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朏朏
庞涓和孙膑师兄弟二人自从那老婆婆家中落荒而逃之后，都或多或少在心底产生了对于战争本身的思考，究竟是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帅，究竟是把士兵当作没有思想的刀就好了，还是要认真的考虑每位士兵的感受？诚然，减少伤亡是每个将军的目标，但是如果伤亡和胜利两者中一定且只能选一个的话，一名优秀的将军究竟又该如何抉择？甚至于两兄弟还想起了如果在一场战争中只有一方拥有类似师父那样的世外高人，那种拥有超凡脱俗的力量的人，那对于对方来说还有顽抗的必要吗？作为将帅又该如何去抵挡这单方面的屠杀？……
内心的思绪汹涌翻滚，即使师兄弟两人的身体已经饥饿疲倦到了极点，但是他们仍然无法入睡，这些问题像蚂蚁一样在他们的脑中钻进钻出，不停的啃咬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做不到安然入睡，泰然自若。
庞涓强行按下沸腾的思绪，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说道：“别想了，先休息吧。”
“我怎么睡得着？你睡得着吗？我从出生以来这十多年的一直在学习兵法，结果今天突然发现我连学这个到底为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睡着？曾经在我看来士兵就只是工具，现如今看来，如果真上了战场我也不过是君主的工具罢了，我真的无法接受啊，师兄，你知道吗？”孙膑癫狂的抓住庞涓的双肩，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庞涓用手拨开孙膑的手，眼神冷漠而坚定的盯着眼前癫狂迷茫的少年，第一次对自我曾经的想法产生了怀疑：我以后真的会与他为敌吗？真的会让他再也站不起来吗？真的会死在他手上吗？随着这些思绪的上涌，庞涓的眼神也逐渐蒙上了迷茫。
“我都懂，你在想的问题也正是我在思考的问题，既然凭我们的学识与阅历无法得出答案，那我们就亲自去战场上找答案，问问那些将军们士兵们，他们是为何而战。”庞涓反过来抓住了孙膑的肩膀，用力的晃了一晃，似乎正在帮他把那些繁杂的想法甩出脑中。
孙膑听了师兄这句话，也渐渐的平静下来，眼神逐渐复归于清明与坚定，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们应当去真正的战场上看看，去问一问他们，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嗯。”庞涓拍了拍师弟的肩膀，然后低头收集起干草来。
孙膑愣了一会，忽然明白师兄在干嘛，于是也加入其中开始寻找干草来……
一朵橙黄色的火苗终于窜了出来，在风中摇曳了几次后，熊熊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两位少年脏兮兮的脸庞，汗水让两人鬓边垂下来的发丝粘在了脸上，疲惫和饥饿依然无法冲散火光带来的喜悦，两位少年相视一笑后，并肩坐在火堆前，感受着久违的温暖与干爽。
“你守前半夜，我来守后半夜。”
“好的，师兄，你快睡吧。”
……
一夜无言，不知道从哪来的鸡鸣声，让蜷缩着的孙膑醒了过来，环顾四周，师兄庞涓早已不见踪影，一天一夜的折磨让孙膑心力交瘁，而面前的火堆也早已熄灭，衣服和发梢上潮湿的露水也让孙膑感觉很难受，孙膑缓缓坐起身，揉了揉额角，在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后，孙膑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师兄，师兄，师兄？”
久久不见回应的孙膑，索性站起身子来，四周转了一圈，大声喊道：“庞涓师兄，庞涓师兄，庞涓！庞涓！庞涓！你哪去啦！？”
“别喊了别喊了，大清早招魂呢在？”庞涓的声音从一旁的树林深处传了出来，“我刚刚在出恭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野果树，小兽都能吃，我们估计也可以，摘了点回来当早食。”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孙膑看见师兄满头树叶的钻了出来，怀里用袍子兜得鼓鼓囊囊的。
庞涓笑嘻嘻的从怀里抓起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啃了一口，爽口多汁，即使是平时都堪称美味，更何况已经饿了一天一夜的师兄弟二人，两人一阵风卷残云，很快便把果子吃了个干净。
“酸甜可口，饱满多汁，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果子啊。”孙膑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笑嘻嘻的说道。突然他隐约间听到“菲菲、菲菲”的声音，初听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菲菲、菲菲”的声音却不断的响起，而且越来越急促。
“师兄，你听到了吗？什么声音啊？”
庞涓嘿嘿一笑，弯下腰把衣袍下摆撩了起来，孙膑正奇怪呢，定睛一看，在师兄衣袍的下摆上挂着一只灰色的小兽，小兽正在愤怒的“菲菲菲”的吼叫着，这只小兽初看时孙膑以为是只小狐狸，但是它的尾巴却是白的胜雪，而且身上还有鬣毛。
“伯灵，你可以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吗？我初时以为是狐狸，但好像狐狸的尾巴好像不是这样的吧？”庞涓伸手捏住小兽后颈上的厚肉，笑嘻嘻的拨弄着它的小爪子。
“不知道，应该是本地的一个什么寻常小兽吧，长的倒确实可爱。”孙膑同样乐呵呵的端详着这只小可爱，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几颗果子出来，放在小兽的面前，可是小兽并没有停止嚎叫，反而叫的更加撕心裂肺起来，如丧考妣。
孙膑狐疑的看向师兄，眼神里充斥着“你对它做了什么”的意思，庞涓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说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摘了它点果子罢了，谁知道它这么小气，一路追了过来。”
“摘了点儿果子！？你明明把伦家的果树都推倒了好不好。”一道稚嫩而又清脆的声音传来。
“你把树都推倒了？”孙膑大吃一惊的看向师兄。庞涓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爬上去要摘果子，谁知道那树那么细，直接就折了。”
