋爱，参加过内乱星球的雇佣军，因为冲突在一颗能源星球杀过人……您不会害怕吧。”
厘厘大山可能感觉讲了不该讲的，顿时停住了。
“我不害怕，何止是你，我为了自己的野心也杀过人，不过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杀人。继续吧，厘厘大山。”
“好。”厘厘大山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开始继续讲下去。
“在遇到你之前，我在星系间飘荡不定，有野心，有放逐，有自我放弃，也有自我救赎也就是在我彷徨的时候，你让我进入了宇宙银行。”
“厘厘大山，你不老实。”
我故作深奥地叹了一口气，下面接下去厘厘大山该歌颂我了，但是我要的不是歌颂，而是了解厘厘大山这个人。
“没有，代表先生，我很坦诚，您看，我杀过人我都说了。”
厘厘大山的反驳不那么坚定。
“说说你和余晓晓吧……我想真正了解你。”
“我和余晓晓？”
厘厘大山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我会在这个点上提出问题。
“余晓晓和我一样都是无根浮萍，靠在一起是为了避免被命运的洪流裹挟进未知的深渊。我第一次见到余晓晓却还是四十年前。”
“余晓晓的母亲是保理星系朱姆沃尔行星上的一个酒吧服务生，而余晓晓的父亲，据说是一名星际贸易航线的船员，在余晓晓出生之前，余晓晓的父亲抛下余晓晓的母亲消失在朱姆沃尔行星上，余晓晓的母亲一个人生下了余晓晓，在余晓晓十岁这一年，余晓晓的母亲一位无法忍受一个人抚养余晓晓的生活，也消失了。朱姆沃尔星球的福利系统接收了余晓晓并且负担了余晓晓直到大学毕业的所有费用。”
“我见到余晓晓的时候是在朱姆沃尔星球上的一间酒吧的天台上，当时我喝了酒，因为一个姑娘在酒吧里和人动了手，因为要醒酒，就一个人摇摇晃晃来到天台，天台上站着一个姑娘，她的脚站在天台的边缘。”
我忍不住打断了厘厘大山：“那个姑娘是余晓晓？”
“是的，她当时准备从楼上跳下。”
“你救了她？”
“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她本能反应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继续讲吧。”
“余晓晓当时遭遇到了来自朱姆沃尔星球宇宙银行上层的骚扰，并且处处针对她，我只不过刚好见证了她最不堪的时刻。”
“然后呢？”
“然后，余晓晓申请来到了谁都不愿意来的海默星系，相当于自我放逐。而我，无所事事，有没有目的，于是跟着她来到了海默星系，这段时间，我们做了一段时间的情人，也仅仅是精神需求，并且很快就分开了，但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知道，不是肉体的情人也不是精神的伴侣，只是人类本能的依靠，不下贱到肉体，不上升到灵魂。”
不下贱到肉体，不上升到灵魂，这句话很好，至少，这句话可以伴着我入睡，以至于一千两百年后我还时常想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