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小短文《公子烨,小姐璃》
公子烨,小姐璃
那年,宁烨还是个半大的小公子,跟随家中大哥江南一行,途中路过方家,大哥故友一聚,二人参军征战相识,是可以以天为盖,就地把酒言欢的兄弟,从堂厅言欢到外院,拳脚相向切磋武艺。
被忽视的宁烨,园子里走动,方家并非世家,却是近十年,江南屈指可数的首富之家,原因在方家老爷方钱生,如同他名字一样,经商有道生钱有方。
“呜呜…姐姐,不要,求求姐姐放我走…”
“哼哼,把你害人的小虫子拿出来。”
“不要,我没有没有…”
这是宁烨第一次见方璃,头上扎着两个小包子发髻,脸上肉肉的多少有些婴儿肥在,手拿一根戒尺,恶霸一方的凶恶,将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姑娘,逼入园庭一角。
这也是宁烨第一次见方音,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母亲常常这样夸绫凤妹妹,学堂先生也说过解意,但这一刻,宁烨才懂其意,要结合着咬唇含泪,方可达到一眼入梦的幻境。
“小姐,她说谎,刚才她手里还捏着块奇怪的玉骨呢。”
“哼,看我的,掰开她嘴巴,我把她牙齿拔出来…”
方璃将手中戒尺交给丫鬟花香,自己挽起袖子准备暴力行刑。
“住手。”
回头,只一眼,方璃灵动的眼睛扑闪扑闪,嘴里能吞下一个枣子,扯着婢女花香惊呼:“好…好!”
方璃连着两声好,才学浅薄的她,愣是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一手指着宁烨,一手晃着花香:“粉…粉什么?花香,快快,朱夫子说的粉什么?”
花香被小姐晃得头昏,脑袋里还真被晃出来一个,忙跳起来向小姐邀功:“小姐小姐,我知道,粉身碎骨。”
“不是不是,你才碎骨,是粉嫩…粉嫩俊俏。”
方璃小脑袋灵光一闪,单手握拳一拍手掌,总算想起一个能配得上的词语,本想展露一下才学,不想主仆俩,脑袋加起来都不够丢人。
“喂喂,小俊俏,快闪开,她有会咬人的虫子。”
宁烨是京城权贵子弟,宁老侯爷身边长大,言传身教,加上从小养成,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甩开要抓自己的小手,面上怒意:“你做何这样欺负她?”
被凶的方璃,掐腰更凶:“做什么凶我?我看你好看才提醒你,她坏死了,虫子咬到你肉都咬烂了。”
宁烨抿嘴皱眉,眼前女孩恶霸一样的作派,实在没有可信度,不语,也是感觉跟这样粗鲁庸俗的人争论,着实不妥,衣衫被扯了扯,宁烨回头,眼中含泪的方音一句:“哥哥,我没有…”
融化了宁烨仅有的一点疑惑,倒向了这个盈盈秋水的小女孩。
那年初遇,宁烨是十二岁的少年郎,方璃是十岁待字闺中的小姐。
…
转眼相见,已经红妆嫁衣,迎亲十里京城轰动。
“好壮观啊…”
“那当然,江南首富家的嫡女。”
“听说这嫡女不比她庶出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嫡女丑陋无颜,方老爷又是溺爱,从小不学无术,女红仪态更是粗鄙,在江南恶名在外,待字闺中十六岁,还没有人上门提亲。”
“那为何会落在宁少卿头上?宁府和赵府先前可是订了亲的?”
