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与阿棠
容衍听她这样委屈的哽咽着,内心是一阵阵的悸动,由爱故生怖,这是他此刻明白的得不能更明白的道理。他一直惧于剖心坦白,却叫两人都煎熬,他是个失败的君王,也是个失败的爱人。
“阿棠……”
“容衍,我其实不想将希冀寄托在别人身上。”白商枝止了眼泪,两靥泛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但是,如今我只能将这渺茫的期许悉数给你。我害怕,你只是撕下了一层伪装,却拢上了更厚的浓雾来引诱我进入你的圈套。”
容衍仓皇地捧着她的脸,说:“不,不是,我没有……”
此刻的容衍并不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君王,他只是一个被爱人的眼泪害得手足无措的普通男子,眼中没有了多年的风流伪装,只是流露出青涩与慌乱。
她忽而笑了,泪珠盈睫下惹人爱怜:“好,我信你一次。”
容衍揩去白商枝眼角残存的泪,在她的眼神中无处躲藏,那脆弱的美人面容下是一层有质的坚定,仿佛被风雨浸润了多年而拢着柔光的珠玉。
其他女人嫉妒是她宛若天人的美貌,却不曾看见这美貌之下惹人痴醉的风情。
少顷,容衍听见了自己微促的呼吸。
他低下头去,用一个炽烈的吻回答了她。
白商枝阖上双眼,感受到这炽热赤诚下诉不尽的深切爱意。
“阿棠,我从那日在海棠繁枝中看到你,便想过这样。”
白商枝的脸上很快染成了胭红,她艰难地喘气,手揪紧了容衍的前襟。
“容衍…”
她此刻就像是苍白的画卷因为爱慕之人的爱抚而渗透进了颜色,变得充盈生姿,透出一种任君采撷般不自知的绝色。
容衍艰难地滚动喉结,他此刻甚至想拥着她坠入地狱,将二人的骨血融在一起,纠缠永世。
他在怀中人的颤栗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
“阿棠…”他动情地呢喃。
那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龙涎香现在成为了一层甜腻的屏障,将二人完整地笼罩在其中。
他捋过几丝垂下的长发,将其轻压在她的云鬓之下,俯下身在她的耳畔边微喘低语。
“阿棠…这次换你压我的头发。”
湿热的呼吸之间,这呓语般的心意被他念得沙哑虔诚。
白商枝想起从前二人在榻上她对他的控诉,双颊瞬间染上了绯红。
她的藕臂收紧,把容衍拉近,在他的眉眼之间印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盈盈笑着,跌入他满含爱怜的眼中。
衾被已然凌乱,容衍的衣冠俱全,只是很不成体统。
他在肆意间感受到了白商枝的包容与退让,这是在知晓他所有过去的苦楚之后在不经意之间展露出来的心疼与爱恋。
容衍只觉自己心中的激烈都被这细润的气氛引走了,只留下满腔的疼爱。
他贪婪地用目光描绘着白商枝的微皱的眉头,含了水汽的湿眸,紧贴在双颊的发丝以及微张的唇,那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窥觊的模样,是只在他一人面前才能舒展的情态。
他就像在旷野上自由掠过的风,把所有的风景都肆意地揽在了臂弯,不给别人窥伺的机会。
血已经从新包扎的纱布中透出来,但是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他们忘却了所有,如风雨中湿了羽毛不得不相依的归鸟,在风雨飘摇中寻找到了更安全的去处。
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去处。
烛火止不地住影影绰绰般摇曳,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
白芷将白兰带下去呵斥安慰过了,来到殿外静候吩咐。俄而听见其中传出不寻常的声响,心中了然,只欣慰地掩上门守在外面,吩咐其他丫鬟准备热水以备传唤。
她抬头看见了夜幕之下从云层中渐渐显现的皓月,心底轻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瑶华宫。
深深庭院中,一袭梨色长裙的彦兰姗倚栏而望,神思恍惚。
月上树梢,寂寞空庭。她已经在此几乎要将宫门望眼欲穿,却始终等不来她心心念念的那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
红叶拿了银狐大氅来,轻轻披在她肩上,不忍劝道:“娘娘早些睡吧,陛下近日事务繁忙,顾不上娘娘也是情理中事。”
“红叶。”她忽而轻声唤道。红叶呼吸微滞,听到她失意落寞的声音顺着凛冽的冬风传来:“他此刻又在哪个美人的榻上极尽欢愉?”
