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人(扫盲班认字儿兄妹的最后倔...)
戚玉秀拿了信,喜出望外,她仔细的擦了擦手,把信揣好。
邮递员又把一张汇款单交给她,说:“这个你也签收一下。”
戚玉秀一愣,,没想到还有汇款单。她认真看了看,随即一笔一划仔仔细细的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秋收的日子疲惫的很,哪里有什么乐趣,乍一看到这个,自然是有好事儿的。
几个大嫂子挤眉弄眼,问:“你大哥来信了啊?”
戚玉秀点头:“嗯呐。”
“这给你汇钱了啊?”
戚玉秀定睛看了看问话的这位,这是她三嫂的娘家的嫂子,戚玉秀没言语,就盯着人看,这位大嫂子被她看的头顶发毛,尬笑两声,呵呵呵的转去了另一头儿。
别看戚玉秀啥也没干,但是架不住声名在外。
而且,她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十分威严的国字脸。
这年头儿,国字脸吃香啊,谁看了不得说一句长得好。然而,这话能夸男人,不能夸女人。
但是这对戚玉秀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儿,板着一张脸,倒是省了听人乌鸦一样哔哔。当然,除了长相上的“威严”,戚玉秀力气大,惹火了真的能动手也是她具有压迫感的原因之一了。
没人多问了,戚玉秀赶紧重新干起活儿来。
十个工分不好拿啊。
倒不是累,而是一个男人拿十个工分,休息一下大家都会觉得没关系,反正做得多。但是轮到女人了,女人拿十个工分,多少个人盯着。
别问,问就是女人力气不行不配。
所以戚玉秀是村里少有的女同志十个工分,但是周围盯梢儿的三八也很多了。
一时一刻都歇不得。
虽然没人来戚玉秀面前问东问西了,但是架不住大家都听到了“汇款单”。
几个妇女羡慕的很,感慨:“要不说还是得有个兄弟,你看看田大媳妇儿,人家家里兄弟就能给她撑腰。这就算男人没了,老田家也不敢太过分。”
“可不是吗?田大家的她大哥是炊事班班长呢,这多体面,这相当于城里国营饭店管事儿的吧。当大师傅就是好。给妹妹撑腰还汇钱,还是有个兄弟啊……”
“我也跟我家闺女说,你得多为家里兄弟付出,要不然往后可没人给你撑腰。”
“要不说还得有个儿子吗?”
“这儿子跟闺女,就是不一样。”
“田大家的命不好,但是她有个能干的兄弟啊……”
大家说的声音不大,又在她的另一侧,戚玉秀听得断断续续,不过她也不放在心里,放屁一样的废话,不听也罢。
戚玉秀娘家住的有点远,不是他们公社。
要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跟他们公社中间,还隔了一个公社呢。她娘家有五个孩子。戚玉秀不上不下,排在中间。一般人家都是这样,越是中间,反而越是没什么存在感。
戚玉秀就是这样。
她大哥外出当兵,在川省部队安了家;大姐长得好,嫁到了他们公社,大姐夫是供销社的。戚玉秀排行老三,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小妹。
她小弟一家子是跟着她父母一起生活,也是最得老两口喜欢的。
小妹是嫁在了爹娘同一村子,也跟娘家来往紧密。相比起来,戚玉秀就不太得家里的意了。她长得不好看,小时候因为耳朵不太灵光又显得人不机灵。所以家里很忽略她。
可虽然家里长辈忽略她,戚玉秀的大哥和大姐却对她很好。
当年戚玉秀的哥哥姐姐领着妹妹进城才遇到意外,导致戚玉秀一只耳朵有点问题。虽说这事儿真是怪不到两个半大的孩子身上,但是他们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特别是家里人都不太把小戚玉秀当回事儿之后,戚大哥和戚大姐对妹妹更好了几分。
这倒是惹得格外受宠的戚家小弟和戚家小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时常搞些小动作。后来戚大哥去当了兵,留在了部队成了家;戚大姐也结了婚,她知道戚玉秀在家里未见得挨打挨骂,但是所有活儿都是她的肯定是少不得了,所以隔三差五的叫戚玉秀来他家小住。
就因为戚玉秀总是来他们他们公社才偶然认识了田大,结了婚。
这么些年,戚大哥和戚大姐一直都很帮衬这个妹妹。
不过村里人的话,戚玉秀是不认同的,可不是有个兄弟就有倚靠,她大哥总是帮衬她,那是她大哥人好。
可别忘了,她家不止一个男娃呢。
她小弟可比她大哥住的近多了的,她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就是想见见面,她小弟都不会来的。所以戚玉秀可不认为有个兄弟就靠得住。
再说,她大姐也没少帮她啊。
她大姐又不是男人,还不是很靠得住。
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戚玉秀反正是晓得,才不是村里这些人说的这个道理。
放狗屁!
