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番外：江山华年旭日生（下）
今日是我鹤旭的长子，太子昊的成人礼，我有一种预感，皇帝娘亲会过来看看。过了这么多年，她分明已经退位，该称为太上皇，我却还是习惯称她皇帝娘亲，可能是因为她的功绩和她的威名，永远都是我仰望的那位真正的皇者。
临到太子昊成人礼时，突然有侍卫向我禀报，有一支红甲的护卫包围了御花园的锦鲤池，与禁军直接对峙了。
我突然心里一惊，觉得会有大事发生，连忙赶过去，急得连鞋子都跑掉了。
到了御花园，我穿过禁卫，看到了我三年未见的皇帝娘亲，她眼神冰冷，全身湿透，被皇夫爹爹以一件黑色的斗篷裹住。
皇夫爹爹背对着我，蹲在皇帝娘亲的面前，柔声安抚。
我突然害怕，不敢期待他转过身来看我的神情。
有侍从过来向我禀报情形，一个橙衣的少女却大胆地抢白道：“皇上！臣女见这新来的小姑娘面生，便为她引荐了太子哥哥，没想到她竟然恬不知耻地要与太子殿下勾勾搭搭！
臣女上前制止，她却想将臣女推进锦鲤池中！臣女闪身避过，这姑娘就掉进池中去了！她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任由个男人带了红甲的护卫，将我们围在这里，连禁军都敢杀了！”
在场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们都纷纷附和。
我没有去看地上的禁军尸体，只为了掩饰惊慌，看了看这橙衣少女一眼。这个姑娘是裴鸢，是我的皇后的侄女，我的长子太子昊内定的太子妃。
昊儿是没有见过太上皇的，应该说见过，却没有太多印象。毕竟皇帝娘亲退位后，一直没有显露在人前，很多大臣的子女也都不认得她。这么多年过去，有谁敢相信，这么个看起来刚及笄的少女，是我的皇帝娘亲，当今的太上皇呢？
我只能转头再重新问昊儿：“刚刚，裴鸢的话属实吗？君子行得正站得稳，不可对朕撒谎！”
昊儿面色惊慌，却在看了裴鸢之后，又咬着牙点头道：“属实！”
我突然感到力不从心，果然，我这个由皇后和右相一手带大的太子，已经是个无用的废人了。
也或者，是我太废，才让他们敢在我这个皇帝的面前颠倒黑白。
我看着皇夫爹爹站起身，转头看我，他的容貌以面具掩盖了小半，看我的眼神充满怜悯，而那身王者气度更叫我胆寒。
他说：“皇上，你的太子想要对我的妻子不轨，你的太子妃想要杀人灭口。”
他叫我皇上，他叫我的儿子是太子，丝毫没有提亲情之事。
我便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令太上皇满意的答复。
那个裴鸢还想要争辩什么，我的怒意已经不可遏制：“住口！太上皇若是真想动手，你们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我很早就发现，皇帝娘亲的控制能力已经变得很差，只要别人用力一推，她就会摔倒，但她若是想要动手，只凭手指的力度，就足够将人的咽喉瞬间捏碎。
我的一声太上皇出口，在场的人全部都惊得跪下了。
“昊儿。”那容颜如同少女的太上皇开口道，“这个叫裴鸢的女子，是你内定的太子妃？”
我的皇帝娘亲没有看我，只是问我那个没有主见的儿子，而我的儿子却哆嗦着不敢大声说话。我只得替他答道：
“太上皇，裴鸢是右相三子的女儿，是皇后指定的太子妃。”
我的话说完，果然在皇帝娘亲的眼底看到了失望，浓浓的失望。
是我违背了鹤临国的宗旨，将她打下的这片诺大的江山，变成了右相一家的掌中物。
右相家的女儿是皇后，右相家的孙女也会成为皇后，朝堂上快要变成右相的一言堂，我却不能以我爱皇后这个借口来解释所有。
太上皇夫临渊道：“旭儿太过良善，昊儿蒙蔽视听，太上皇莫要着恼，都是一些臣子得了甜头，忘了南曌是如何灭的国。”
我突然一慌，竟然听懂了皇夫爹爹的言外之意。说我太过良善是指我耳根子软、性情软弱，说昊儿蒙蔽视听是指他没有主见、不辨是非，南曌灭国源于皇帝放任了臣子的野心。
他们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我却没有跟着学到一点点谋算的本事，也或者说，是这世间太过太平，我在温柔乡中沉迷了太久，已经忘记了幼时他们讲给我听的那些风云诡谲。
得到太上皇来访这一消息的臣子和妃子们，都匆匆赶来了御花园。而我的皇帝娘亲却避而不见，只留下一句话：“今日在场中说了谎的予以拔舌之刑，动手推了朕的，断掉十个手指！”
红甲军无视我的禁军，直接将做了恶事的公子小姐们拔舌剁指，场面血腥得让养尊处优多年的我都腿脚发颤，更何况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纨绔子弟了。
我拼着颜面跪求皇帝娘亲放过昊儿和裴鸢，保下他们毫发无损，却没法让他们免于惊吓过度。皇后心疼太子昊而责问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想争辩。
很多年前，爹爹和娘亲们就告诉我，鹤临国不是我一人的，也不是迷谷鹤家的，鹤临国属于这个国家的百姓，而我这个皇帝，包括整个皇族，都只是国家的管理者罢了。
