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赤脚老僧背金佛,阴山老祖现
陈子安把红绳递给扎纸铺林瞎子的时候,林瞎子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的一只眼睛停留在苏木梁身上。
片刻后,林瞎子才开口道:“你个卖油的,还会裱糊?”
苏木梁憨厚道:“拙荆早年以裱糊为生,我也跟着偷学一些。”
林瞎子嘿嘿一笑,面容有些渗人:“下九流的活,我在做,你也在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图个啥?”
苏木梁开朗笑了笑,“人生不就是品个滋味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如一头牛一样,走踏实的路,不会发财,倒也不会饿死。”
“跟我来吧。”
林瞎子拿着一些东西,走到春草堂前。
苏木梁仔细端详春草堂前已坐化的石佛,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异色,感慨道:“修了半辈子,最后依旧是残缺而走,可惜了。”
苏木梁与林瞎子合伙,取出一些材料,替独臂刀客胡汉三制作假肢。
哑婆也佝偻着身子走来,她左手提着烟熏火燎黑漆漆的土瓮,瓮里煨着林瞎子下午钓起来的那一条鱼,做成最美味的汤,右手则是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件缝制的衣服,想来是给胡汉三穿个体面。
陈子安就安静的在一旁看着,看三个老人围着一个死人在折腾。
“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苏木梁做了个假肢,在胡汉三断裂的手臂上比了比,微微摇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林瞎子时不时的看哑婆那一瓮鱼汤,生怕鱼汤冷了,有些不耐烦的说,“差不多就行了,那小子,折腾我们三个老家伙,一会可得招呼一壶酒。”
陈子安爽快道:“管够。”
林瞎子这才耐住性子。
只是苏木梁做的假肢,裱糊了几次,都觉得有些不够协调。
三个老人都紧皱着眉头,不是很满意。
“阿弥陀佛!”
黑夜无月。
烛光昏暗的春草堂前,一名邋遢僧人缓缓走来。
烛光下。
陈子安先看见对方的脚。
那是一双大脚板,脚上布满尘垢和老茧,灰色的僧衣有些长,近乎拖在地上。
烛光上移。
僧人身量颇高,却枯瘦如柴,几乎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僧衣肩膀和身前缝满补丁,不是百纳衣,却是真正的缝缝补补,老僧因为太瘦,颧骨高高,皮肤黝黑。
唯独一双目光明澈而平静。
老僧双手合十,默默的走到胡汉三面前,他的肩膀上挂着包袱,轻轻一滑,包袱落在手上,当着陈子安,林瞎子,卖油翁和哑婆的面将包袱缓缓展开。
包袱也很久。
但里面却是一张非常干净的杏黄佛布。
佛布展开,是一只早已风化的手。
苏木梁和林瞎子对视一眼。
哑婆浑浊的目光在审视老僧。
陈子安则是思绪莫名。
这老僧,究竟何人?
他自黑暗中来,无声无息。
他满身尘埃,却目光明澈。
他身上没有佛元波动。
陈子安却好似看见了一尊大佛,一尊比小重山还要高,还要真的佛。
他体内明镜台的佛尊,也发出阵阵祥和,隐约有袅袅梵音。
清心普善。
宁心静气。
老僧是行僧。
用他带脚的手丈量江湖。
“烦劳几位看看,徒儿这手,是否能续上。”
林瞎子和苏木梁不敢大意,把那一只断手仔细的拿起来,与胡汉三的手臂一对。
果真是完整的佛身。
哑婆放下土瓮,从银丝发间取出一根长针,从陈子安取来的红绳中抽出一丝,长针穿引,帮着把手臂一点点的缝合。
当胡汉三手臂完整的那一刹那。
陈子安看见一道佛光从胡汉三的体内涌出,好似一道执念,如一朵金莲绽放。
老僧缓缓伸出手,那一道金莲佛影落在枯瘦的手掌之中。
“好徒儿。”
老僧阖目,诵了一段经文,再次伸出手,抚摸胡汉三的头顶。
胡汉三的身体,一点点的变成鎏金佛像。
老僧抬头,凝望苍穹,喃喃道:“执念因果,万事皆休,师徒一场,让为师送你一程。”
老僧一点点的屈身。
把红绳放在单薄的肩膀上。老僧赤脚用力一踩,地面的青石板出现几道裂痕。
胡汉三的金身落在老僧的后背。
老僧的身体原本压得佝偻。
但他走着走着,身后的金佛好似变轻了一样,老僧留在青石板上的脚印也越来越浅,一路向南,消失在清河街。
待老僧身影彻底没了。
陈子安才回过神来,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只能摊手耸了耸肩。
林瞎子嘿嘿一笑,“得,白忙一场。”
卖油翁指了指地上黑漆漆的土瓮,酸道:“至少你还有一碗鱼汤喝,是不是?”
