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幽深的寒冰洞府中，除了偶尔响起冰凌坠地的细微脆响之外，此时一片寂静。
正中央宽敞的血玉榻上，云雾沉沉浮浮，越聚越多，很快便形成了一整片云海，悄无声息地将整座洞府淹没。
缥缈的雾气将其中游离的淡金色龙尾藏了起来，恍惚间竟有种迷幻朦胧的美感。
辛馍本是忙着啃蛋壳，谁知啃着啃着，整条小龙忽然慢悠悠地浮了起来，离开了温暖的床榻……
他疑惑地扭头四处望了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整个山洞都被一团一团的云雾充斥了。
血玉榻自己会生云？
辛馍新奇地去捞云团，手却直接从热腾腾的云雾中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摸到……
可他分明被这些云托了起来，尾巴还能游来游……不对，他能在云里游泳？
辛馍被唬了一跳，抱着蛋壳，试探地摆了摆龙尾巴，整个身体便又往上浮了一段距离，都比沈青衡要高了。
小龙崽不由咧开嘴露出一个笑，两颗软乎乎的尖牙也跟着露了出来。
他几乎是立刻伸出小胳膊，努力将腰间缠着的腰带给扯开，又扒拉了好一会儿，才将身上的黑袍给脱了下来，蹬到榻上。
没有了衣物的束缚，这么泡在温暖的云团里，有一瞬间，辛馍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龙蛋里。
他伸长胳膊，将最后剩下的那片蛋壳拖了过来，抱在怀里。
接着，辛馍便一边抱着蛋壳小口小口地咬，一边蹬了蹬小尾巴，整个身子瞬间就如同游鱼，灵巧地滑了出去。
龙尾轻轻甩了甩，小龙崽转头便在云雾中惬意地滚了几个来回。
他游得懒洋洋的，眼睛也微微闭着，心思都放在吃上面，也就没有太多精力分神去注意自己的尾巴，仅仅凭着本能在雾里穿梭，有时候尾巴撞到墙，又转了个弯继续游，纤细的身影时隐时现，几乎与白雾融为一体。
山洞地形繁复，好在路口都被禁制封印住了，所以，哪怕辛馍闷头乱游，也不会窜到奇怪的地方去。
即便如此，辛馍从这头游到那头，也要好一会儿才能到，毕竟这里实在太大了。
由于洞中大多数冰雕都被云雾淹没，所以辛馍这么逛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好玩的东西。
不过，随意游动带来的快乐和舒适，已经足以让辛馍开心地翘起尾巴。
虽然他失去了龙蛋“游泳池”，但现在有了一张能“腾云驾雾”的血玉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能到处逛，这么一想，辛馍就一点也不难过了。
小龙崽游着游着便欢快地“嗷”了一声，嫩生生的龙嚎在安静的洞府里显得格外清脆。
他自顾自地玩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从雾中冒出小脑袋，认真地将最后一点蛋壳塞进嘴里，嚼完咽下，又揉了揉依旧平坦的肚皮，抬起头，寻找沈青衡的身影。
“叽叽……”
人类，我肚子饿。
辛馍远远地叫了一声，细细的龙嚎在洞府中回荡。
只是他刚刚游得太远，都到山洞的另一头去了，这会儿叫声很轻，沈青衡又在冥想，似乎没有听到。
当然，也有可能男人忙着修炼，不想理他。
辛馍蹙了蹙眉，想起沈青衡不喜欢他乱走，赶紧甩着小尾巴游回去。
然而，还没游到沈青衡身边，他便远远地望见了极为神奇的一幕。
只见远处床榻的另一头，沈青衡阖眼打坐的地方，四周云雾竟是有意识一般，尽数往四面八方退避溢散，连男人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明明血玉榻上都是白雾，几乎能将男人完全淹没，可偏偏沈青衡的周围就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男人像是坐在了云雾的中心，哪怕流云汹涌，疯狂往下倾泻，也完全碰不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隔绝了。
辛馍觉得这一幕有些好玩，忙蹬了一下小尾巴，游到男人的身边。
他一靠近沈青衡，便猛然被一股浑厚又危险的元力包裹住，直接从云雾中拖了出来，带进男人的保护圈。
辛馍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就摸到了萦绕在男人周身的凛冽剑意，纯粹又锋锐，带着若有似无的霜雪气息，有些好闻……又好像有点好吃的样子。
咕噜噜。