我们管理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成为我们的庇护所，同时也是帮我们变得强大的武器，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它不该成为某一个家族的私有。
当我开始思考该怎么处理太子昊的时候，我的皇贵妃过来通知我，她已经向太上皇申请了与我和离。她说要参与女官选拔，不再留在后宫，而是去朝堂一展身手。关键是太上皇竟然同意了。
皇贵妃是当初从太子侧妃晋升上来的，是我的公主娘亲为我挑选的姑娘。她不屑于争宠，用了很多时间来研读政史和兵书，她很崇拜太上皇，将太上皇喜欢看的书和发表的言论看了很多遍——其实我的皇后也崇拜太上皇，只是她似乎更崇拜太上皇取得的功勋。
可是，和离？我一个皇帝，快四十岁了，被太上皇批准了与皇贵妃和离，她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我想要愤怒地发脾气，皇贵妃却慢悠悠地对我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与右相等老臣正在拉帮结派，准备弹劾太上皇残害世家公子和贵女，告她退位还能将权利凌驾于皇权之上，明日，皇上就能看到奏折如雪片般纷纷而至。臣妾只是希望早点和离，免得皇上被废黜的时候，影响了本宫入朝堂的路。”
我满脑茫然，傻傻地问道：“秀儿如何知道这些？”
于是我被我的皇贵妃给上了一课，于是我知道了天子监管辖下有一处暗殿名贪狼，负责搜集暗地的情报，朝臣的动向尽在掌握，只有历任殿主才能查询。
贪狼殿每年都有领朝廷的拨款，但是直到今日此时，我才知道，贪狼殿的上上任殿主是我的皇帝娘亲，上任殿主是我的公主娘亲，这任殿主是我的皇贵妃娘娘，娘亲交了皇位给我，却没有将暗殿交给我，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看出了我和皇后的结局。
今天出的事让我措手不及，连昊儿的成人礼都几乎遗忘，晚上，太上皇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废了太子，禁止右相家的所有女子嫁给皇族，皇后和右相的尊荣不变。第二，不废太子，但要废了皇后，右相全族退出朝堂。
这两个选择都是我无法向皇后说出口的。我已经能预料到右相一家得知消息后，会发出怎样的雷霆。
到了次日，太上皇在皇夫的搀扶中进了朝堂，他们站在堂中，仰望龙椅上的我，我也俯视着他们，这是教导我长大的爹爹和娘亲——我突然感到悲哀，是我太不够果断，终究不能如他们一般，爱情与国事全部都美满。
果然，奏折和弹劾太上皇的言论如雪片纷纷至，我在龙椅之上沉默寡言。等到他们住嘴的时候，我开口问道：“爱卿们还有哪些是支持右相大人的观点的？请签上请愿书，待朕一一查看。”
竟然有接近半数的朝臣都上前请愿，我不敢看堂中冷眼观察局势的太上皇，只能如坐针毡地看那些右相的帮派表达忠心。
我突然感到疲惫，连之前想好的装腔作势、翻身打脸的桥段都没有用，直接告知他们道：
“今日起废黜太子昊，赐鹤昊与裴鸢成婚，不日前往西北封地。废黜皇后裴温婉，特准予裴氏与长子鹤昊随行往西北，刚刚在请愿书上签字的大臣，全部革职抄家，徇私枉法严重者，斩首示众！”
我随手甩出一沓密函，都是昨夜从皇贵妃那里求来的，里面写着这些臣子暗地里做下的各种勾当。
两鬓发白的右相手指哆嗦着捡起一张，看了之后竟然哭嚎道：“皇上，老臣对江山社稷有功，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啊——”
我点头承认他的功劳：
“右相对社稷有功，朝廷已经予以了嘉奖。俸禄、年礼都不曾少，但是右相想要的更多，朕确实给不起！若是右相觉得不满，大可以选择不为朕做事，但你既然受了俸禄和嘉奖，就是认可了要为我鹤临国的百姓谋事，为朕分忧！可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享我朝廷的关照，却又嫌朕给得不够多，要自己来拿，那朕可就要剁了你伸出来的手！”
我实在做不到让太上皇来为我处理这烂摊子，显得我这皇帝格外的没用。
我想我还是继承了一点爹爹和娘亲们的风范的，我并没有他们认为的那般懦弱，我是鹤临国的天子，我有责任将我的国家带往强者之巅。
在众臣的哭嚎声中，我宣布了退朝。这一天，我杀了很多人，灭了很多族，废后温婉以死求情，却没有打动我。
听闻她一路哭着被送上前往西北的马车，最终，我没有去见她。
最终，我也没有同意皇贵妃和离的请求，但却又允她随我上朝议政。
毕竟这个龙椅太过孤单，朕……怎能看别人成双成对，自己连个吵嘴的人都没有呢？
皇贵妃口不择言地骂我狗男人，这胆子也不知道是谁借给她的——哼，狗就狗吧，反正朕不放手，她也别想把儿女甩给我，一个人逍遥快活。
朕愿意狗了，朕高兴，谁又能拿朕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