只不过,大哥咋给她寄钱了呢?
戚玉秀胡思乱想,连雨点儿落在身上都没感觉,还是田玉贞喊了她一声,她才赶紧往回跑,大队部的记分员的叫:“把农具交上来就下工了,几天提前半个小时下工,明天补上……”
这话又引来叽叽喳喳的埋怨,戚玉秀可不听他们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交了农具往家跑,他家太远了,再不赶紧走,等雨下大了,就遭罪了。
戚玉秀在这方面比村里人小心多了,她虽然力气比一般人大,但是却从不敢糟蹋自己,她是最不敢生病的。
大家都习惯了戚玉秀雨天着急回家,有几份儿也住在山里,也急慌慌的往家走。倒是住在村里的不怎么在意,面上儿带着几分得意,他们住在山下,可不用这么跑。
戚玉秀往家里跑,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她跑的更快了不少。
戚玉秀着急忙慌的,家里几个小孩子此时已经鼓捣的差不多了,他们不仅简陋的补了房顶,还烧上了热水,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三个小孩儿排排坐。
两只老母鸡在一旁咕咕咕。
戚玉秀推开篱笆院儿,就见一派温馨。
宝珠一眼看见妈妈,立刻脆生生的叫:“妈妈。”
戚玉秀扫到院子里,就见柴火已经搬新家不少,她笑了出来:“真懂事。”
宝珠立刻叽叽喳喳:“哥哥补了房顶,我们把柴搬进来了,我们还给妈妈烧了热水洗澡。”
她高高的停着小胸脯,眼睛弯弯:“我们做了好多事情。”
戚玉秀一身湿气,仍是没忍住轻轻搂了三个孩子,她说:“你们怎么这么乖啊。”
小孩儿翘着嘴角,一个个眉眼都是笑意。
宝山:“妈妈衣服湿了,快洗澡。”
戚玉秀点头:“你们仨进屋吧,我冲个热水澡。”
他们家地方小,就里外两间屋,宝珠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手牵着哥哥,一手牵着弟弟三个人一起回屋,进了屋子,小宝珠往炕上一躺,说:“我可真是太累了。”
宝山也并肩躺在小宝珠的身边,说:“我不累!”
宝珠扫他一眼,长长的哦了一声,说:“你骗人的。”
宝山急了,赶紧说:“我才没有的。”
他认真说:“我还可以的,我还有一点点力气,一点点。”
“那也不是不累。”
宝珠:“有一点点力气又不是不累。”
她看向爬向了窗户,趴在窗户看窗外下雨的宝乐,说:“宝乐,帮我捶捶腿。”
宝乐眨巴眼,宝珠撒娇的打滚:“姐姐累了,姐姐好累呀,姐姐是去给宝乐抓鸡吃……”
宝乐迅速的爬到宝珠的身边,盘腿儿一坐,哒哒哒开始给姐姐敲起腿来,小朋友“呼呼呼”,软乎乎的问:“重不重?”
宝珠:“正好。”
敲了一会儿,宝珠一翻身,说:“背背背。”
宝·专心按摩一百分·乐又开始听话的捶肩膀,戚玉秀洗过澡进门,就看到这一出儿,她笑着说:“宝乐,你也给你宝山哥捶一捶。”
她从衣服里找出信,说:“你大舅来信了。”
宝珠一咕噜坐了起来,来了精神:“舅舅说什么呀?”