“唉,听闻是朝廷欠方家一笔巨款,拿不出银子还,才许方家提一个要求,相传方家女偶见宁少卿一面,相思成疾此生非宁少卿不嫁,方老爷爱女心切,当今皇上一个棒打鸳鸯赐婚,朝廷省下一笔巨款。”
“唉,可怜宁少卿,听闻赵家女,如今日日以泪洗面…”
“老大爷,有什么可惜的,就这十里嫁妆,丑女人娶回家只管丢在院子里,纳几房美妾钱财取之不尽,人生快哉。”
“你当这方府小姐恶名白来的?听闻只是丫鬟偷吃了她的点心,手都被砍了,这样御赐姻缘,这样带财入宁府,宁少卿纳妾怕是这关难过呦。”
“嗨,丑就丑了,到底是女人,关了灯都一样…”
宾客聚集的宁府,一片喜气洋洋,宁烨听从主婚人号令,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宁母脸上满是对儿子的亏欠,圣令难为,何尝想逼迫儿子,不过宁烨俊颜淡漠,就是宾客的闲言碎语,都不曾让宁烨动容,谁也探不出他半分情绪。
当夫妻交拜时,宁烨也只是一顿,弯腰礼成,不过在将要弯腰时,头盖喜帕的新娘踩到喜服,脚下一歪扑来宁烨身上,宁烨捏着喜绳拿手臂挡下了。
“小姐小心。”
婆子忙扶着新娘站好,四周多是盼着喜帕掉落的,可一睹丑女容颜。
本该欢闹的洞房,不过宁府为三公子准备的院落,就冷冷清清了,心怀它意想瞧热闹的客人,宁母花样推拒了,宁烨的好友一半同情下,就没来糟他心。
所以一些礼仪过后,婆子丫鬟退下,整个新房静静的,坐在桌前望着红烛,宁烨手上捏着一杯酒,回头,床上坐着的新娘,全身不适一样在拱动,似有所感,宁烨回头望的同时,方璃立刻归正坐好。
宁烨走来,按着规矩应该掀起喜帕,手上还未动。
“你能不能先打开?阿娘说,要夫君打开才能白头偕老。”
宁烨入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声音宛如黄鹂歌唱,手上掀开,姑娘眼眸灵动,眼神透着期待。
“你还是好俊俏…咳,我是说,你风度般般…”
才学有限的方璃,到底又丢人了。
宁烨就这样看着她,情绪不曾波动,也不曾言语一句,直到满心欢喜的方璃,脸上笑意的酒窝慢慢消失。
“书房还有公务,早些休息。”
这是这次相遇,新婚夜,宁烨对方璃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句话。
尽管宁烨修养很好,满满的嫌恶,在怎么遮掩,还是从眼中流露出一丝,刺的方璃捏着衣摆低头。
宁烨书房待了半夜,毕竟御赐姻缘,再怎么宁府不能落人口舌,这个宁烨懂,所以回来新房,方璃大字形,睡得昏天暗地。
“小姐小姐,醒醒,姑爷在等了…”
“什么姑爷,屁的姑爷…呜呜…”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闭嘴吧,你忘了夫人怎么交代的了?”
房门外,宁烨皱眉,张嬷嬷是方璃奶娘,从小盯着方璃长大,这会老脸挂不住,不过毕竟老脸皮厚,尤其是跟着小姐磨练多了,出来房门对宁烨施礼:“请姑爷稍等片刻,三少奶奶晨起,一时忘了自己嫁人为妻。”
负手而立的宁烨,不以为意。
敬茶拜礼时,方璃着实让一屋子长辈大开眼界,也不全是她与传言不符相貌,也是这样一句话,征服全场。
“侯爷爷,家婆,家爹,大伯爹,大伯娘,二伯爹,二伯娘,阿璃初来,还望指教,给每位长辈备了一张,十万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作为晚辈孝敬。”
众人:“…”
大厅针尖落地声都能听到。
宁烨眼见母亲捏了捏手中一个喜封,那是为入门儿媳敬茶准备的,里面按着侯府规矩来的,大嫂二嫂当年入门也是这个数,不及方璃回礼的十分之一的十分之一,再来一次…
“好好好,我们三小子的好媳妇呦,漂亮又讨喜。”
一向挑刺晚辈的大伯母王氏,连呼三声好,合不拢嘴的被钱征服。
宁烨心里这样想了一句:刑督院少卿的官职,一年是三百二十四两。
…
春风拂面,这个季节百姓春耕忙种,富家权贵则是踏春游湖,傍晚,柳畔湖。
“烨兄,赶着去临城办差一月有余,这回来又夜夜宿在刑督院,可别是家里弟妹抱怨了。”
“阳老弟,这就不懂了,咱们老三一向闷着有点子,他这是在玩训妻之道。”
“哦?何解?”
