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刮胡
第三十四章
……胡茬?很戳?
江恕微微愣住了,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粗粗短短的胡茬才冒出两日,许是他指腹粗砺, 又带着一层茧,摸起来虽算不上光滑,然到底也是没有她说的那样硌。
可听了这话,却也叫他瞬间回忆起年前秋日回京, 初在藏书阁那时。
——“能领几十万大军打胜仗的又怎会是莽夫?”
——“不过满脸络腮胡、黑黢黢的糙汉便是了。”
都疼成这样了还不忘特特提一句胡茬, 可想而知,她心中究竟是有多嫌弃。
江恕顿默片刻。
寝屋安静极了。
常念看他沉着脸不说话,忍不住扯了扯他衣袖:“夫君?”
这一声软绵绵的“夫君”,硬是叫得江恕柔和了脸色。
罢了,同她计较什么。
遑论都这副小可怜模样了, 脆弱娇柔, 分外惹人疼惜, 有点脾气是应该的,挑剔也是常理之中。
江恕抹去她脸颊的汗珠,神色平平地道:“过两日我得了空便剃干净。”
常念说好,又无力靠上他胸膛。
不过一会子,华姑端药汤进来了,春笙换了新的汤婆子, 夏樟则去柜子翻找出一盒橘子糖。
江恕端过药碗, 轻轻拍了拍怀里纤弱单薄的身子,“朝阳, 先起来喝药。”
“哦。”常念坐起来, 也没说什么, 就着他的手便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药, 另一侧,夏樟熟练地倒出两粒橘子糖给她含着。
甜味驱散了些苦,常念皱紧着的眉心舒展,遂缓缓躺下,蹭着在江恕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
然江恕看着那干干净净的碗底,及被忽视一边的汤匙,竟是神色怔松片刻。
不知喝了多少汤药,才有如此痛快的一口闷。
华姑等人轻声退出去了。
药汤服下,常念的腹痛也缓解了些,眯了一会子,才抬眼,忽问:“侯爷,你还没用晚膳吧?”
江恕“嗯”一声,在她开口前,淡淡道:“不饿。”
常念有点难为情地开口:“……可是我饿了。”
闻言,江恕眉心微动,不再问什么,直接吩咐张嬷嬷摆膳到寝屋。
常念才小声解释说:“本来是要等你回来,哪料身子先不爽利了,折腾好久,药汤都灌饱了……侯爷,你不饿也要陪我吃。”
他又不是机器,哪能不会饿啊。
这会子江恕自是对她千依百顺的,只是眉心蹙起,面容严肃地提醒了句:“不舒服便少说话。”
骤然听这话,常念倏的一怔。
他是……嫌她啰嗦么?
还是,不耐烦了?
许是特殊时期,心思格外敏感,她不说话了,安静喝了几口汤,食了些鱼肉,及清粥,而后一个人抱着汤婆子闷闷躺下。
那会子,江恕夹菜的动作都顿了顿,以为她是身子困乏,精神不济,也并未多言打扰。
谁料等他梳洗沐浴完毕,再上榻时,只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眶。
“还是很痛?”江恕深深皱眉,“长痛不如短痛,实在不成就请华姑来施针,可好?长夜漫漫,你如何熬得过?”
常念不吭声。
江恕伸手揉揉她头发,却被常念躲开。
绕是他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来。
这祖宗闹脾气了。
江恕无措地立在原地,剑眉蹙了又蹙,索性掀开被子把人捞到怀里,常念挣扎着,然她那娇弱的小身板,加之腹痛无力,哪里是江恕的对手,没两下便又好好躺到那宽阔的胸膛。
她轻哼一声,不动了,语气虚弱道:“侯爷,朝阳这疼痛难忍的小日子月月都有几日,一年十二个月,每月都要折腾一回,若你实在不耐烦,日后还是记着时候为好,到日子便不要进朝夕院,朝阳自然也明白了。”
江恕脸色一沉:“胡说什么?”
