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死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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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双手端着蜡烛台, 默然站立。
梯下间对方豁然来说很矮,他必须弯着腰。罗莎这样堵在门口,不攻击,也不离开, 垂首“凝视”蜡烛台上短小的蜡烛,鬼幽幽蓝色的磷光在黑暗中划出一小片疆界。
方豁然看到她心口上一个洞。皮肉翻卷, 血液干枯发黑。他不忍心再给这个姑娘伤害,就算她已经不在了。
“罗莎,你让开……”
罗莎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
方豁然微微发抖, 他必须马上回到铜镜前求证, 然后制止将要发生的一切。控制面板上的时间毫不留情地计数, 那两个点,就是毒蛇的獠牙。方豁然无法再等下去, 用十字剑一推罗莎,十字剑上的火焰在罗莎身上刺啦烧灼。
罗莎向后一仰, 硬邦邦地斜靠在梯下间和墙壁中间,还是不动, 没有攻击性。方豁然脑海里的蝉叫得声嘶力竭,他早对头疼麻木,他等不及了。方豁然把心一横,决定强行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他往前一步走进蜡烛幽蓝的光团中,全身倏地一凉,眼前一黑,向后一退坐倒在地。
方豁然一开控制面板, 自己的血量只剩一半,并且还在不停地掉。他心下一凛,左手飞起花叶治愈恢复,右手握着十字剑往前探。十字剑在蜡烛蓝光中咯吱作响,蝉鸣陡然加大。
蜡烛蓝光有问题。会吸食血液。方豁然惊恐地发现,在蜡烛光的范围之外,花起和生机只能勉强拉住血量,否则还会掉下去。
方豁然果断一甩十字剑打掉罗莎手里的蜡烛,十字剑钉在罗莎身后的墙上,划过罗莎的脸。烛台上的蜡烛重新出现,蓝幽幽的磷光照着她浑浊的眼睛。那眼睛似乎在粘腻地挣动,要转向方豁然,向他求救。烛火一抖,罗莎嘴角蠕动着向两边翘,鬼火映着她诡异的笑容。方豁然轻声叫:“罗……莎?”
罗莎的嘴唇蠕动,似乎在说话,方豁然愣愣地着,罗莎的嘴角伸出两颗尖牙。
尖牙挑起嘴唇,罗莎对着方豁然,微笑。
花叶飓风席卷方豁然的全身,他孤注一掷一推罗莎准备强行跑出去,罗莎斜着一倒脖子正好被插在墙上的十字剑刃干脆利落一抹。火焰的神圣光辉划过,春风轻轻一吻,方豁然伸手想捂住罗莎的眼睛,头颅却缓缓跌落。
罗莎手中的蜡烛蓝光跳了几跳,彻底熄灭。
方豁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感觉不到四肢,仿佛全身都浸入寒冷冰川。控制面板自动跳出,整个面板闪烁着警告的红色,血条只剩个底。方豁然从未失血如此严重,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块死肉。这力量是不容置疑的碾压,方豁然是一只鞋底的小虫子。他惊疑不定,从来没有在做任务时感觉到那没顶之灾一样的绝望。
方豁然勉强飞起零星的春风花叶,慢慢找回自己的四肢和躯干。他蠕动着爬两下,扶着墙站立。十字剑退回袖剑状态方豁然都拿不动,只能收起。他踉跄着走出楼梯和墙壁夹着的狭小空间,抬头一看,到处是幽蓝的蜡烛光。
万钧的雷声从方豁然头上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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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豁然还记得当初一到罗森博格,所有同事跟他打招呼的样子。很普通的上午,大家都很忙。平庸但不乏味,没有厮杀。旧历的春天马上就要到来,其实天气已经开始回暖。春光晴空下美轮美奂的大城堡,还有热情的新朋友。
这可能是方豁然做过的最美好的任务,美到他差点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刚刚还窝在一切聊天打屁的他认识的每个人都双手握住烛台,幽蓝的光映着他们的脸,没有意识,不知生死。
方豁然的牙齿咯咯打架。
他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弗洛里安五世死了,弗洛里安五世死后尸体彻底找不到了。教堂地下室有具无名枯骨,死前受过酷刑。
方豁然咬着牙简单粗暴捋清思绪:马上找到龙渊,找到龙渊一切都能得到证明。
幽蓝的一团一团烛光在走廊,楼梯,甚至窗外瓢泼暴雨中游荡。
方豁然唤出袖刀叼着,尽量没有声音地潜行。别过来,别靠过来。方豁然不知道如何对一动不动的人下手,他也确实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大雨暴戾地千砸百捶罗森博格,狂怒地准备摧毁一切。方豁然在黑暗的长廊里潜行,恶狠狠攥紧自己的意志不被摧垮。长廊一侧的花玻璃上隐隐显出一团蓝光,方豁然心里一沉,转头一看,红发胖子双手举着幽蓝的烛光。方豁然往后退一步,胖子向前一步。方豁然想尽一切方法绕过他手上的烛火,全部失败。烛火照着胖子浑浊的眼球,他的嘴唇正在蠕动。
胖子最爱嘲讽地似笑非笑,活灵活现地讨人嫌。方豁然在车上醒来,他拆一个甜甜圈,问他还晕车吗。