“想那方家,如此浩荡排面做脸,老三要想翻身,不是要晾着她些时日,夫妻第一场战斗,决定了今后地位,等她来求老三,咱们老三就踩在房梁上畅笑了,这就叫训妻。”
“嘿嘿,钰兄,难怪我们嫂子咳一声,你就蹿逃的比兔子快,原来当年第一场战斗,你就落了下风啊?”
刘钰惭愧抱拳了:“莫提莫提。”
茯苓阁。
文人雅士谱曲吟诗之地。
这里宁烨以前是来过的,是处乐坊,不过如今变化很大:“这里?”
华阳哥俩好的揽着宁烨肩膀:“这里现在可是姜小王爷照着的,如今可是官绅们的放松地。”
“短短时间,茯苓阁已在京城三家分场,将在京城扎根十年有余的乐坊挥入笔下,当真才商和手段。”
“也是攀上姜小王爷这个后台。”
舞好,曲好,茶点好…
在房间待闷的宁烨,饮了口茶水,出来外面走道,这里三楼处处别有特点,饮酒聊天的客人,大有人在。
“妙清姑娘,当真妙人也。”
“左家公子一抛千金,只为闭门听她抚琴一曲。”
“闭门作何?”
“哈哈,贤弟未曾娶妻,不做他想。”
“快快,倌字号有人打起来了。”
“是左家公子,听说强行欺辱妙清姑娘啊。”
刘钰闻的风声,冲出房间,攀上宁烨肩膀,大有兴致跑去看。
满厅狼藉,这是一月有余的日子里,宁烨再次见方璃,一身男儿装扮,身手利索打退几个小厮,脚下踩着狼狈喊叫的左家少爷,旁边还有丫鬟掺扶,一位掩面而泣的姑娘。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要你好看…啊…”
“哼,管你哪根葱?来小爷我这里,就是爷我做主,敢对我的姑娘动手动脚,爷我就废了你手脚。”
“老子要我爹查封你们…啊…”
惨叫声,惊的看客心悸,不过…
“叫什么叫?还没废你呢,一点骨气都没有,孬种,花香,把这些人银子搜刮了赶出去。”
“好嘞。”
小厮装扮的花香卷起袖子,在横七竖八哀嚎的下人身上,摸索钱财,最后大鱼就是左家少爷,几张银钱摸出,递给方璃,众目睽睽之下,她卷巴卷巴放进衣衫里,一挥手,茯苓阁几个打手上前,将地上哀嚎的人,扯起来带出去。
众人:强盗…
“这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是谁?他知不道,自己得罪的是当朝左阁老家?”
“他是这茯苓阁的东家,嚣张着呢,上次把文士郎儿子打了,文大人叫嚷着要茯苓阁好看,最后不了了之。”
“左阁老岂是文士郎可比?等着看吧。”
“大家散了散了。”
“啊,姑…姑…”
“咕什么咕?咕咕鸡?”
惊吓到的花香,咽了口口水,伸手转动小姐脑袋:“少爷…姑…”
宁烨眼见望来的方璃,下意识捏起衣摆,收起嚣张的恶霸样,宁烨面上无动,随着众人散去。
临走付账,前台掌柜是个精明的老头在把关,说了这样一段话:“茯苓阁推出新优惠,年贵客,月贵客,首次入阁,可送妙清姑娘手谱乐曲一本。”
“这两位公子今日酒水全免,这位相貌不凡的公子,今日所需费用,是白银三百二十四两。”
华阳惊跳起来:“啊?你们强盗吗?三百多两?我们干什么了?你们这是金疙瘩窝啊?”
宁烨嘴角动了下,华阳刘钰二人,并不理解三百二十四两的解意,这是方璃在对自己的嘲讽。
掌柜又着重了一句:“两位免费,只需这位俊年郎付账,如果未带,我们这里的侍从,可随公子去贵府取。”
“哈哈,烨兄,以前我可一直嫉妒你皮相,今天老哥我可同情你,你这长的俊俏惹到谁了?”