哑婆难得的露出笑容,看向陈子安。
陈子安开门道:“诸位前辈,请进屋稍坐。”
说完,抱了一坛子酒,又取来一些碗。
哑婆把鱼汤均匀的分了,更是给了陈子安一个上好的鱼头。
林瞎子神色颇有些不满,对陈子安看了又看。
陈子安看着碗里的鱼头,哂然道:“林叔,这鱼头是哑婆给晚辈的,你可别记在我头上。”
林瞎子端着酒坛子咕咕咕报复般喝酒。
苏木梁则老实一些,端着酒碗,细细的品茗,期间还不忘从牛车里拿出一捆夜草填给他的老牛。
“林叔,那尊老佛,是什么来头?”
林瞎子看一眼苏木梁,苏木梁闭口不言,哑婆也在低头喝鱼汤,并用手偷偷的逗玩陈子安养的雪狐,把雪狐的肉嘟嘟小粉爪子捏的露出利爪,又让利爪缩进去。
简单的动作,乐此不疲。
雪狐老老实实,一双眼睛溜溜的看着陈子安。
林瞎子想了想,神色也难得的一正,对陈子安说道:“行僧,一位历经苦难而身藏真经的大佛,五十年前,大金三千狼骑入凉州,劫掠千里,这位行僧曾开佛门,救下数千流民,更是让数十流民在佛门产子。”
说到这,林瞎子忽然戛然而止。
仿佛不愿意再提及此事,他把酒坛放在桌上,起身道:“你这小子越来越爱管闲事了,江湖事,听听热闹就可以了,不要什么都掺和。”
哑婆提起土瓮离开。
她到底还是和面冷心热的林瞎子走得近一些。
苏木梁看着半碗没有喝完的酒,发呆一阵,神色木讷,起身坐上牛车,摸了摸下巴:“我果然喝不出酒中滋味,小郎中,走了,别送。”
陈子安还是走出草堂,送了苏木梁一段。
黑夜漫漫,陈子安走在清河街,烛光映照身影,有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有的则侵在河里,揉碎在水面。
春草堂对面,昏暗的房间发出窸窣的声音。
蓬头垢面的老者见春草堂的门关上,他用手撑着冰冷的地板,向后退了几步,头靠在墙上,长长的吐一口气。
一盏灯笼出现在昏暗的房间外。
蓬头垢面的老者忽然伸出手,手直接穿透墙壁,将门外的身影拖拽进来。
“老祖,是我!”
雁飞鸿一脸仓惶的跪倒在地。
原本蓬头垢面的老者,此时则盘坐在房间的蒲团上,他掀开头发,露出一张阴冷而苍老的面容,他的双眸中,闪耀着冷芒,额间一抹青冥的魔纹,在微微跳动。
这老者,赫然是被上一任教主厉天行封印的阴山老祖。
“起来。”
阴山老祖目光阴鸷。
他盘坐的地方,好似墙壁与空气之间出现涟漪一样,一圈一圈的荡着。
“你确定执掌魔教的那个小女娃就住在那间草堂?”
雁飞鸿额头冷汗涔涔,咬牙道:“是。”
阴山老祖指了指春草堂。
“你可知那年轻人是谁?”
雁飞鸿答道:“知道,凉城隐剑客,剑道造诣很高,之前一直隐藏身份,直到大金狼骑南下,他才露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属下相信,连柳如雪也是近期才知晓这个秘密。”
“这不是本座想要的答案。”
阴山老祖的面孔忽然出现在雁飞鸿面前,雁飞鸿吓得往后一退,面色惨白。
“知道么……我苦修了数十年的两极阴煞阵,竟然困不住他。”
雁飞鸿不敢说话。
阴山老祖忽然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他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你想害死本座吗?”
雁飞鸿噗通一声,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老祖,下属对你忠心耿耿。”
“是吗?那个女娃呢?她并不在草堂。”
“也许……她离开凉城,南下儋州了。”
“儋州……”
阴山老祖嘿嘿一笑。
“这可是个好机会,召集九宫旧部,让他们清洗不忠于本座的人,飞鹰传书给大金王庭,告诉他们,南人皇子已死,正是挥军南下之时,这一次,我们魔教不会再在燕山一带设伏。”
“是。”
雁飞鸿并没有起身,而是贝齿一咬,“老祖,柳如雪杀死了我的亲人,属下可领雁翎一族忠于老祖,若老祖擒住草堂那个男人,请把他交给我。”
阴山老祖阴恻恻得到一笑,“他很强,你未必驾驭得了。”
雁飞鸿嘴角微扬。
“老祖忘了吗?我们雁翎一族,最知道怎么降服男人,疼爱男人。”
“桀桀桀!”
阴山老祖身体颤抖地笑起来,“江湖沉寂那么多年,依旧那么有趣……”
阴山老祖笑了一阵,忽然面露煞气:“可惜我魔功依旧没有大成……”
雁飞鸿这时开口道:“老祖,我已为你找到当年的四大灵兽之一的梦魇兽,可助老祖!”
“好,很好!”
阴山老祖起身,笑容也越发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