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婚(上)
第二十一章
听闻这一声像是没脾气了的“确实极好”, 常念笑弯了眼,可眨眼间,那大滴的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说丝毫不怕是假, 然更多的是得救后的喜极而泣 。
这会子, 常远总算回过神来了, 看向小妹的目光都不由得变了一变, 又惊奇又感叹, 不过眼下不是叙话久留的时候。
适时, 收到求救信号赶来驰援的侍卫也到了。
常远:“阿念, 你与婉儿先回宫去,想必此时父皇母妃也得了消息, 还不知怎么焦灼不安,只有见着你们平安无事才能放心。这边自有哥哥和江侯处理。”
常念听话地点点头, 先让宋婉上了马车,她则回首看了江恕一眼, 微微屈膝行福礼:“侯爷救命之恩, 朝阳终身难忘。”
如此情深意切,又逢英雄救美,若是话本子里啊,这英雄便该动情回以爱护怜惜了。
然江恕的视线掠过她曲翘长睫上挂着的晶莹泪珠,及那一双楚楚可怜的美人眸, 从衣襟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只道:“擦擦吧。”
常念:“……”
是嫌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丑吗?
她吸吸鼻子,到底还是乖乖地接过来压了压眼角, 遂转身上了马车。
驾马的车夫换成了宁远侯府的私卫, 余下宫廷侍卫则在马车四周整齐列队而行。
马车行了几步, 常念忽然从车窗瞧见一抹熟悉的月白袍角, 再要细看时,已经消失于小巷拐角,她眉心蹙紧,掀帘叫停了马车。
宋婉紧张握住她的手:“可是还有何不妥?”
常念让她放心,而后犹豫了一下,对江恕招招手。
江恕大步过来,以为她是心有余悸,便道:“沿途安排有侯府私卫,殿下大可放心。”
常念摇头说:“侯爷办事,我自当放心。只是方才我好像瞧见舒世子了,侯爷先前可有看到?”
江恕略作回忆,肯定地“嗯”了一声。
方才情急,顾不上那人,如今四周倒是没有那人身影了。
常念暗暗打量着他冷淡的脸色,心想在承恩寺见到舒衡一事还是不说为好,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这未婚夫虽性情冷淡,喜怒不形于色,可天底下的男人骨子里约莫都是一个性子。
——不论情意深浅,自己的女人都容不得旁人觊觎。
可她心有怀疑,总觉今日刺客与舒衡脱不了干系,舒衡反复提及要证明给她看,随后就遇刺.杀,细思极恐,只怕今日不是他自导自演的吧!只因哥哥和江恕来得及时,才让他没有机会出现。
常念不敢往下想了,欲不动声色地提点两句,于是深深皱眉,极为困惑道:“平白无故的,舒世子怎么也在此?”
江恕顿了顿,沉静的眼中掠过一抹危险,对她道:“本侯会查清事情真相,给殿下一个公道。”说罢,吩咐车夫驱马回宫,他则阔步回去提审那唯一的活口。
见状,常念才安心放下车帘。
回宫一路,本该是心慌不定的,可不知为何,许是因为江恕那一句“沿途安排有侯府私卫”,她竟能心安地小憩了片刻。
-
留下的黑衣人刺客被带回宁远侯府。
江恕亲自审问。
手段之狠辣不必多言,那刺客熬不过半个时辰就吐了真话。
却说是一个名叫阿木的男人花钱雇的他们,只要在东雀街拦住公主车架,对随行侍卫大可动真刀真枪。
江恕派人去抓阿木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往舒府查了查。
常远颇为不解:“今日之事,本王猜是徐皇后贼心不死,还欲在你与阿念大婚前使绊子,舒衡那头……无论如何,他断不会伤害阿念。”
江恕只冷笑一声,并不多说什么。
待夜里,阿木被抓进侯府,交代出另一个名字,常远便彻底说不出话了。
阿木的上头,是舒衡贴身的长随小厮。
“好他个不要命的舒衡!枉本王以为他情深似海将阿念视为珍重之人,哪料背地手段下贱至此,今日刀剑无眼,冷箭乱飞,凶险万分,他得不到便是准备毁了阿念吗?”常远气急,拿了人证供词便要去大理寺派官抓舒衡入狱。
江恕叫住他:“王爷。”
常远但凡遇上小妹的事便毫无冷静可言,当下脸色一沉,重声反问:“江侯,阿念被害,你竟此般凉薄无情,叫我如何放心将她交给你?”
江恕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请王爷听我一席话。”
“殿下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的事自当是我江恕的事。舒世子逃不了,不过王爷既说起初想到是徐皇后下手,为何不稍作冷静,将计就计?”