红叶轻轻叹了口气:“娘娘不要多想了,这样只会徒增伤悲。”
“三郎叫我早日决断,好让我回北国再觅良人。”她喃喃道。“可我怎么下得了手…我怎么下得了手…”
红叶秀眉微蹙:“彦嘉少爷正是因为您才迟迟没有对陛下发难啊,不然也不会让太子妃从正妻之位降为妾室,屈居人下了。”
彦兰姗嗤笑了一声,抬眸望向天上清冷皎洁的月亮:“是不是正妻又如何?容衍的心里没有我,他心中的皇后始终只有一人。”
红叶抿了抿唇:“娘娘是说…棠梨宫?”
彦兰姗眼睛里突然蓄了一层水雾,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红叶只闻得她颤声说:“他到底有没有一丝对我的真情,哪怕只有一瞬?我如今已经不奢求他能许我一世,只求得他那双看似有情的眼中能有一分是独属于我的真心…”
红叶的心狠狠揪起来,她不忍地上前半拥住彦兰姗,温声道:“娘娘…奴婢相信他是有的…”
“他没有。”
一道醇厚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得红叶大叫了一声:“谁?!”
朦胧月色下,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独梭绢鹤氅,腰间系祥云纹角带的男子稳步而来。
借着长明灯的光,彦兰姗看清了他的相貌。
一头飘逸的长发用玉簪高高束起,眉下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凝视着微愣的彦兰姗。
他生得清秀,眉宇间一刀疤痕却显出一股肃杀之气,叫人不自觉地敬服。
“臣下籍茗,见过清平郡主。”
他单膝跪地,所唤的并非她在宫中的后妃名号,而是她在北国的郡主封号。
红叶一愣,这人怎么会知晓她家郡主的封号?
彦兰姗执起锦帕擦了擦眼角,缓缓侧身看着他:“你…是三郎身边的人?”
籍茗沉稳回道:“是,臣下是跟随在彦将军身边的,如今是副统领。”
瑶华宫的侍卫并非来自宫中,而是彦嘉亲看过挑选出来保护自己长姐的。他能自由出入,定然是有些本领在身上。
彦兰姗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蹙眉娇喝道:“你为何要深夜闯入我宫中,不知道擅闯宫殿乃是死罪吗?”
籍茗面色平静,依旧沉稳回话:“臣下是奉了将军的命前来告知郡主。”
彦兰姗一愣:“什么?”
他起身,淡淡俯视着彦兰姗:“容衍拼死从将军手中救走了太傅夫人,如今已与将军彻底决裂。将军的意思是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亲手了结他。还有一个选择是,您尽早从皇宫逃离,回到荣国公府去安然做您的郡主。”
彦兰姗握住锦帕的手陡然收紧:“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不敢,臣下只是传话。这抉择与否,全在您一念之间。”
彦兰姗呼吸沉重起来,她紧紧盯着身前倨傲高大的男子,那道疤痕在他清秀的眉宇间格外清晰。
她一愣,觉得那道醒目的刀疤有些熟稔。
“你…我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话一出,籍茗身上的气场竟柔和了几分。
他淡淡一笑:“郡主多年以前在街边救过一个孤儿。”
彦兰姗睁大眼睛,那个在她久远记忆中快要消散的名字脱口而出:“小九?!”