戚玉秀:“妈还没看,跟你们一起看。”
她展开信封,咳嗽一声,郑重开了口。
二女未。
我是大锅,金来可女子,大锅很挂年你们。听说宝乐下天又bg了一场,大锅觉得,男娃不用太交关,shuai打长大,反而皮实。你看宝山这木羊的男娃,结结实实,没有bg。
大锅问过俺们大夫,大夫说,yue交养,yue不行。平日还是要让孩子多活动。宝珠打小儿就活o,所以大了也jiangkang。孩子多活动,又鸟蛋就别卖了,ygyang跟的上,肯定jiankang。
二女未,宝山宝珠,明年就八岁七岁了,孩子大了,也得念书,不能做个,争眼xia。有困nan,大哥来。我晓得,你nan,明年他们上学,大锅出学fei。
这次给你ji了三十块钱,你多买粮,吃个包饭,大锅知道,你力气大,也能吃,小时hou,你一个人吃的,比我和大女未俩人还多……
戚大哥的信没有什么文笔,白字连篇拼音连篇,絮絮叨叨的连续写了三页,全是家长里短的叮嘱关怀,戚玉秀念得磕磕绊绊,遇到实在不懂的,还要跟儿子闺女分析一下可能写得是个啥。
一封信读完,大汗淋漓。
戚玉秀念得辛苦,但其实,戚大哥写得也辛苦啊。
艰难,仍是写信。
这是扫盲班认字儿兄妹的最后倔强。
戚玉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儿,紧紧的抿着嘴。
小宝珠大眼睛晶晶亮的看着妈妈,问:“妈妈,怎么啦?”
戚玉秀看向了女儿,又看一旁关心的两张脸,惆怅的说:“你大舅,会的字又多了。”
她愁出了水儿:“这么下去,以后他写信我更不认识了。”
宝山和宝珠面面相觑,宝珠的小手儿揪住了衣角,抿着小嘴儿跟着愁,粉嘟嘟的小嘴儿嘟囔:“那,怎么办呀?”
戚玉秀重重叹息一声,又一想,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扫盲班肯定还有,我得多认字儿。”
话说到这里,她看向了两个小娃娃,说:“你大舅说的对,你们也该读书的。”
两个小孩儿齐刷刷的歪头。
宝山立刻说:“我不读书,我……”
戚玉秀:“你不读书,就不如我,你看我念信累的……”
宝山:“……”
“妈妈,我们……”
戚玉秀:“就算念书,也是明年了。一年的时间,妈在努力一点,再多攒一点。”
宝珠歪着头,轻声说:“女娃娃都不读书的。”
戚玉秀瞪眼睛:“这是什么浑话,你大舅说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娃能读书,女娃也能。”
宝珠挠头,本来就乱糟糟的小黄毛儿辫子已经彻底松垮垮下来。
“这是舅舅说的吗?”
戚玉秀:“反正我听你舅舅说过。”
她攥紧了拳头,说:“妈明年会加紧干活儿的。”
她掏出了汇款单,沉默一下,说:“你舅舅寄来的这笔钱,我们省点花,也够了。”
明年的事儿,总是不用太着急的。
至于要大哥的钱给自家孩子读书,戚玉秀是不愿意的。她大哥也不容易。
戚玉秀摩挲着汇款单,认真的把信和汇款单都锁在了柜里,“等秋收结束,妈就去把钱取了,咱们跟大队再买点粮食。”
提到粮食,宝珠立刻恢复叽叽喳喳。
宝·麻雀·珠:“妈妈,妈妈,我们今天捡了好多板栗回来……”
“妈妈,哥哥超级厉害,抓到一只鸡!!!”
“妈妈,我们还找到一窝野鸡蛋,嘿嘿嘿……”
戚玉秀瞪大了眼:厉害了,我的儿子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