宁烨回府,母亲叫去好一通劝慰。
“烨儿,为娘知道你心有不满,赵小姐是个好姑娘,到底你们无缘,如今你已娶方家女,万不可负人家。”
“小璃这孩子…毕竟市井商家出身,没有大家闺秀的拘束,性子无拘无束些,为娘这些时日观察,到底心无城府,是个直性子孩子。”
“反观灵气娇艳,不似传言的丑陋无颜,儿啊,你宽心些,梅雪梅兰是娘调教出来的,这些年你身边只有胜吉一个人伺候,为娘已经让她们二人,去你书房伺候了。”
“母亲,不用…”
“用的用的,去吧去吧。”
文竹院。
是宁烨的住居,也是婚后的住居,月余不曾回来,宁烨踏进院子,脚步顿了下,身后胜吉说:“少爷挺住,东厢房院子和您书房,不曾改动。”
房间里,不似以前自己简单的陈设,处处透着女儿家的住居,宁烨坐在桌前,后方浴室,沐浴后的方璃,及腰长发散落,皮肤白皙唇瓣嫣红,眼睛扑闪扑闪,宁烨的出现,让她脚步一顿。
“你来讨钱的?”
看她捏着衣角,眼睛灵动,这一刻,宁烨似乎有种错觉,她不是紧张的去捏衣角,正确的说,她不是在捏衣角,是再捏钱包。
这让宁烨有了多话一句的念头:“我接到百姓的公信投诉,街城商家的物价定价,收费不合理,所以公事巡查。”
“啊?谁投诉?谁敢投诉,没证你少造谣?”
宁烨看着坐来桌前的倒茶水的方璃,薄唇轻启:“我”
“你不算,哼。”
“为何?”
“家里掌家管钱的是我,你月俸养家糊口理所应当,阿娘说,男人不能留太多钱财在身上,不然今日茯苓阁,明日就是春满楼了。”
宁烨:“…”
桌前红烛闪动,方璃手托下巴,灵动的眼睛眨呀眨,直勾勾的盯着宁烨看,眼中的欣赏之意毫不掩饰。
任方璃看,宁烨心无波动,执杯喝了口茶水,叙述事情:“左阁老是两朝元老,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最是溺爱幼子。”
方璃倾身上前,宁烨放在桌上的手,有黑丝拂过,所以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红烛晃动,探身过来的方璃气息幽兰,近在咫尺,宛如黄莺的带笑声:“你是怕我吃亏了?这么关心我?”
宁烨转头,对上方璃的眼眸:“宁府向来不与外结怨。”
“我没打着宁府旗号,不会给宁府惹麻烦。”
“那就好。”
宁烨起身,点头又说:“早些休息。”
“宁烨。”
走去房门边的宁烨回头,坐在桌前的方璃撩动一下长发,翘腿坐着一笑,脸上酒窝深深:“家娘送你的那两个丫鬟,我已经用钱打发了。”
书房的宁烨,手握书卷,望着桌前晃动的红烛,半天不曾翻动书页。
平阳长公主的茶花宴。
“赵小姐这首相思情,当真牵情入梦,可怜痴梦无缘,那方家女等着出丑吧。”
“到底一个员外家的乡野村姑,哪里配得上京城烨公子。”
“可惜了赵小姐,一对才子佳人被她拆散。”
“可不是,你没见,刚才忘亭忧前一首提诗,她愣是念错了几个字,抓耳挠腮的样子真好笑,不知羞。”
矮桌前,宁烨手执酒杯,目光在看杯中酒水,不曾去看厅中抚琴的名门小姐,对于这些权贵子弟间的宴会助兴节目,司空见惯,对旁边抽签中奖,要献艺的方璃,也不曾出口解围。
“唉…”
盘腿而坐的方璃,托着下巴一声叹息,与这悠扬的琴声相悖,花香从刚才就着绞着手指,替小姐愁出一头汗,这声叹息如一块巨石,入了花香的心,她弯腰压低声音:“小姐,不行咱们装昏倒吧。”
“去去,昏什么昏,我愁的不是这。”
“啊小姐,愁什么?”