他缓了缓,尽量声音温和地道:“朝阳,初为人夫,若我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直言便是,今夜也并无半分不耐烦,别多想。”
“……那你叫我别说话,是何意?”
“说话费力费神,于你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宜。”
常念慢吞吞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男人那张不苟言笑而肃穆刻板的脸,沉思半响,只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衡量宁远侯的话中深意。
琢磨明白,常念终于破涕为笑。
江恕倒是不怎么在意她这些小性子,见她不生闷气了,才问:“还很疼?”
常念点头,又摇头:“没有先前那么疼……能忍。”
她不想被扎针。
江恕一副看穿她的神色,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便拿掌心贴着她小腹轻轻揉着,问:“我做什么你才能好受些?”
胡茬尚在,亲是不能亲了。
常念想了想,“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江恕没说好不好,只是问:“说什么?”
这,这……
常念却被问得好半响答不出话,她们好歹也做了快一个月的夫妻,难不成,就没有一点话可以说吗?
一丁点都没有吗?
传闻皆道宁远侯少言寡语,冷酷无情,极其不好相与,果真不假。
常念放弃挣扎了,无力道了一句“睡觉吧”便闭上眼睛,心想这个丝毫不懂情.趣的糙汉能给她抱抱亲.亲揉肚子就是顶顶好的了,再有旁的要求,当真是她常念不知好歹。
良久的沉寂,静得能听到窗外沙沙沙的雨声。
又下雨了。
不知过了多久,常念耳边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我和你说北漠之战,成不?”
常念眼睫轻轻颤了颤,睁开,她躺在男人臂弯里,抬眼便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她茫然问:“北漠之战,是什么?”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上战场,便是在北漠,对抗北狄大军。”
哦,这是她夫君辉煌战绩的开始,也是后来被世人奉为西北战神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
常念眼睛亮了亮,乖乖应“好。”
“那时隆冬,北漠大雪纷飞,行军队伍整整二十万将士,还未正式应战,便已折损数万……”江恕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不动的山岳高陵,又像是幽然独立的覆雪青松,语气不徐不急地说话时,总有一种让人全神贯注的魔力。
他说,常念便认真听到心里,直到后来,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当晚,朝夕院守夜的仆妇只知她们向来冷言寡语的侯爷同夫人说了整整半宿的话。
即便是那场绵绵小雨,也只下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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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姑的医术确是极好,尤擅妇人内症,常念喝了两幅汤药,月信腹痛之症状便缓解了许多。
虞贵妃记着她的小日子,翌日一早就派房嬷嬷送了些补药来侯府,配着华姑开的药方一并煎服,及至第三日,竟是不疼了,或许也有心情好的缘故。
一则是她家侯爷体贴照顾,夜里同她说从前大小战役分散心神,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意外之喜总能叫人心情愉悦,二则是春笙带来了好消息,说是上都护程府的三小姐与副将赵昀生的婚事定下了。
程府三小姐是庶出,蕙质兰心,素有贤名,那日与一众闺秀来侯府赴宴,虽不怎么说话,常念一时间也想不起她是何模样,只知晓这是个不爱生事好风头的沉稳性子,日后可用。至于赵副将,原是无父无母被老侯爷收回军营的,后来跟着江恕出生入死,颇受重用,如今也算出人头地,由宇文先生带媒人上程府提亲,两家说定,日子都择好了。
其余几位,因着父母长辈远在西北,书信来往颇费功夫,不过听宇文先生的口风,好事多磨,总能操办妥当。
没灾没痛的,常念用膳都比平常多食了半碗。
只是这日子没过,处处不方便,她也越发惫懒,接连几日连朝夕院的门都不曾出。
织造司的秋姑姑奉命来到宁远侯府,便是直接被请到了朝夕院。
之前,常念说想要给她家侯爷裁几身新衣。
不过近来江恕有些忙,哥哥回城了,他们时常在王府议事,偏不巧,这日他就不在府上,十骞来传话说,侯爷晚膳估计也回不来。
秋姑姑听说是给宁远侯裁衣裳,忙笑道:“殿下,年前皇上曾请下官给宁远侯裁过衣裳,那时量的尺寸想来如今变化不大,您帮忙选一二料子试样,下官便能回去裁制。”
常念有些惊讶地念叨:“也不见他穿过呀。”
秋姑姑笑笑,把料子花样呈上来,都是上好的蜀锦,挑选也是在颜色上下功夫。
月白,松青,雾蓝,玄黑,深紫。
常念首先排除了月白色。
无他,舒衡尤其爱穿月白。
再从剩下几色中选,常念点了点松青和玄黑,“按当下京城贵公子最时兴的样式,分别裁两套吧。”
“您呢?”秋姑姑又拿了几类鲜艳明目、能搭配松青和玄色的来。
常念问:“姑姑能将衣裳做的穿上身,叫人一瞧,哪怕素不相识,也能看出这是夫妇俩的么?”
