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时家老宅。
暗黄色的灯光透出门窗,落在了花园的平地上。
不远处,时璟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手机贴在耳侧,似乎刚和人结束了通话,他放下手机,侧过身,一向无澜的眉目间微微蹙起。
轻呼出一口气,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转身提步回屋。
这时,时励从宅子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擦肩而过,时励忽然出声问:“阿璟,听人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桑桑?”
时璟上台阶的脚步一顿。
沉默一秒,他收回脚,转身,目光直视对方:“谁说的?”
时励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她已经回京市了,两天前我还见到了她。不过,一个小姑娘家,不想见人就躲了起来,找不到也正常。”
时璟唇角绷直,探究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屋内走去。
可时励显然不想这么快结束话题。
“阿璟,听我一句劝。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和见过大风大浪一样淡然无畏。换做任何一个小姑娘,看到时家陷入这样的危机中,前途未仆,都会踌躇,都会害怕的。”
时璟眯起眼睛,双手插入兜中,冷声问:“所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时励缓步走上台阶,和他并肩而立:“既然你们不合适,为什么不放过她呢?”
“你是在告诉我,她抛弃了我?而且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时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唇角溢出讽刺,敛眉低头整理了下袖扣,声音如夜色寒沉却有力,“桑桑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们之间,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说着,半掀起眼皮,目光斜睨对方一眼。
对上他略带挑衅的眼神,时励微微一愣,但很快掩饰过去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了望悬挂天边的一轮圆月,温和笑道:“哦,是吗?既然这样,那我自然祝福你们。”
纪桑逐渐冷静下来。
这么几天了,她一直安然无恙地待在博雅,甚至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只证明了两点。
第一,如时励所言,他不想也不会伤害自己。
第二,他针对的显然是时璟,而她有利用价值。
想明白了这些,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纪桑内心反而平静。
她不禁想起上个月,薇薇安说有人在调查她。那时候一直觉得是时璟,可现在想来,或许是时励?
所以,目下的情况,是他一早就有所筹备的?
纪桑摸着下巴,整理思绪。
别说时家这种顶级豪门了,就连他们那种小城市的普通人家,兄弟姐妹还有为了争夺那么几百万家产打得头破血流的……
虽然时励没表现出来,但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豪门继承权争夺战没跑了。
看来,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大家对于金钱的热爱都是一样的……咳咳,扯远了。
纪桑扯回思绪,幽幽叹了口气。
她有点担心时璟。
虽说他从小就是时家认定的继承人,但时老爷子时老夫人对时励这么偏爱,时兆言和何眉一个整天只知道买买买一个整天只知道陪老婆买买买,根本指望不上。即便时璟查到了真相,又会不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纪桑悄悄走到门边,还没出声,两个凶巴巴的保镖就一动不动盯着她,她只好讪讪地笑了下,退回窗户边。
窗外月色倒是不错,可惜这里是十三层,太高了。如果是三楼,她就可以把窗帘拆下来做一根逃生绳子……
这么想着,纪桑不由探出了半个身子观察外面。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一回头,时励出现在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
时励愣了一秒,接着,眼中露出一丝震惊。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纪桑的手,将她整个人扯回房间。
纪桑吃痛地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他摘下冷金属眼镜,狭长的眼睛里压抑愠怒。
纪桑愣了一愣。
他该不会以为她要跳窗逃跑吧?
纪桑使劲儿挣脱他的桎梏,冷笑道:“时先生,你不由分说把我关在这里,我还不是乖乖呆着了?我想做什么事情,不需要先通告你一声吧?还有,和你说一件事儿,我下飞机前已经告诉时璟回京市了,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的。”
或许还是信任吧,虽然处于冷战中,但纪桑就是觉得,如果陷入了什么危险中,时璟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救她的。
更何况,京市还是他的地盘儿啊。
念此,纪桑心中有了底气,腰板都不由挺直了。
而时励似乎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情绪平复,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不惊。
他低头擦了下眼镜,重新戴上,玻璃后的长眸透出一股轻蔑。
“我已经帮你告诉他了。”
“什么意思?”纪桑揉着手腕,顿了一下,狐疑看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只见时励双手插回兜里,语气轻松:“既然你们准备分手,那我就帮忙推一把了。”
“谁说我们要分手了?你在他面前说我什么了?”纪桑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亏她以前还很尊敬他,现在只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
她和时璟吵架归吵架,还要别人来横插一脚说三道四吗,好歹一个社会精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婆?
