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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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豁然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他最终昏死过去。
再一睁眼,趴着。他感觉到灵魂深处的疲惫,全身的肌肉骨骼都死着,甚至怀疑血液是不是还在流淌。在任务副本里满地厮打,背部扎满玻璃碴。出任务玻璃碴没跟着出来,只剩血洞。
方豁然试了试,骨头里灌足铅,一丝一毫都挪不动,也无法使用治愈技能。
龙渊处理伤口的手法稳准狠,利索到痛觉追不上。可惜疼痛还是回过神,骑在方豁然背上大撕大咬,方豁然直接飙泪了。
他真的不是想哭,不知道这么解释龙渊信不信。
龙渊压根没问。只是把声音放得很轻:“醒了。”
方豁然苦笑:“二级任务,搞成这样……真是没脸见你。”
龙渊处理背部的伤口,再处理四肢的伤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一个一个血肉的坑,是玻璃碴嵌进皮肉的位置。
“不是你的问题。诡域不正常。”
方豁然尽量小声地抽一下鼻子,声音发闷:“不用挽尊。”
龙渊弯着腰仔仔细细包扎。方豁然的伤口比一般人愈合快得多,龙渊也没有因为这个有丝毫怠慢。
诡域是真的不正常,大型团队任务就算了,这种单支线的小型任务,二级为什么会遇上七级?
“申屠是什么任务?”
方豁然终于想起来那个命被别人捏着玩儿的场景,整个人瞬间抖擞:“那疯子任务和我是反着的!我要救人,他就故意把我和最终关追杀得到处跑,到处魔化正常人,他跟在后面屠!他就是个死变态1方豁然突然想起来他昏倒之前申屠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称呼:“那变态……喊你师父?”
龙渊没什么情绪:“我捡过很多新手,他是其中之一。”
方豁然捶床:“你的优点他怎么一点都没学到1
龙渊蹙眉:“别乱动。”
方豁然把脸埋进床——也不算“埋”,龙渊的床都是硬板儿的,晚上放一放身体的用途,并不用来享受睡眠,那样毫无意义。房间的陈设布置无限趋近于军绿,被褥全是绿色的。
申屠那疯子有句话说对了。龙渊自己单打独斗到七级,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如果不反复强调自己真实的自豪的身份,这样恐怖的战斗力可能真的会让他疯狂。
龙渊处理好方豁然全身的伤,让他好好休息。方豁然顺嘴一问:“戮剑是什么意思啊?申屠脑袋上有。”
龙渊把方豁然身下被血染透的毛毯小心地抽出来:“都城里的一个帮会。你没事不要去招惹。”
方豁然切一声:“物以类聚,我看戮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级任务就要开始危险了。申屠本性凶残,当年三级任务都去了半条命。方豁然一级二级任务都能搞成这样,三级任务只能更危险。龙渊默默坐在床边,手肘撑着膝盖,两只手交握,扭头看方豁然的眼神专注却疑惑。
方豁然感觉到龙渊的眼神,心里高兴。龙渊慎重思考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三级任务我和你一起吧。在此之前,你先养养伤。”
方豁然嘿嘿笑两声:“和你一起……就太好了……但是我不确定任务什么时候会突然蹦出来……”
龙渊安慰他:“可以用货币兑换时间推迟任务。”
方豁然瞬间清醒:“对啊我又忘捡钱了!坏了咱家基本一分钱都没了1
龙渊居然有一丝笑意:“不用担心。我去刷了些。”
方豁然蠕动着把脸偏过来看龙渊:“对了你背上的伤……咱俩真是共患难了……你带着一身伤刷钱,没事吧……”
“没事。”