“能啊!”秋姑姑满口应下,“这还不简单,只要您想,下官必定包您满意。”
“那,本公主也各裁两套。”
过几日有灯会,她老早就同江恕说过了。这衣裳,就当是一个惊喜,正派上用场。
届时她将宁远侯装扮成全京城最俊美的男子,花前月下,她们郎才女貌携手出现,羡煞旁人,叫那些婚前传谣的碎嘴再说不出“强取豪夺”这样不切实际的浑话。
嗯,好极了!
常念预备着惊喜,待夜里江恕回来,他用晚膳,她就坐在一旁细细打量了番。
她夫君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背脊挺拔,是个穿什么衣裳都好看的。
五官俊美,眉眼锐气,虽是面无表情,显得冷漠,但凌厉的脸部线条透出几分不羁的气势,加上那睥睨的眼神,冷硬,也尽显男人阳刚正气。
不错!
常念越看越满意。
当然,除了那越发明显的碍眼胡茬,长出好一截了。
近几日他忙,他们也没怎么亲近,便一天天耽搁下来了。
适时,江恕放下了筷子,平静的眼神扫了常念一眼:“怎么,大半日不见,不认识了?”
“哪有啊。”常念娇羞笑笑,看到他粒米未剩的碗碟,问:“侯爷吃饱了吗?”
江恕:“嗯。”
他吃东西快,但不显得粗鲁。
于是常念拉着他胳膊起来,直往净室去,兴冲冲道:“侯爷,我帮你刮胡子吧。”
净室里早准备好了剃刀和毛巾。
江恕原是不在意美丑的,不过见她这么积极,也没打搅她兴致,在凳子坐下,不经意间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随后眼帘微抬,看向常念。
常念站在他对面,弯着腰,一手捏着他下巴,另一手拿着剃刀小心给他刮去长出来的胡子,神色认真,漂亮的眼睛里全然倒映着他的脸庞。
她皮肤白皙,像是天山上的雪,圣洁净澈,高不可攀,生了这样一张倾城脱俗的脸,本是绝美。
每每行鱼水之欢,都似冒.犯,可越是这样,越叫人想将她从高处拉下来,染一染这世间的情和欲。
江恕移开自己那并不单纯的视线:“朝阳,”
“嗯?”常念头一回给人剃胡子,生怕力道不好划破口子,半点不敢分心,便道:“先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她可不想再在夫君面前丢人。
于是江恕闭口不言。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常念才直起腰,摸摸江恕光滑的下巴,满意极了:“大功告成!”
不及江恕说话,她便又道:“侯爷沐浴,我就不打扰了。”
说得飞快,放下剃刀就走,倒像是逃一般。
江恕无奈笑了笑,解了衣袍。
转念一想,前几日都懒怏怏的,今儿个,莫不是小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