纪桑深呼吸,忿忿不平:“别以为你说我坏话,时璟就会相信了。”
“你很生气?”时励微微弯腰,气息充满压迫感。
废话!
纪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对方却变本加厉,进一步逼近。
纪桑继续往后退,没几步便退无可退。脚后跟触碰到了办公桌,身子正要往后仰倒时,时励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
腰间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几分,忙揪住他胸前的西装,试图用力推开。
可时励却好像十分不喜她的这个动作,眉头皱了下,手掌发力,距离骤然拉紧。
于是,纪桑被摁在了办公桌上,而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
纪桑:“……”
纪桑面无表情:“放开我。”
时励的眼神却像在欣赏一只笼中的雀,他勾了勾唇角,蓦然弯腰凑近她的脸,灼热的气息带着危险的信号。
纪桑迅速扭开了头。
他的吻落了空,只轻轻地蹭过她的唇角。
“……”她现在十分确定,他是真的有病。
好在下一秒,时励伸出一只手,略带粗糙的指腹擦拭了下她的唇角,就放开了她。
“桑桑,我说过,我不想伤害你。所以,别惹我生气。”他语气温柔,像情人缱绻的话语。
纪桑什么话也没说,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
这时,时励拿出一只手机,纪桑定睛一看,这不是她的吗?看来根本不是自己不小心落下的。
纪桑掀起眼皮,眼睛询问他想做什么。
时励说道:“想不想打个电话给阿璟?”
纪桑当然很心动,但转念一想,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扭过头:“不想。”
时励挑了下眉,没说什么,低头径直解开了她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桑桑?”那边很快接起。
听到日思夜想的熟悉声音,纪桑差点落泪。时励将手机放到她耳边,用口型无声道:“说话。”
纪桑偏不,紧紧闭上唇。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坏人绑架了女主角,总会打电话要挟男主角,让他单枪匹马地带着钱来交换人质。
可她怎么舍得呢?
见没回音,时璟疑惑道:“桑桑,你怎么了?”
时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出声:“是我,阿璟。”
时璟沉默了几秒:“她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里?”
“因为她正和我在一起。”时励反问,“你想听听她的声音吗?”
闻言,纪桑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时励笑了笑,忽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掐了下她胳膊。
纪桑没有防备,吃痛地“啊”了一声。……这人有病,鉴定完毕。
时励对电话里说道:“现在你该相信她和我在一起了吧?”
纪桑很难再保持冷静了,站起来去夺手机,一边大声说道:“大璟你不要理他!时氏的事情都是他在背后搞鬼……”
夺过手机后,才发现通话已经被掐断了。
纪桑气得手指颤抖,瞪着时励:“卑鄙!无耻!”
时励的眸色渐渐冷凝,一手挟制住她,一手轻抽回手机。
“先别急着骂我。桑桑,不妨猜一猜,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他愿意来救你吗?”时励盯着她,仿佛在认真思考,“要是我想错了,其实你并没那么重要,那我该拿你怎么办?要不直接从这里扔下去?”
纪桑:“……”
见她颤抖着后退,时励又低低笑起来,温声道:“我吓唬你的,傻瓜。”
“……”她只想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有想象中的被薅住头发拖到阳台,也没有威胁中的被从楼上扔下去。
纪桑没想到,大家只是一脸平静地坐在办公室喝茶。
时璟一进门,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确认毫发无损后,给了她一个“不要说话”的眼神。
纪桑只好乖乖闭嘴。
三人各坐茶桌的一方,水壶咕噜咕噜地冒泡,是房间内唯一的动静。
过了会儿,时励端起热气腾腾的茶壶,给每人斟了一杯茶。
他先开口道:“阿璟,你能来博雅,说明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对吗?”
“你输了。”时璟不答反说。
“哦?是么?”时励也不讶异,坐直身子,双手十指交叉,“能说说吗?”