方豁然这次出任务出了一周,他自己不知道,龙渊也不多解释。龙渊去高等级副本刷钱,到时间出来在爆炸地等他。方豁然的表情很没有安全感,龙渊想起来曾经听过的故事,哪国小怪物最喜欢收集钱币,亮闪闪的一律拖回窝里,每天晚上数一遍,才能睡得着。
方豁然迷迷糊糊,又痛又累,睡着会好一些,但就是无法入眠。他难受得昏昏沉沉,忽而觉得龙渊往自己怀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像个大抱枕但是特别硬,正好撑起他趴得发麻的身体,让他一侧的肌肉缓一缓。方豁然乐呵呵地蹭一蹭,睡踏实了。
龙渊一看,还是钱管用埃
傍晚方豁然一觉醒来,骤然看到自己怀里一只巨大无比的大钱袋,里面塞满了叮叮当当悦耳舒心的玉片钱币。
“龙渊?”方豁然喊了一声。
没应。
方豁然勉强爬起,往窗外一看,彻底愣祝
远处一片废墟。
连喝死拉倒那杆大旗,都不见了。
将近半个月前两个地方同时爆炸,一个是秘杀森林,另一个在都城里。城外的平民区人心惶惶,那就是夜域的方向,夜域有人半王化了。多少年没有出过半王,都城里依然毫无动静。有传言是都城里其他公会围剿夜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都城大门紧闭,一直没有动静。九区最惊恐,因为九区是夜域的地盘,夜域的生死关系到九区的生死。这把日夜悬在九区头顶的剑,今天到底落了下来。
都城大门彻底打开,率领各种巨型异兽汹涌飞奔,扑向九区。
战迦逸右臂举着巨鹰大笑:“窝了这些天,小宝贝儿们闲得发慌了!今天出城松快松快1他一抬胳膊,巨鹰张开双翼凌空拔起,唳啸盘旋,给狂奔的兽潮指引方向。
地面剧烈震动,獠牙利爪的巨象巨虎直接冲进九区,踩踏房屋像是踩饼干渣,所到之处,全部夷为平地。建筑物倒塌的轰鸣遮盖了各种惨叫,地面尘埃席卷,整个地区灰黄一片。
战迦逸看到喝死拉倒的大旗,啧一声,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头虎纹象上前撞塌喝死拉倒的塔楼,大酒幡轰然倒地。
各种高等级巨兽四处撒欢肆虐,九区中心瞬间一片狼藉。天权的驯兽师趁机让巨兽们表演如何撕咬如何捕猎,抓住个什么人随意搓弄,搓得骨骼脆响。战迦逸兴高采烈用鞭子一指:“赏1
天空中盘旋的巨鹰长长一啸。
一头巨狮和一头巨犀打起来,撕咬顶撞,血肉横飞。驯兽师去制止,战迦逸道:“放开了打,打出个胜负来!城里憋死了1
巨狮巨犀打得尘土飞扬,巨犀被咬得血漫街道,濒死一搏犀牛角正刺中巨狮,巨狮爪子乱抓,抓烂了犀牛的眼睛。犀牛吃痛疯狂一甩,巨狮被甩出数百米,摔在地上打滚,一路的楼阁房屋被推了个干净。
战迦逸喝彩:“好!犀牛的驯兽师赏1
“多谢少主1
天上盘旋的鹰突然发出一种特殊的短促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场所有天权的人都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战迦逸却更加兴奋,直起腰伸着脖子往低处看,一挥鞭子,水蛇一样的皮鞭在地上不停地噼啪弹跳,砸出无数小坑。
一个骑着马的军官身影,慢慢穿过飞起的尘雾。
天权的北斗七星旗帜铺天盖地,战迦逸骑马立在最大的旗帜下面,骄横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舔舔牙,轻轻一笑:“龙渊来了埃”
龙渊跳下马,战迦逸的皮鞭顷刻划起数丈长的残影,毒蛇的信子直取龙渊。龙渊左右闪躲,战迦逸挥动长鞭仿佛跳舞,越抽龙渊越兴奋,两只眼睛里点燃了火,越打越上瘾。他控制不住,他想看龙渊的鲜血在结实的肌肉和健康的皮肤上流淌——和那天一样,和那天一样!战迦逸命悬一线的须臾,抬头看到龙渊的血滴在他脸上。所有人都想他死,只有一个傻乎乎的新手敢跳下山崖救他。
战迦逸记得血珠滴在脸上的感觉。像个温热的吻。
又细又长又锋利的皮鞭卷起更厚重的尘幕,龙渊一歪头,伸手一抓,攥住鞭子锋利的尖儿,手指指尖瞬间血液弥漫。
“龙渊,还没想好要来天权么。”战迦逸攥着鞭子声音兴奋地战栗,“你来天权,我不打你。”