籍茗笑了:“是我,郡主。”
红叶恍然大悟,这人是当年郡主在饥荒之时救过的一个乞丐。他快要饿晕过去时,郡主给了他干粮与银钱。
此后每一日他便在那苦苦等待,只求能再见到湘帘马车里的娇贵女子,报恩于她。
终于有一日,他又等到了那个女子,他跪下来给她磕头,告诉她自己名唤小九。
马车里只传来女子深深的叹息:“你走吧,不必再来了。你与我接触越多,只会身处险境。”
他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她的声音娇嫩温柔,如一根羽毛轻轻撩过他的心弦。
后来他被人堵在穷巷之中毒打,拳脚相加中他才知道,原来救他的人是荣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清平郡主。
那些人将他打得奄奄一息,最后狠狠啐着警告他一个命如草芥的废物不要妄想去染指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人。
他命大,活了下来。带着一股气去参军,在淬炼中杀出一条血路,一步步做到了高位,最后得到了彦嘉的赏识。
今日,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前。他们之间,也不再是云泥之别。
彦兰姗怔怔地望着他:“你竟然还活着…”
籍茗苦笑道:“是啊,郡主,已经数十年了。我竟然还能有站在您身前说话的这一日。”
彦兰姗想起了从前她在国公府那享尽荣华却不得自由的日子,垂下眼睑喃喃道:“数十年了么…原来竟过去了这么久…我竟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牢笼之中。”
籍茗看着她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下发紧,握拳上前一步道:“郡主若是在此过得不开心,为何还要苦苦挣扎,该早日放手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才是。”
彦兰姗轻轻摇头:“可是他是我真心喜爱的男子,又如何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若我的痛苦,可以换来他的欢愉,那么我便是被束缚些又有何妨?”
籍茗垂在身侧的双拳陡然蜷起,面上却依旧平静。他默了片刻,再度开口时喉咙发涩:“真心…喜爱的男子吗?”
彦兰姗偏过头去,呢喃道:“我总觉得他待我是有几分真心的…即使他最心爱的人不是我…”
籍茗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浇灭她的幻想:“容衍对你没有真心,他对你只有利用。”
彦兰姗倏尔转头看他,愤然道:“你懂什么?容衍怎么可能对我没有真心?他连皇后都没有立,自然是心系我的处境才会如此!”
“是吗?他真的是心系你的处境,还是怕白家嫡女坐上后位凌驾于你之上时会受到迫害?”
彦兰姗狠狠提了一口气,张嘴想要驳斥他,却发觉自己如鲠在喉。
“他…他对白商枝也只不过是利用罢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到不可见闻。
红叶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态度,轻轻松开抚在彦兰姗肩上的手,静默地向更深处的庑廊下退去。
希望这个男人可以让娘娘看清容衍。她在心底默默祈求。
廊下二人久久沉吟不语,彦兰姗从前的倨傲消失殆尽,只剩下易碎的懦弱与悲切。
“容衍此人城府极深,他能蛰伏多年从宫家手中夺权,又借将军之手稳住时局。将军本想等他将你扶上皇后之位,待你有了身孕便可将他除去。可他迟迟不肯,说白家朝中的势力定然会不安分,还拿从前懿昭皇后的下场类比。说你登上后位便是万众瞩目,红颜薄命。”
籍茗徐徐道。
“将军眼见郡主日日垂泪,祈盼皇恩。那夜竟还扔下你一人于深宫中独守空闺,弃你不顾。他便动了杀意。”
“棠梨宫那里他一时不能动手,便对准了京中位高权重的太傅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太傅夫人掳走了。”
彦兰姗手执锦帕,不可置信地掩唇道:“三郎他…绑走了她的母亲?!”
籍茗淡淡一笑:“将军本是想留着白夫人以令诸侯,谁知容衍带了一群羽卫军来,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容衍所养的羽卫军,一人可匹敌数十人,他几乎是将一半以上的羽卫军都带来了。将军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方缠斗了许久, 容衍的羽卫军折损惨烈,所剩无几。”
彦兰姗眼中空洞无神,恍惚间似能闻见刀光剑影中的血腥味。
“容衍的箭术精湛,几乎无人匹敌。他手腕被将军所伤,以后再想执弓,恐怕是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