“混蛋。”
“小姐啊…姑爷在呢,别说粗话,回头张嬷嬷罚你写字呀。”
半晌,低头的宁烨耳中,飘进来方璃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唉,这不是钱能解决的。
宁烨捏着酒杯,里面的酒水晃动一下,嘴角上扬,他懂了那数声叹息的来源。
闺中小姐,才艺多是舞曲乐器居多,像方璃这样,手中一根柳枝一杯酒水,武动乾坤,杯中酒水随着武动,化作一条细长水柱,最后回到酒杯中不曾洒落一滴,而然最后收尾,方璃手腕一甩,杯中酒水化作三条细线,直冲一把琴弦而去,随着琴弦断开,闷声一道声响一股肃杀之意。
“好好…”
“好,厉害…”
闺中小姐最多有些花拳绣腿,何曾接触过这等武学高手,四周跳起来拍掌的,多数为习武男子,眼中狂热崇拜,方璃展露的这些身手,足以让习武之人痴迷。
处于刚才方璃的叹息,宁烨是放下酒杯全程在看的,不少人起身赞叹,他眼眸垂落一下,去看那把斩断的琴弦,玉指爱抚断弦的赵小姐抬头看来,咬唇眼中含泪。
不是钱能解决的。这句话,又在宁烨脑中飘过一遍。
平阳公主府,一片凤尾花前,面前梨花带雨的赵小姐,让宁烨后退一步。
“宁烨,你我有四年婚约,我早已视你为依靠之人。”
“若非方家女,如今嫁你为妻的是我。”
“她那样粗鄙浅俗,本配不上你…”
“赵小姐。”
一直不语的宁烨,不自觉出口打断赵云烟,点头礼貌:“姻缘自定,既已成定局,还望赵小姐莫要在提才是。”
“宁烨。”
转身走的宁烨,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后面赵云烟哽咽着,咬嘴一句,放下所有名门贵女的矜持。
“是你,我愿意为妾…”
回湖畔花宴的石子小路,一棵高大杨华树,宁烨停下脚步抬头,树上的方璃低头,一跃落下,捡起一颗石子,抬手要砸捂脸哭跑的赵云烟,宁烨抬手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望来宁烨。
宁烨莫名有好笑之意,同时这样想了一句:小猫咪炸毛了。
回去的路上,炸毛的小猫,无处发泄似的,路边花草树木一通破坏,宁烨脚下跟着,捡起被方璃扯掉的一朵木槿花,捏在手里转圈说:“长公主府的园林花匠,是北奴国请来的养护人,府中规矩,破坏花草的家奴罚俸一年,外客按片叶计罚…”
“娘啊,快跑快跑,我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被方璃抓着跑的宁烨,抽空看了眼手中木槿花。
“方璃,惹了篓子自己躲起来,让本王被左老头缠着讨说法,没个安生,给本王站住…”
“你我生意合作,难道你只想分账不想分工。”
“这麻烦事本王要分大头。”
“你回去搂着美妾睡觉吧。”
“那把你抢左彪的银票吐出来,本王去还了解决。”
“吃我肚子里的,一个铜钱都别想蹦出来。”
“抠死你算了,守财奴,你整天要这么多钱带进棺材里啊。”
“你哪里懂我的苦,我家相公俊俏,太招女人惦记,大把钱要用呢。”