战迦逸身后都是天权的人,鲜衣怒马,默默盯着龙渊。龙渊救过他们少主,少主一直想让龙渊进天权。
龙渊回答:“我是戍卫军。”
战迦逸一拽,鞭子五个棱的铁锥头瞬间划出龙渊的手心,凌空扯出一串血珠,火蛇一样缠回战迦逸的右臂。他捏着带血的铁锥头,笑得前仰后合:“戍卫军?系统给你分配的职务只是个上尉,你们戍卫军的头头梁州在都城里是个什么死德性,你见过没有?你进天权我就让你开开眼。”
龙渊仰脸看天权的旗帜。北斗七星,据说是非常非常非常久远的时候了,诡域里七个大公会,天权是最黯淡的那个。然而时至今日,六个成为了传说,天权的掌权者传到了第十六代。
整个诡域,最古老,最盘根错节,最肆无忌惮的势力。
有的时候,天权,更像皇族。
龙渊把目光放下,战迦逸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没发现,九区戍卫军敢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么。”
龙渊面无表情:“九区原来是归夜域的,现在易主了是吧。”
战迦逸很开心,一心一意把玩自己的鞭子。他旁边书记官模样的人一板一眼:“特地来通知你们,九区加税三成,两天后来收。”
龙渊瞳孔一缩:“三成?大部分四五级的人出任务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能刷多余的钱?”
书记官冷笑:“那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废物了。”
系统是不收税的。可是人在哪儿,社会就在哪儿。有皇族就要有平民甚至贫民,死在副本里,尸骨无存。
那不叫税,叫……保护费。
天权为了收拾夜域下了力气,得在夜域领地里找补回来,自古就是这么个道理。
天上盘旋的鹰长长一声厉叫,战迦逸看它一眼,一时没了兴致:“遛完了就走吧。”
巨兽们的沉重脚步叩击大地,像是地震。战迦逸回头垂着眼睛看龙渊:“龙渊,你可想好了,七级升八级是个坎儿,你自己,过不去。”
龙渊攥着缰绳,手背青筋暴起。
战迦逸笑一声。他把鞭子放在唇舌间,轻轻吮吸。龙渊的血。
味道像所向披靡的武器上陈旧的锈。
战迦逸被簇拥着离开九区,天权的人倒还在忙,在喝死拉倒遗址前面竖起个木桩,顶着四个杈,每个杈上吊着一具尸体,尸体衣服上缝着布条,罗列姓名等级,都是五级,都是夜域的。九区平民都要识相,不识相就这个下常
幸存的人稀稀拉拉站到龙渊身后,天权的一个什么小官员,居然才四级,威风八面拍拍木桩:“在这里给我立七天!都给我看着1
龙渊闭上眼。
方豁然醒来,事态基本平息。他一瘸一拐下楼,往九区中心走。龙渊的家实在是太偏了,也幸亏太偏,没被祸及。过了两个街,房屋就基本不能看了。方豁然东张西望,满心疑惑:地震了?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走到九区中心,岂止一个惨,感觉像是被一群巨兽当成猫砂盆用过。方豁然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戍卫军那纯黑白银边的制服。戍卫军上尉龙渊,正组织士兵从废墟中找幸存者。
方豁然拼命对龙渊挥手,龙渊跳下碎砖堆,低头看他:“睡醒了?”
方豁然还在状况外,脸色睡得红扑扑的,只是看到龙渊就高兴,乐呵呵点头:“抱枕很管用嘿嘿。”
龙渊一看他的笑容,心里一松:“好。”
方豁然看龙渊手上缠着乱七八糟的布条,于是两只手捧着龙渊的手掌,瞬间浮起微小的春风花叶。龙渊手上皮肉翻卷的鞭伤瞬间恢复如初。
龙渊用手指抹掉方豁然脸上的尘土:“回去吧。这儿太乱。”
方豁然觉得现在最好听龙渊的话,晚上等龙渊回家再问他怎么回事。他绕着断壁残垣找路回家,绕着绕着,居然绕到喝死拉倒门口。
正撞上悬尸的木桩。
方豁然愣愣地仰着头,其中一具尸体,他见过。
那天在小巷里,他手忙脚乱救过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