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圣骑士与妓女与使徒
太阳的余晖逐渐消散在地平线的尽头，将天空镀上了一层暧昧的粉色。面对无所谓的欧姆，格斯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犹大已经从远处挥着手奔跑过来。
在这个距离上，格斯听不见犹大张开的嘴唇之间吐出的声音，但是能看见他身后掀起的烟尘，以及从地面上传来的震颤。
那是战马踏地的动静，残存的阳光在骑士的盔甲上反射，让他们看起来如同纯银的棋子般闪闪发光。军阵中有紫罗兰色的旗帜高举，那猎猎作响的旗面上绣着鸢形盾，盾面上有着交叉的金色锁链。
法王厅奇迹认定局直属，圣锁链骑士团。
这是一支贵族子弟们组建的骑士团，说是为了守护法王厅的尊严和维持神的尊贵而驻扎在断罪塔下，实际上只是他们为了避免上战场流血牺牲的借口而已。
由于毫无战斗意志且只会对平民耀武扬威，炫耀他们继承的所谓贵族血统，因此，也被其他骑士团戏谑地称为“小姑爷骑士团”。
他们的团长是一名年轻女子，她穿戴着如艺术品般精致的盔甲，披着用贵重丝绸裁剪而成的罩袍，头盔两侧装饰着意义不明的黄金盘羊角。
和所有的贵族骑士一样，她恨不得把纹章和勋章挂满盔甲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不这样做别人就会质疑她血统的纯洁性一样。
“陛下。”犹大气喘吁吁地跑到欧姆身旁，仰望着被烟气掩埋的救主面孔，“我已完成了您赐予我的任务，奇迹认定局的骑士们，已经被我带来了。”
“你做得很好，犹大。”欧姆满意地说，“现在，请你去休息吧。”
“可是，陛下，我感受不到他们对您的敬畏……”
对于教廷骑士来说，这很正常也很合理，但欧姆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是闪过一丝厌恶。
这群弱小的蝼蚁，他们怎么敢——
“——我能处理好。”欧姆笑着拍了拍犹大的肩膀，在对方受宠若惊的神情中说道，“相信我。”
“当然、当然。我毫无保留地信着您——”“——你就是那个用异端巫术蒙骗大众的弥赛亚？”
圣锁链骑士团的女骑士开口了。她把头盔面罩推了上去，玩偶般俏丽的面容上生着樱色的唇，冰蓝的双眼像两颗玻璃球，空洞无物。
她的声音高傲又冷漠，带着树根般的执拗：“我乃圣锁链骑士团团长，法尔纳塞！这里可是断罪塔，你这低贱的野种，怎么敢在如此神圣的地方玩弄亵渎神明的把戏？！”
“难道你看不见吗？”巴克飞起来大声说道，“你看看周围，看看那些崭新的房屋和良田，看看人们脸上的笑容！难道你除了神像之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吗？”
法尔纳塞看都没看巴克一眼，从腰间抽出浮雕精美的宝剑，剑尖直指欧姆的面孔，说：“不可饶恕！我要让你在神明的光辉中忏悔！”
“她看不见我……”巴克降落在格斯的肩膀上，有些哀伤地摇头道，“这个骑士，她已经将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用关于神明的信息充塞每一处空间，再没有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了。”
独眼的剑士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对女骑士说道：“你至少要尊重一下客观存在的现实吧？看看你的周围，这些真实存在的房屋和农田。你们法王厅征收大量粮食来供养贵族，而平民只能喝跟水没什么两样的菜汤。现在他们比之前更加幸福，难道这样也算是异端的行为吗？”
“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是神明对他们的考验。”
法尔纳塞双眼一眨不眨地瞪视着格斯，让人担心她的眼球会不会从眼眶里跳出来。
她毫无波澜地说：“如果他们因此而受饿而死，那就说明他们没有对神保持虔诚的信仰，是狡猾的伪教徒，必须被根除的存在。”
“啧！真是一点人话都听不进去了！”格斯被对方诡异的逻辑激怒了，他抬手握住背后巨剑的剑柄，朝欧姆投去了目光。
要动手吗？
欧姆没有回应格斯的眼神，直白地开口道：“姑娘，你向神祈祷过吗？”
“当然！”法尔纳塞仿佛遭受了莫大侮辱，她空洞的声音在此刻多了几分人性，那是愤怒。
“从牙牙学语到担任骑士团长，我每一天都虔诚地进行祈祷和礼拜，祈求神明平息这片大陆上的战争！你们这些异教徒却在断罪塔下做这些亵渎神明的举动，这分明就是在让神更加厌恶我们，是在对我所做努力的否定！”
“既然你每一天都在向神明祈祷……”
欧姆笑了，这幽冷的笑容让法尔纳塞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她甚至能听见身后的骑兵队伍中传来一阵阵马匹受惊的声音，以及骑士因恐惧而坠地的响动。
“……那要不要稍微花点时间，把你的愿望告诉我呢？”
法尔纳塞紧紧咬着牙齿，徒劳地想让自己停止颤抖：“你这家伙——”
“试试看吧。”
欧姆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开来，那是一轮漆黑无光的弦月，拥有吞噬万物情感的力量。他仿佛吸引无知孩童的恶魔般循循善诱道。
“只要花一点点时间，你就能确定我是否拥有这般力量，就能探明你这些年信奉的东西是否真实存在。来吧，孩子，向我祈祷，对我说——‘想让战争平息’——说吧，孩子……这并不会玷污你的纯洁……说吧，说啊。”