小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辛馍歪头瞅了一眼男人精壮的身体，试探地挨过去，轻轻嗅了两下，便将一小股元力给吸入了腹中。
他连忙屏住呼吸，捂住自己的小肚子，眨巴着黑溜溜的桃花眼感受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这才放心了，又往沈青衡身边蹭了蹭。
“嗷嗷……叽。”
人类，我肚子还饿……你什么时候能醒？
辛馍认真地叫人。
可沈青衡不理他，依旧阖着眼。
两人挨得很近，辛馍长得小，几乎能被男人的身影完全笼罩住。
他饿得受不了，挨挨蹭蹭地窝在男人身侧，小手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微微闭着眼，往男人的方向嗅闻，吸入了好些元力，试图填饱肚子。
可仅仅是这样，根本就不够，连饱腹的感觉都没有。
腹中的空虚感越来越明显，明明刚刚才吃了好多蛋壳，这会儿辛馍又饿了。
要是能吃上一大团，是不是会好一些？
辛馍迟疑地望了一眼阖眼打坐的俊美剑修。
对方睁眼时，总是神色寡淡，万物皆不能入眼，给人遥不可及的傲慢之感。
可此刻狭长的双眸阖了起来，抛却依旧慑人的气势，一眼望过去，便只觉得男人眉目深深，无一处不完美。
真正的光风霁月之姿，清风朗月之相。
辛馍没多少记忆，自然也分辨不出沈青衡和别人长得有什么区别，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类好看罢了。
不仅好看，还很好闻。
而且……小心魔瞅了一眼男人挺拔精壮的身躯，人类一看身体就很棒很有力气，修为也高深，元力应该也有很多吧？
那他吃一点，估计也不碍事……反正人类也说了，想要什么都会给他的，而且之前还用元力给他锻体了。
安静了一会儿，确定自己的记忆没什么错误，辛馍才放下抱着的小尾巴，双手撑在榻上，往沈青衡身边挪。
一直蹭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了，辛馍才伸出小手，搭进男人盈满了霜雪气息的怀抱。
柔软的手心恰好按在沈青衡紧绷的腰腹上，借力往男人怀里爬。
先是半个身子贴进去，接着便是软乎乎的尾巴，坐到了男人盘起来的腿上，感觉硬邦邦的，不是很舒服。
辛馍便扭了扭尾巴，往里面挪了一点，正好坐到沈青衡的下腹，好像稍微没那么硬，他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么找好了位置，辛馍才期待地伸出小手，去摸那股元力的源头——沈青衡的丹田。
他摸索着找了找，手心里忽然抓到了几缕危险的剑意，试探地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没什么味道……像在舔冰块。
辛馍便松开小手，将剑意丢到一边，继续在沈青衡的丹田处“挖”，努力抓住游离的元力。
这么“挠”了几下，还真被他拢住了不少纯粹的真元。
其实他抓到的元力依旧是缠绕在男人周身的真元，并不是从丹田里“挖”出来的，但丹田本就是修士灵力汇聚之处，所以在这地方“挠”，确实是最便捷的。
辛馍直接将真元塞进口中含了含，发现和最初在龙蛋里吃到的灵力别无二致，便放心地吃了好几口。
他整个人坐在男人腿上，专心致志地找“吃的”，简直无法无天了。
柔软的小手在修士最为脆弱的丹田处“抚摸”，这么大的动静，便是睡着的人都要受不了。
辛馍还没吃上几口，就猛地被一只大手扣住了乱动的手腕。
他惊喜地抬起头，对上了沈青衡狭长的双眸。
“叽叽嗷……”
人类，你醒啦。
我要吃这个！
辛馍动了动小手，发现自己一只手被捏住了，便干脆换另一只手。
手心贴着沈青衡的腹部，高兴地拍了拍，直接明示。
男人周身剑意狂放，雪色长衫无风自动，一时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黑眸同样深不见底。
他沉声问:“吃什么？”
“叽……”
吃这里呀……
辛馍有些怯怯的，不解地歪了歪头，以为沈青衡没听清，手上便又摸了摸，还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沈青衡的腹部。
不过，他才戳了一下，便直接被沈青衡抓住了手腕。
紧接着，两只小手都被攥到了一起，捏在男人宽大的掌心中。
“叽叽嗷叽……”手被攥得有点紧，辛馍动不了，只好细声细气地撒娇。
我饿了，要吃这个。
有东西在里面，想吃……
然而，被打断修炼的沈青衡此时周身剑意勃发，黑黢黢的双眸古井无波，看着有些可怖。
凌厉的剑气甚至带起了一股飓风，将两人披散着的长发都吹了起来，纠缠在一处。
眼看着凶悍的剑气就要直接斩断心魔的银发，沈青衡迅速合了眼，将剑气收拢。
