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叽叽嗷。”
要抱抱。
纤瘦昳丽的心魔跪坐在床沿，眼巴巴地伸着手，等着沈青衡过去抱。
他银发雪肌，乌瞳红唇，除却淡金色的龙尾之外，整个人白得晃眼，是那种极为澄澈无暇的美丽。
无关体型，无关年纪，真正纯真无垢的美。
沈青衡即便站在地上，也比小龙崽要高上太多，只要男人将手伸出去，半个臂弯，就能将辛馍圈到怀里，甚至轻而易举地单手抱起来。
可这么些天，沈青衡从来没有主动抱起过辛馍，仅有的一次比较亲近的接触，也只有喂血的时候，辛馍非要窝在男人怀里，才肯乖乖进食。
除了那一次，便再没有了。沈青衡甚至很少去碰触龙崽，即便为辛馍查看体内灵力循环，也是一触即分。
抱抱……或者说拥抱，有这个必要么？男人罕见地生出了些许疑虑。这是从未有过的迟疑，几乎都不太可能出现在一个杀人无数的剑修身上。
沈青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小的辛馍，眸色淡漠，看着便有些不近人情。
剥离了执念爱欲之后，他便完全不知如何对待心魔了，一切行径除了日记的指导之外，更多的是凭借本能。
可剑仙本就生人勿近，即便是过往，还未曾剥离执念的那段漫长的时日，沈青衡亦不曾与任何人有过亲密的接触。
当然，别说是亲密接触，没一剑把人执念斩了已经算是关系不错的了，具体参考他的晚辈之一祁云墨。
如此，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跟沈青衡求抱抱。
“叽嗷！”
辛馍见男人一动不动，等急了，挥着小手试图引起注意，仰起脑袋直勾勾地打量男人的神色。
人类，快抱抱！
要去玩水了，门打开了。
小心魔甚至心急地伸手指着洞府另一头幽深的洞口。
他连着催促，小眉头也蹙着，还揪住了沈青衡的衣袖。
袖口上小小的重量令沈青衡收起了漠然的神色，回过神，顺着辛馍的力道俯身看他，低低地问:“要本座如何抱？”
“叽……”
辛馍顿时愣住了。
怎么还有这种问题的？
人类看起来这么厉害，难道不会抱抱？
小心魔一脸狐疑，甚至怀疑沈青衡在故意逗他。
他想了想，漂亮的黑眼珠有些淘气地转了一圈，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便有些娇矜地翘起小下巴，扯着男人的衣袖，往自己这边带，还嫩嫩地“嗷嗷”了好几声。
人类你真笨。
手环起来不就是抱？
这我都会。
沈青衡跟着垂眸，清冷的目光盯在辛馍纤细的胳膊上，顺着他的力道，配合地将手抬了起来，一直带到辛馍细细的小腰上，触到又薄又软的白嫩皮肉，才微微敛起眉，露出了然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要本座如同凡人那般，用手将你托起？而非漂浮术？”
“叽。”
辛馍点点头。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对……辛馍一时警惕起来，害怕地“嗷”了一声。
人类，你不能再把我浮起来。
那个才不是抱抱。
沈青衡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并非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亲近，在尘世间生活的那段时日，也是见过的。
只是，入道多年，修士之间即便是道侣师徒，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毕竟爱而生忧，修道之人多薄情，太多的牵绊反而容易滋生不该有的执念，此为修炼大忌，极少有人明知故犯。
甚至，近些年，为了保证道途顺畅，绝大部分修士已经不再找双修道侣了。
而对于沈青衡而言，接近他人，一般代表着杀戮，戮茫剑一出，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掌下细软的小腰随着心魔的动作而轻轻蹭过掌心，沈青衡收回了手，道:“既要抱着，便穿上衣裳再去。”