“你……我——”法尔纳塞感觉寒意一点点渗入了她的骨髓，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比日蚀还要恐怖骇人，那绝非是应当存在于这俗世之中的弧度和图形，它应该被永远镇压封印在断罪塔下！
她听见一阵节律性的脆响，那是她的上下牙齿在打颤，舌头仿佛听见音乐的蛇般不受控制扭动起来，几个音节从齿缝间钻出：“我……想……让……战……”
“真是强大的巫术，居然能诱骗神明的虔诚信徒！”
一声暴喝惊醒了法尔纳塞，她惊喜地转头看去，只见一辆白铁皮打造的方正马车正沿着道路行驶而来。
驾车的不是车夫，而是一名身穿牧师白袍的神甫。他体型健壮高大，扁平的脸上没有一根毛发，极宽的鼻梁仿佛一块嵌在脸上的石碑。在断罪塔中唯有一人拥有如此特殊的样貌，那便是——
“莫兹古斯神甫！”法尔纳塞高兴而惶恐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白铁马车的旁边，“感谢您从恶魔的引诱总拯救了我！”
好丑啊，这个家伙。欧姆心想。
莫兹古斯神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法尔纳塞。”
莫兹古斯神甫凝视着欧姆和聚集起来的十三门徒，他的眼睛比法尔纳塞还要大，呈现出一种呆板平直的多边形，像是蹩脚的木偶师在醉酒后雕刻出的残次品。
注视着欧姆的笑容，他冷冷地说：“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异端了，必须出重拳！正好，我今天逮捕了一批崇拜火焰女神的邪教徒，就让他们和你一起接受神的惩罚吧！”
说着，五名头戴尖顶遮面头罩、上身赤裸的畸形怪人，在一名全身包裹在皮革长衣中的鸟嘴面具人的领导下，从巨大的白铁马车中依次走下。他们有的身材矮小猥琐，有的又强壮到近乎丑陋，其中两人更是各少了半边脑袋，只有将两人的头凑在一起才能拼出一张完整的脸。
“他们是我的行刑官。”莫兹古斯神甫向欧姆介绍道，“认清他们的样子，因为很快这就会成为你肮脏生命中最后的记忆！”
这些行刑官的手里拉拽着粗大的铁链，他们扭曲怪异的身体中仿佛充斥着远超常人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就从马车车厢中拽出一名名被锁链捆缚的“异教徒”——也就在这时，格斯独眼的瞳孔骤然紧缩。
“卡思嘉！！！”
他看见了！那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和追寻的身影——此刻正被绑缚在锁链之中、依旧痴傻呆笑的黑发女人！
“救命啊！！！”卡思嘉前面的女人尖叫起来，“我不是异教徒！我只是个妓女！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闭嘴！”
莫兹古斯神甫陡然暴怒，整张扁平的脸上瞬间爬满了凸起的血管，他抄起腰间的神圣经文重重砸在妓女的头顶，直接把她的头骨砸得凹陷了进去！
妓女的两只眼睛从眼眶中爆射而出，被粗大的视神经牵拉着悬挂在脸上，就像是两颗品种怪异的葡萄。她略微摇晃了一下，鼻孔中流出粉色的混合着脑浆的血液，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死了。
“你们这些玷污神明的罪人，怎敢祈求苟活与宽恕？！”莫兹古斯神甫从马车上站起来，高举起他沾着鲜血的神圣经文。太阳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漆黑的夜色笼罩了天空。
莫兹古斯神甫狂热地呐喊道：“现在，我要以神的名义，对你们这些异教徒，降下神罚！！！行刑官！动手！！！”
就在圣锁链骑士团双手合十祈祷之时；就在欧姆的人民对此愤愤不平之时；就在那群扭曲畸形的怪胎取出各式刑具之时；就在格斯拔出斩龙巨剑怒冲咆哮之时；就在卡思嘉憨笑着蹲下身试图唤醒妓女尸体之时——
比黑夜更黑的巨影笼罩了莫兹古斯神甫，宏伟蝠翼振动之声比暴风更加壮烈暴怒。某种比断罪塔塔顶的神权标志更加接近天空的意志降临了，在寡薄云层中留下猩红的闪电——那是它高速移动之时，双眼溢流而出的残光。
格斯和卡思嘉同时感受到锥心的刺痛，他颈后和她胸前的烙印同时流出血来——这是附近有使徒的信号！
法尔纳塞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鹅蛋，她仰着头，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华美头盔跌落在地上，喃喃道：“神啊……”
莫兹古斯神甫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指着欧姆，狂喜又狂怒地咆哮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和魔鬼做交易的异教徒！”
“还真会挑时候啊。”
欧姆看着降落而下，跪伏在自己身前的马蹄人身狮首牛角蝠翼怪物，伸手从对方巨大且锋利的爪子里拈起猩红的贝黑莱特，淡淡地说道：“起身吧，左德。”
在众人惊愕骇然的目光中，这头毛发漆黑、比魔鬼还要狰狞可怖的怪物，从它獠牙横生的巨口中吐出人言，诚惶诚恐地说道：“谨遵您的意志，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