磅礴的剑气卷向丹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压制起来。
哪知，沈青衡还未及继续压制后续勃发的剑意，便被窝在怀里的小身子再次磨得拧起了眉，不得不哑声开口，训道:
“小废物，闹什么？”
“你知道剑意于龙族有害吗？就敢直接吃？”
“叽！”
我才不是小废物。
辛馍满心期待着填饱肚子，却发现自己又被骂了，顿时不满地蹙起眉，小尾巴一翘，整个人便往男人怀里埋进去，龙尾巴跟着坐到了硬邦邦的腹部上，控诉地叫了两声。
“嗷嗷叽……呜……”
你又骂我，欺负我还不给吃东西，饿我。
他本来体型就很小，这么软乎乎的一团未着寸缕地塞在怀里，小脑袋抵着男人的胸膛，脆弱的龙尾一边压着腹部，一边柔顺地搭在男人的腿上，仿佛天生就该长在沈青衡的怀里，契合过了头。
沈青衡气息瞬间沉了沉，看着小心魔委屈巴巴埋在怀里的模样，沉默片刻，到底是敛起眉，松开了辛馍的手腕。
而辛馍见男人的态度软化了，顿时软巴巴地“呜”了一声，小脑袋跟着一头扎到沈青衡的怀里，细细的胳膊也揪住了男人腰间的袍子。
他这会儿生气极了，抱住了沈青衡后，喉间还发出了细细的呜咽。
沈青衡神色依旧冷清，眸色却是有些沉，抬手将一道真元打入辛馍的后心，将刚刚心魔误食的剑意逼出体外，方低声道:
“如此莽撞不知事，自己做错了，还不让本座训你？”
冥想中的剑修攻击性极强，周身剑意几乎能在瞬间便将靠近的生灵绞成肉泥，真正的生人勿近。
沈青衡对自身剑意有足够的把控力，加上潜意识里有所收敛，本是不可能对辛馍造成伤害，奈何辛馍偏偏做了理论上最不可能做的事——摸了剑修的丹田。
不，他不仅摸了，还用尾巴蹭，蹭完还要坐。
别说沈青衡是个警惕性极强的剑修，单说他丹田中藏着的那把剑木，就受不了这样的挑衅。
当然，若是仅仅摸了丹田，男人也不至于训斥小心魔，关键在于辛馍什么都吃，吃真元也就算了，连杀人的剑意都敢尝一口。
由着辛馍在怀里蹭了一会儿，沈青衡方抬手，掐住龙崽绵软的小腰，一边将他提了起来，一边道:
“你可知，只方才咽下去那缕剑意，就能让你活不到明日？”
“叽叽嗷……”
辛馍不肯走，小尾巴在男人腿上拍得噗噗响，桃花眼也逐渐红了起来，看着可怜极了。
人类，我不要下去。
我只是饿了，不是要捣乱……
他努力伸长了胳膊去够男人的肩膀。
沈青衡见他有些不安，抬眸凝视了红彤彤的小脸片刻，又缓缓将人放回腿上。
这一放下，辛馍又立刻把自己埋了起来，在男人怀里藏好。
沈青衡垂眸看着小脑袋上的发旋，抬手盖住软乎乎的发顶，低声道:
“这次便罢了，剑意已除，不碍事。下回……本座会多看着你。”
“叽……”
那你也不骂我了？
怀里小小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凶你。”沈青衡顿了顿，才问，“饿了？”
“叽叽呜……”
饿，肚子也好疼……
男人闻言皱起眉，将掌心贴上辛馍的丹田，元力进入心魔体内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道:“无事，灵力亏空严重，进食便可解决。”
“叽嗷……”
你都不让我吃。
辛馍抬起头控诉。
沈青衡低头跟他对视，却没有回应，只抬手捏开了龙崽的小嘴巴。
四周缠绕的剑意自动自发划开了男人的指腹。
下一瞬，一根修长的手指塞进了小嘴，饱含着纯正真元的血液滴到了软乎乎的小舌头上，泛起一阵甘甜。
辛馍双眸顿时亮了起来，口中含着冰雪寒凉的手指，用尖尖的小牙软乎乎地咬了咬，发现咬不出什么，这才转为吮吸，吧嗒吧嗒地舔。
炽热的元力源源不断地传入腹中，填补了无尽的空虚感，辛馍小小抽噎了一声，一边含着指腹轻轻地舔，一边窝在沈青衡怀里，将自己蜷了起来。
垂落的银发挡住了莹白如玉的身体，只露出了漂亮的蝴蝶骨。
纤长的眼睫同样被发丝弄得有些痒痒，辛馍不适地摇了摇头。
沈青衡眉眼低垂，沉默地凝视着他，空着的指尖抬起，勾起发丝别到耳后，便再没有多余的举止。
仿佛一切温情的安抚，都不在男人认知的范围之内，甚至，连辛馍依赖地窝在怀里揪着他的袍子，沈青衡都意识不到他应该回抱。
断情绝爱，莫过于此。
可那沉静的目光、毫无波澜的审视，又分明是专注的。
——《心魔娇养日记十一》
【(陈旧的字迹)不要让他碰剑木，若无事，便将剑木藏于丹田，以防他误触。
(未干的新字迹)本座料你写这一页时，定然未曾想到，有一日他会主动触碰本座的丹田，仅仅为了饱腹。
小废物，打不得骂不得，还不愿自己坐着，迟早拎出去……(后头字迹皆被抹去)
罢了，不就是懒了些。
本就是本座有所疏忽，未能时时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