“树细！？”声音中充斥着震惊以及对于某人恬不知耻的痛恨：“你这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怪物怎么还这么无耻啊，你把伦家的果树还来！”
此时孙膑回过神来，震惊的发现声音居然来自于师兄手中的小兽，刚刚说话时，小兽居然露出了小姑娘才有的娇嗔模样，庞涓也一脸呆滞的看着这只神奇的小兽表演。
小兽看着眼前这两个愚蠢而又无耻的两脚兽露出了没见识的表情，更加怒不可遏的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瑞兽嘛？瑞兽会说话很奇怪吗？”
孙膑听到“瑞兽”二字后，突然鬼使神差的把师父的木牒给抽了出来，木牒甫一出现便自行拔下眼前小兽的一根兽毛附在表面，随后显化出了几行小字来。
小兽痛的呲牙咧嘴的，更加使劲的在庞涓手里扑腾挣扎了起来，庞涓随手把它放在了一处草地上，便凑到孙膑边上看了起来。
孙膑边看边读出声来：“(牛首山）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朏朏？见之忘忧？”庞涓回过头来端详着这只朏朏。“好像确实自从看到它，我的心情都莫名好了很多。”孙膑把木牒揣回了怀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难道那个红果也是奇珍异果？”庞涓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能吧？那我们岂不真的很对不起这个朏朏？要不要现在去看看那树还能不能重新种活？”孙膑也不敢怠慢的看着朏朏。
听到这朏朏好不得意，竟然像人一样双脚站立而起，两只小爪爪叉着小腰洋洋自得道：“现在知道对不起伦家了吧，哼哼。”
“对不起，朏朏，我也并不知道那是有主的果树，实在是我师兄弟两人已经很久不曾进食，饥饿难耐，实在对不起，我和师弟现在就去帮你把果树再种起来。”庞涓躬身向着朏朏道歉道，孙膑也在一旁对着朏朏行了一礼。
两人这庄重模样反倒让朏朏不知所措了起来，朏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良久才回道：“倒也不用觉得这么对不起伦家啦，其实，嗯，其实那个果子就是普通的果子而已啦，伦家之前也只是生气你们为了果子把树给推倒了而已，平时树林里我也有很多朋友也会来吃这些果子，伦家只是希望你们两个以后不要在干这种砍树取果的事而已，不用这样子。”
庞涓和孙膑听罢，还是决定要去看看能不能把那树救活，朏朏见他二人去意已决，便跳到了孙膑的肩头上和他们一起回到那个地方。
两人一兽正在林间缓缓的走着，一声仿佛要震碎山石的吼声从前方树林深处传来，庞涓和孙膑倒并没有感觉如何，只是觉得这吼声有点恐怖，于是便绷紧了身体，但是朏朏却从孙膑的肩膀上吓得躲进了孙膑胸前的衣襟之中，感受着怀里瑟瑟发抖的朏朏，孙膑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朏朏，这叫声有什么不妥吗？”
“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太大声说话了，快走快走。”朏朏带着哭腔，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这句话。
庞涓和孙膑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快速的向来时的路退去，好一阵子狂奔，差点把两兄弟的早饭给跑出来。
“这里应该安全了，你们两个休息一下吧。”朏朏探出小脑袋四处张望了会儿，听到这句话两人如蒙大赦，当即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的庞涓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让你如此害怕？”
“刚刚那是狰啊，你们连狰都不知道吗？刚刚它估计是已经找到自己的猎物了，不然我们脱身可没这么轻松。”朏朏满是后怕的说道。
“狰？”孙膑确认了一遍后，从怀中取出木牒，并尝试在上面写下了“狰”字，随后就看到木牒上面浮现出了几行小字：
“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如‘狰’，喜食虎豹。”
“嘶～”两兄弟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一阵阵冷汗从脚底往上窜，对着朏朏又行了一次大礼，道：“多谢朏朏救命之恩，若不是朏朏机警，我等今日就已经命丧黄泉。”
朏朏不好意思的说道：“不一定今天就命丧黄泉呢，狰说不定只把你们的脚咬断，然后等饿了再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庞涓抱拳对朏朏说：“那也还是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放心，等过几天，我们再回去帮你把果树重新救活。”
“狰已经在那个地方了，没个一年半载它不会离去的。”朏朏黯然的说道。
“那岂不是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孙膑吃惊道。
“嗯呢，伦家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都还不知道我那些朋友有没有逃走呢？”朏朏愁眉苦脸的说道，立起来的双耳也耷拉下来。
“别灰心，你的朋友们肯定没事的。”孙膑抚摸着朏朏鼓励道，好像随着朏朏跟在身边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了积极乐观的情绪了。
“嗯嗯，那伦家可以先跟着你们吗？伦家觉得你们是好人。”朏朏抬起脑袋期待的看着两人。
庞涓咧开大嘴笑了笑，向着朏朏伸出手掌，道：“欢迎之至，那我们就走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呢？师兄？”
“就去齐魏边境，去哪里找我们的答案，可以吗？朏朏？”庞涓扭头看向肩头的朏朏。
“嗯嗯，那我们出发！”朏朏挥舞着小肉爪爪，活像个小将军似的。
清晨的日光泼洒在他们身上，好像上天给即将远行的少年们撒下了最美好的祝福，祝他们一路平安。
……
此时齐国境内，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在荒野上疾驰，驾车之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仿佛身后有恶鬼马上就要撵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