“你不该拿时氏做赌注,赌一个你必输的结局。”时璟深看他一眼,“勾结刘叔,泄露时氏商业机密,安排内鬼,凡是做过的每一件事,自然都会留下痕迹。”
时励摘下眼镜,故作惆怅地望向窗外:“可惜,你说的这些,我并没有参与。不管是刘叔,还是阿金做的事情,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我的指使。即便此刻楼下已经停了警车,恐怕也不能把我带走吧?”
“是么?”时璟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可我找到的,之前服用药物的受害者并没死,相反,他指认你给了一大笔钱,帮他还了赌债,让他出国再也不要回来了。”
时励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半响,他闭了闭眼睛,叹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温市。”时璟端起茶杯。
“原来这么早啊……”时励叹了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吗?我自认为还是挺滴水不漏的。”
时璟拿出一纸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时励愣了愣,拿起拆开一看,只见上面是一些证据,从酒店马路的监控,信纸笔迹的鉴定,到垃圾站找回来的衣物dna报告,非常详细。
俨然,让阿金在温市袭击时璟落海的事儿一早就瞒不过去了。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捏着纸张的手背青筋跳动,半响,松开,他自嘲一笑:“所以,之前你在温市假装失忆,不过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我等不及了,露出马脚的机会?”
时璟默认。
时励冷讽地勾起唇角,看向纪桑:“桑桑,你看,还是我成全了你们两个。”
纪桑端起茶杯,默默低头喝了一口。
时励伸出双手,和时璟说:“好吧。你现在可以打电话让警|察上来了。”
可时璟只是看他,并无动作。
两个小时前。
见时璟带来的一系列证据摊开眼前,时老爷子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默了半响,老人家颤声道:“阿璟,爷爷希望你放他一马。”
时璟还未开口,一旁的时兆言快要跳起来,强烈反对道:“爸,您不能太偏心了,照您这么说,我现在就安排人,把那小子绑了丢海里试试。”
时老爷子剧烈咳嗽,拐杖柱了柱地:“你给我闭嘴!”
又眼神复杂地望向时璟:“作为时氏的董事,这件事的选择权,我交给阿璟。但是作为将他养大的爷爷,我希望他能放过阿励。”
时老太太坐在沙发一旁默默地抹眼泪。何眉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时璟视线环顾一圈老宅内的时家人,眉目动了动,但终究还是面无表情道:“我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这次事件,我不会容许他继续待在时氏了。”
时老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时兆言心里很气不过,但不敢大声说话,在一旁嘀嘀咕咕:“爸,您平时偏心时励就算了,但阿璟才是您亲孙子,哪里有人不疼自己亲孙,反而纵容一个外人伤害他呢……”
时老爷子挥了挥手,疲惫地站起身,和时老太太搀扶着上楼。
何眉坐在沙发上,见时璟一个人转身往外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不知不觉间,原来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又高又直,竟显得有些陌生。
她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叫住他:“阿璟,你去哪里?”
可时璟已经走出了门,或许是没有听到,他的脚步不曾停留。
“你要放我走?”时励讶异地挑起眉,这不是时璟的做派,“为什么?”
“不是我想放你走。”时璟转过视线,“是爷爷的意思。”
“原来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呐。”时励缓缓放下手,唇角的弧度却变得诡异,“又是你们时家在可怜我……这种惺惺作态、让人恶心的假慈悲!”
“你说什么?”时璟皱起眉。
“难道不是吗?”时励忽然将茶杯狠狠置在桌上,眼中竟然泛起恨意,“我从来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随便你。”时璟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朝纪桑伸出手,“我们走。”
“嗯。”
纪桑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了,豪门恩怨也好,财产争夺也好,都与她无关。反正现在这个局面,是时璟赢了,她就感到开心。
纪桑唇角涌上雀跃,迫不及待地伸手,想要放到他的掌心。
可还没等接触,时璟的手忽然晃了晃。
“大璟,你怎么了?”纪桑刷的一下站起,跑到他身边扶住他。
时璟甩了甩脑袋,有点不可思议地看了时励一眼,用力扶住桌子,低声道:“我没事,先离开这里。”
可是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居然倒下去了。
纪桑赶紧抱住他,目光落到桌上的茶杯残影。
只见时励若有所思道:“所以,楼下并没有警|察,我还可以带你们一起走,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