“傻死了你,那个木头疙瘩给你下魔咒了。”
宁烨:“…”
慢步走在后面的宁烨,看着前面追逐打闹的方璃和姜小王爷,抿嘴一下。
…
是夜。
宿在东厢房的宁烨,从书房出来,天上明月皎洁,月光洒落,或许贪恋院中美景,走动脚步出现在西厢房院子,没有烛光的房间,院子很静。
宁烨抬头,坐在屋顶手握酒坛的方璃低头。
一跃落下的方璃,扔掉手中酒坛,身子有些漂浮,嘻嘻笑了几声贴近宁烨。
“我又做梦了。”
“你来看,我今天练字了,不会写信丑你看不懂了。”
“你不要只收方音的信了好不好。”
“她对你不安好心。”
尽显落寞的方璃,最后一句:“我知道,她要来了。”
…
暖阳微风。
这么久时光,为数不多的宁烨方璃出门逛街,男俊女美惹来回头率,方璃跳着欢喜,手里捏着一个木制雕刻的簪子,飞扬的心情鸟儿都在跳舞。
酒楼二楼雅间。
站在窗边的宁烨,转头看桌前托着下巴望着自己的方璃,面上无动,直言坦白:“我会让音音入府。”
宁烨是看着那小脸上的酒窝慢慢消失的,如同那夜新婚,跳起来炸毛的小猫,摔碎桌上茶盏:“我不同意。”
宁烨毫无波动的目光,让炸毛的方璃慢慢平息,那样倔强古灵精怪的方璃,收起所有骄傲声音哽咽:“我同意你纳妾了,谁都可以,方音不行。”
雅间里,方音一袭白衣进来,柔弱娇美,眼含秋水的盈盈一拜:“姐姐。”
“滚你的姐姐,我阿娘不曾给我添过妹妹。”
踉踉跄跄离开的方璃,宁烨目光追随,直到砰一声房门关闭。
是夜。
东厢房,书房烛光明亮,手握书卷的宁烨,久久未动,敲门声有人进来。
“三少爷,奴婢来送茶点。”
宁烨随眼去看,端着茶点的梅雪,低头,双目含羞。
深夜,宁烨回房,房门前他转头,明月皎洁下,院中,方璃倚立而站,背光下,看不到那灵动俏皮的眼眸,宁烨身后跟着的梅雪,含羞上前一步,打开房门,收回视线的宁烨走进房间,一同进房的梅雪双手闭门。
这一夜,很漫长。
蒙蒙亮的黎明,天上翻起几道初阳的红光,宁烨开门,院中桐花树下,方璃依旧站立,望着这边房门,不曾移动半分,天上翻白的亮光,照不到她眼眸,宁烨看到了,紧抿发白的唇瓣,手里紧捏着的木簪。
未曾言语,低头离去的方璃,宁烨脚下未动。
…
方音入府这天,宁府没有锣鼓喧天的热闹,没有恭迎庆贺的宾客,宁母扯着宁烨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几句。
“孩子,为娘知道你心仪方家庶女。”
“你应了赐婚,如今也算两全其美了。”
“为娘只有一个交代,万不可负了小璃。”
母亲房中,眼带忧伤的母亲,叹息无笑的大嫂二嫂,怒指自己坏的绫凤。
这一刻,宁烨似乎明白,今日府中的冷清,不全是音音非正室的缘故,方璃已经深入宁府。
是夜。
宁府墨兰院,送走两名摇头叹息的大夫,冷着脸的宁烨来了文竹院,踏进这个自己不曾久留的西厢房。
坐在桌前的方璃,似乎在等宁烨到来,她脸色白的异常,红唇却妖艳异常,不过嬉笑一下,灵动的眼眸闪着坏笑,样子宁烨很熟悉,多少次在书房,这样的方璃在捣乱自己写字,一向情绪无动的宁烨这次气恼了。
“方璃,你对音音做了什么?”