方豁然轻轻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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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豁然闭上眼,睁开。身上席卷花叶暴风,右手十字剑燃烧火光。春风轻拂时,方豁然还是……伸手捂住了胖子的眼睛。
胖子手中的蓝色烛光彻底熄灭,兜头热血批头盖脸抽方豁然一耳光——胖子是活的。
方豁然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淌泪。浓烈新鲜的腥气让他剧烈地想吐,手掌上残留着胖子温热的面部皮肤触感。闪电一下接一下,瞬间白昼,不是白昼。虚拟地撕破黑夜,只有那一下。
方豁然强行拉高血线,爬着站起,合上胖子惊恐得无法瞑目的眼,轻声安慰:“下次……下次春天就来了……”
上楼!方豁然含着一口气一抬头,绝望地发现楼梯上层密密麻麻的烛光。
滚雷彻底砸穿了天。
闪电的光亮照亮一枚小巧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直直地指向前面的铜镜。铜镜表面已经残破磨损,几乎照不出人影。罗盘上的倒计时正在跳字。
“忍一忍,时间马上就到了。”
罗盘上的字符一跳: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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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天的霹雳划亮大地,点燃音乐厅外拎着十字剑的人影。十字剑火焰灼灼,不见一滴血。拎着剑的人一身狼藉,面无表情。
铜镜前面站着的人微微一笑:“方豁然。”
方豁然抬脚一步踏进音乐厅:“看来热茶和玫瑰甜点,都无法兑现了。”
雷娅的样子还是那样,爽朗又疲倦,戴付眼镜,有份热爱的事业,专业又干练。她微微沉思:“我倒希望,我们在这个任务里,真的有明天。”雷娅伸手摘了眼镜,周身碎裂,亚麻头发,苍白皮肤,属于雷娅的特征随风而散。黑发的妖媚女子微微一眯眼:“看来你心里无用的善良其实并没有太拖累你啊,方豁然。我还以为你会下不去手杀毫无攻击力的人,没想到,干脆利落。虽然是一些npc,你知道他们是活的吧。”
方豁然满面血污,毫不解释:“雪老大。你……什么时候醒的。”
雪伦手里拿着罗盘,毫不在意:“比你早一点。”
方豁然缓缓抬起十字剑:“你离开铜镜。”
雪伦笑得风情万种:“咱俩的目标显然一致,但是‘玫瑰骨’只能属于我。”
闪电的白光托起雪伦身边的一个剪影。高大的男人,竭尽全力地挺拔,但正在衰弱。方豁然手中的火焰十字剑喷薄,雪伦吹了个口哨。
“什么玫瑰骨。咱们的目标不一样。”
雪伦大笑:“你升级这么快也不好,是龙渊帮了你太多忙,搞得你五级还如此嫩。你觉得我信吗?”
雪伦身边的黑衣男人摇摇欲坠,等不及要砸铜镜。雪伦和方豁然同时大喊:“住手!”
火焰十字剑对准男子捅过去,男子张开手唤出枝形剑打开。雪伦气急败坏:“时间不到砸开没用!”
方豁然崩溃了,扑过去用火焰十字剑在黑暗中划出无数残影,差点砍到雪伦。方豁然穿着粗气冷笑:“雪老大,你的技能没解开,是不是。你旁边这个,吸血鬼王伏勒德?他……不是玩家,对吧?”
雪伦微微吃惊,伏勒德想要上前,雪伦手上的罗盘却开始疯狂乱转。雪伦一愣,跟着罗盘转,方豁然咬开右手无名指,来不及写字,只能一划。
雪伦困惑:“不是一直指着铜镜?怎么突然……”
伏勒德手中垂下树枝剑,树枝剑上泛起鬼火一样的蓝光。他在斗篷下面似乎是笑了:“你把挡住你的人全都解决了。低估你了。”
方豁然背对着铜镜,用十字剑瞄准伏勒德,一动不动。伏勒德感觉到方豁然的杀意结结实实变成无数的刺,穿破出肤,吮吸着理智肆意怒张。圣光还在伏勒德身上侵蚀,细微的咀嚼骨头的声音不休不止。伏勒德从未想到居然遇到圣光技能,然而那些npc始终没有检测出“圣光”到底是方豁然的什么技能。
方豁然就是简单直接用“风吻”解决了所有麻烦。
枝形剑有条不紊地蓄着鬼蓝的光,伏勒德深沉的笑声平静地讲述:“这个,就是‘驱血’。它会一直持续,一直持续,直到驱除清光所有的血液为止,没有任何力量能打断它。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解除驱血的?你能挨几下,一下?两下?”
泰山压顶的力量对比压得方豁然几乎无法动弹。伏勒德一条腿皮肤肌肉突然崩碎,一股血雾里隐约可见圣光。伏勒德几乎没动,站得笔挺。方豁然对着他即将蓄满贵光的剑,面无惧色。雪伦一看,急得大叫:“到底是哪儿!”她手上的罗盘指针疯了一样转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指向各处虚无。
方豁然回头一看铜镜,镜面轻轻浮上一句话:
蝉,很美。
方豁然怔怔地看着,铜镜上一笔一划出现两个字:
毒杀。
方豁然右手无名指一麻,指环连理显形,彻底崩散。铜镜里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蜿蜒红线一刀断裂。镜面彻底恢复模糊残破,穿越三百年的联系,再也无能为力。
方豁然惨叫一声“龙渊!”
弗洛里安伯爵站在铜镜前,平静地喝掉了安东给他准备的红酒。
雪伦手中的罗盘停止张皇地转圈,再次笔直指向铜镜。
枝形剑的蓝光彻底蓄满,“驱血”准备就绪。
当前时间:23:5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