辛馍此刻未着寸缕，全靠浓密微卷的及腰银发遮掩身体，脆弱单薄得很。
没有法衣保护，沈青衡并不确定自己的手劲不会误伤他。
不曾想，辛馍一听这话便使劲摇了摇头。
“叽。”
我不穿那个衣服。
今日醒来的时候，消停了半月的金书再次翻了起来。
《龙崽养成手册(四)》:“谁会忍心给漂亮的小龙穿麻袋呢？要求一柜子体面的衣物，是龙族幼崽的基本生活要求。”
《心魔求生手册(四)》:“不要管黑色衣裳叫麻袋，它有它的意义，代表你的过去。沈青衡如此做，只是因为过去的你喜欢这么穿，他在试图替你留住最初坚持的东西。”
辛馍不是很明白金书想要传达的意思，但他知道，沈青衡对他好，而现在的他很喜欢当小龙，穿衣服让他很别扭，有束缚的感觉。
“叽嗷。”
不要穿衣服。书上画的小龙都不穿，不好游泳了。
辛馍认真地提要求。
沈青衡道:“本座惯使剑，若无法衣护持，待会儿抱了，你可别嚷嚷着疼。”
“叽。”辛馍扭了扭尾巴。
人类才不会弄痛我。
沈青衡垂眸瞧着龙崽这小得瑟样，冷冷道:“小废物，血玉榻生雾，便是为了让你能够在洞府中自由游走，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非要本座抱起。”
“自个儿送上门，就别怪本座拘着你不放了。”
这话冷沉沉的，带着些许警告和危险。
辛馍闻声有些气呼呼地扭头，不跟男人对视。
可过了几息，他又犹豫地转回来，瞅了瞅沈青衡的脸之后，将小尾巴偷偷伸出来。
“啪”！
直接在男人腰上呼了一尾巴，接着飞也似的缩了回去。
这么拍完人，他就解气了，任由沈青衡眸色淡漠地看着自己，娇娇地伸出小手。
“叽叽。”
抱抱嘛。
这报复完就撒娇的脾性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沈青衡倒是不计较，俯身，单手试探地圈住小腰，搂了过来。
龙崽腰身是连着龙尾的，看着格外纤细，柔若无骨，沈青衡一手便可握住。
辛馍有些紧张，被勾了过去，不受控制地贴到男人怀里后，那只冰凉修长的手便滑了下去，托住他的尾臀，另一只手隔着银发护着他的背，眨眼间，便单手把他托抱了起来。
眼前的视野骤然拔高了一截，辛馍还没被人这么抱过，一时又是新奇又是慌乱，小手紧紧揪住了沈青衡的衣襟，整个小身子下意识依偎到男人怀里，寻求保护一般。
柔韧的龙尾坐在沈青衡的手臂上，能感觉到男人坚实有力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稳稳托住他。
护在背后的大手也适时地用了些许力道，成功缓解了辛馍的不安。
如此坐稳之后，辛馍突然高兴起来了，小尾巴贴在沈青衡身上开心地拍了拍，小脑袋也跟着越过沈青衡的肩膀，去看后面漂浮的云雾。
他一靠近，银色的长发便滑过肩背，垂落到了沈青衡的胸前，细细软软的一小捧，带着浅淡的桃花甜香。
沈青衡微微拧起眉，手上不自觉地用了点力气。
“叽！”辛馍瞬间揪紧了他的衣袍，尖锐的墨色爪钩陡然伸了出来，就这么划破了沈青衡的白袍。
人类你抱太用力了。等下我的鳞片要掉了。
小龙崽蹙着眉控诉。
沈青衡当即放缓了力道，以最轻巧的力度继续托着龙尾，掌心中真元流转，正好贴着鳞片融入了龙尾之中，略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变形或者脱落的鳞片，这才收了回来，低声道:“无碍。”
辛馍的鳞片又细又薄，抱在手上的时候并没有粗糙的感觉，反而有些滑溜，嫩生生的，并不算好抱。
若非沈青衡常年用剑，对手上力道把握精确，恐怕要么因为用力过猛伤了脆弱的龙尾，要么就是施力太轻，抱不稳。
不过，即便没有伤到鳞片，男人手指上磨出来的剑茧依旧扎得辛馍痒痒的，有些不安地扭了好几下。
沈青衡将龙崽托高了些许，训道:“安分点。莫要淘气。”
“嗷嗷嗷。”
没有淘气，你的手磨得我尾巴痒痒。
辛馍揪着男人的衣襟往上窜。
沈青衡总不可能将茧子变没，闻声干脆道:“不若用漂浮术带你走？”