方璃舔了舔自己红艳异常的唇瓣,手指扶额,嬉笑一声:“宁烨,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呢。”
嬉笑的方璃,手颤了一下,一顿,口中在吞咽什么,宁烨认为是糖丸子,因为方璃最是爱吃,京城每家甜点铺,她都让那个丫鬟花香光临过,书房时,自己也被强行塞进嘴里过,甜到苦口的糖丸子,宁烨不爱甜食。
“你放心,她子时就会醒,不会耽误你洞房。”
“宁烨。”
走去房门的宁烨回头看,坐在桌前的方璃歪头一笑:“我写字有进步了,明天给你看。”
方璃走了。
那个会跟着宁老侯爷,跑去山上比赛抓飞鸟,一连串马屁,逗的老侯爷大笑的方璃走了,那个会跟着宁母撒娇学女红,总是扎手的方璃走了,那个会为宁府大少奶奶夺回母家田产,会为二少奶奶出气暴打养不亲的家弟的方璃走了,那个会带着绫凤到处捣乱,行侠仗义的方璃走了。
文竹院的西厢房。
宁烨看着桌上的一封和离信,字迹歪扭,但宁烨知道有进步了,仿佛昨晚一笑的方璃还在。那个会缠着自己写字,最后自己睡着的方璃走了,那个常常会跑去自己办公的刑督院,趴在树上探头观望,直到自己休沐出了刑督门,树上睡着的方璃走了,那个会偷偷跟着自己出城办差,山林间赶路,夜间休息,同僚吃干粮,会让自己平白多出一条烤鱼的方璃走了。
整个西厢房一切原样,她什么都没带走,又似乎什么都带走了,带走了宁府的欢笑,带走了宁府的不舍,带走了宁烨不懂的情绪。
呆愣的宁烨,想到了那夜,那夜,方璃是盼着白头偕老的。
…
姜王府。
以酒解闷的姜小王爷,脚下踉踉跄跄一拳打在宁烨脸上。
“找方璃做什么?世上哪里还有方璃。”
“现在才找她有什么用。”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傻。”
“她那庶妹母亲乃是南疆巫族,从小体内就养供着母蛊,需借阴时阳气的男子延续后代,方璃散尽内力,将母蛊引入自己体内,七日承受蚀心椎骨之痛,直至死去。”
“她已经死了,就埋在无忧山下的百花谷。”
“她成全你了,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和那女人日日相守了,你满意了宁烨。”
“你不要她,你看不上她,我要啊,我求了这么多年,她满眼看了你这么多年。”
姜小王爷还有一句:方璃本是无拘无束有野性的小老虎,只有在你面前才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
无忧谷。
位于江南一带群山中,深山采药人或许会接近山谷,却不曾有人能闯入谷中,传说,这里的五行八卦,是江湖有鬼手之称的鹤老所布阵。
仙风道骨的鹤老头,望着衣衫微乱,身上多处划伤的宁烨,一个不懂武学,却能破解自己万幻阵的年轻人,无尽叹息:“唉,是缘是债,或许我长眠的徒儿,也盼着你能来一面。”
随着鹤老所指的方向,满是鲜花的山谷,高低起伏的山丘上,一个土堆前立着一块墓碑。
宁烨之妻方璃之墓。
字迹歪扭,但宁烨知道,那个灵动俏皮的女孩,已经尽力写好了,墓碑前放着一个木制簪子,这一刻,一向从容波澜不惊宁烨明白,自己早已装满方璃的心,跟着埋藏了。
晚风轻吹,夕阳余晖。
山丘上的墓碑旁,多出一个土坑,靠坐在墓碑前的宁烨,手中拿着一块木板,在用带有鲜血的手指写字。
方璃之夫宁烨之墓。
抚过墓碑,宁烨喃喃自语。
“刘钰常说我性子冷情,体内少了根情线,适龄婚约,我不曾拒绝,圣上赐婚不曾有议,我对看似柔弱的方音,生了想照拂的念头,我以为那是刘钰提的情线。”
“从不曾想,你不在,我无动的心,会掀起滔天大浪,跟你而去。”
“那夜,你在院中站立,我在房中一夜守望,不曾有碰别的女人。”
“接方音入府,是她说要个安身之所,我不曾,也不会碰她。”
“娘子,我从未想过纳妾,也绝不会纳妾。”
…
“宁烨。”
宛如黄莺的声音,墓碑前,宁烨回头,夕阳映照的红光下,方璃酒窝深深,灵动的眼眸,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如同以往忙事情的自己,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个托着下巴,满眼是自己的女孩。
手中匕首掉落,宁烨紧抱住让自己牵魂入梦的方璃。
远处鹤老叹息:“坑都挖好了,也等进去了在跑过去,难怪被吃定了。”
“师父,进坑了就晚了,你是在憋着在看师妹哭死吧?”
全文完。
祝天下有情人圆满。
(这个是单独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