“叽叽嗷。”
我不。
辛馍一听就乖了，趴在沈青衡肩上窝着不动。
他眉间轻蹙，想来是受不得痒。
沈青衡见了，转身大步往洞府另一头走，低声道:“忍忍便到了。”
进了其中一个隐秘的洞口之后，再往里便是一道摇摇晃晃的吊桥，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滔天巨浪撞击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沈青衡并不正常过桥，足下一点，抱着辛馍跃进半空，几步腾挪，便到了对面，再次拐进另一个山洞，穿过隧道，进入一处秘境。
辛馍刚刚被云雾缭绕的峡谷震撼到，转瞬间又进了一处桃林，点点花瓣从空中飘落，落到手心里。
他凑到眼前近看，又抓起一片桃花，咬了一口，转头便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叽。”
不好吃。
“龙族自然不吃花卉。”沈青衡应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先前在龙蛋之中，可有发生异象？”
“叽？”辛馍摇摇头。
蛋蛋里面都是水呀。
沈青衡便不再问了。
想来，龙崽身上有桃花香气，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传承，那就只能是魂魄自带的幽香。
正沉思着，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龙吟。
“叽叽嗷！”
人类，你走快一点，我痒痒。
沈青衡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心魔，身形一闪，转瞬间便到了桃林深处，温泉池边。
正待将辛馍放到岸边一块温热的圆石上，却被扯住了衣襟。
低头一看，就见辛馍猛地一蹬小尾巴，扑到了他的肩上，一边努力伸手往他脖子上勾，一边害怕地拍着小尾巴。
“叽叽嗷……呜……”
人类，你怎么能用热水来煮我。
“……”沈青衡转头瞥了一眼。
温泉上热气氤氲，最深处的泉眼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是挺像今日看龙族秘本时，书页上画的那幅水滚了、人族围在一边、准备将小龙下锅的模样。
然而，某一任龙族首领画这样的画，仅仅是为了警示龙崽，龙族生来不耐烫，所以万万不能暴露这个弱点罢了。
——《心魔娇养日记十五》
【(陈旧的字迹)
他是在一处桃林中圆寂的。
许是因着少时出走，险些于荒野病逝，病骨支离之时，长乐大师将他从一株桃树下救走，为他续了第二条命。
这条命自桃树下始，也于桃林内终了。
如同他用了仅剩的十年，继承了长乐大师修习一生的众生道，偿还了照扶养育之恩。
那片桃林，切记多加看顾。
(未干的新字迹，较之往日的狂草更显气势凌厉，力透纸背)
本座忙着杀人，没多少空余远去万里照顾桃林，已将之移回了曳北峰。
只这移山填海使得有些突然，倒叫当地百姓误以为是他死后显了灵，日日过去跪拜，口呼小师傅，属实荒唐。
若是天界地府可寻到他的魂魄，本座何至于求索八千万年而不得？
这小废物却是聪明至极，自个儿跑回了龙蛋之中。
真以为前世日日以桃花泡澡熏香，本座便认不出他是龙族。
如今重新破壳，竟还带着一身桃花香。若叫龙缪知晓这是头桃花味小龙，指不定要气个七窍升天。
(后头一大片乌黑的字迹，却是看不分明了)
即便探明前因后果，通晓两世玄机，本座依旧不知该如何同他置气。
许是如今断情绝爱，纵使认出了他，确定是他，依旧难生波澜。
正好，不至于神智丧失，露出端倪，吓着他。
(又是一大片涂黑的字迹)
若有朝一日执念爱欲回归我身，当感激这小废物，谢他懵懵懂懂日日为自己熏染桃花香气，谢他远去万里却仍记得驱使魂魄落叶归根，本座何其有幸，才将他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