他点到为止,眸色漆黑。
常远却是一下明白其中深意。
豫王府的地牢下还关着徐皇后派来跟踪常念的宫人,而当初常念落水大病一场,正也是徐皇后手笔,事情耽搁到今时,只因没有一桩是有确凿证据的,小痛小痒就算捅到皇帝面前,也不能真正撼动徐后地位,反而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可今日这桩,当街被刺杀,已闹得人尽皆知,大婚当前,皇帝势必要彻查。
江恕:“还请王爷先回宫将事情真相告知朝阳,具体要如何做,想必虞妃娘娘也自有定夺。”
常远拍了拍江恕肩膀,留下一句“江侯不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斗上一斗真是可惜了。”便离开侯府回皇宫。
夜色深沉,望不见一丝光亮。
江恕负手身后,临窗而立,思忖许久。
宇文先生轻声进来,替他添置新茶,一面感叹道:“豫王倒真是疼爱这个妹妹,往日何等疏风朗月沉稳有度的人,竟也有如此心急气燥的模样,不过最让老夫不曾料到的是,侯爷竟会出此计策。”
“不过是为她能安心嫁去西北,除了后顾之忧,有什么可奇怪?”江恕语气淡淡,好似理所当然。
宇文先生笑了笑,放下茶壶不语。心道您往常可是最厌恶后宫争斗,便是西北侯府那血脉相连的一大家子打起来,也不见得多插手管过一回。
西北人人皆知,宁远侯心中只有两件事,一是西北边境安宁,二是西北大营三十万将士。
冷酷无情,铁面无私,是十几年如一日,刻到骨子里,没有例外,可眼下却有松动迹象。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这些宇文先生只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当面说出来,只犹豫道:“刺杀一事嫁祸给徐皇后,除非舒世子不要命,否则绝不会主动站出来承认,绸缪谨慎,可算万无一失,但如此一来,也叫他侥幸躲过一劫。”
江恕神色微冷,将窗台上枯萎了的一截竹叶青折断,他手指修长,虽有浅浅的疤痕及老茧,但骨相极为好看,此时两指微松,那枯枝便被扔到了夜色中。
“有这么容易的事?”江恕薄唇轻启,目露锋芒,“首先,八日后的大婚他是成不了了。”
而舒衡从东雀街回府后,便失魂落魄地瘫倒地上,任凭谁来叫唤也不理会,他沉浸在自己孤旷的巨大失落中,丝毫不知几日后将会面对什么。
-
翌日,皇帝下朝后,径直去了长春宫。
徐皇后瞧见皇帝来了,心中欢喜,刚扬起笑脸准备迎上去,哪料就被皇帝劈头盖脸的一声斥责骂得怔在原地。
皇帝:“倘若阿念出半点差池,你这毒妇也不得好死!”
毒妇、不得好死……
徐皇后活到今日便没有被人用这等刺耳锥心之词骂过!她的笑容僵着未动,只张着嘴,却半响回不出一句话。
虞妃正是此时进来,红着眼睛对皇帝行了一礼,而后抬眸看向皇后,眼泪簌簌流下:“皇后,你何苦害我阿念?她好容易才病好些,能出宫走动走动,她还有几日就大婚了啊,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能忍心……”
虞妃捂住嘴,哽咽到说不出话。
皇帝见状,心疼得不行,连忙握住她肩膀宽慰:“爱妃莫哭,莫哭,自有朕为你主持公道。”
随后只听皇帝厉声吩咐道:“来啊,把人带上来!”
殿外,王公公立时带着两三个人及供词上来。
那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当日行刺的黑衣人,另两个是宫女,皆是被粗麻绳捆住手,甫一被拖进来便扑通一声跪下。
皇后转过僵硬的身子,竟一眼瞧见自个儿寻了多日未果的宫人,脸色不由得一变,心中警铃大作。
皇帝一把拿过证词砸到她身上:“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今日一早宁远侯便黑着脸来责问朕,问得朕哑口无言,幸而阿念是活着回来,否则如何跟宁远侯交代?亏你贵为中宫皇后,阴险善妒,毒害皇嗣,简直丢尽了徐家和我常家的脸!”
皇后嘴皮子嗫嚅一下,双手颤抖着去捡起地上的纸,一目十行看下来,猛地抬头反驳道:“不,不是本宫做的!”
朝阳遇刺客与她真是没有半点关系!
然这一声“不”却叫皇帝更怒火冲天:“事到如今人证物证齐在,你还有脸辩白?不是你又是谁?”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也齐齐哭道:“娘娘,娘娘您便认了吧,求皇上宽恕或许还有活路……”
“住嘴!”皇后大声呵断她们,“你们究竟受谁指使?胆敢污蔑本宫?皇上,求皇上明鉴!”
说着,皇后在皇帝跟前跪了下来,愤愤瞪向虞妃:“本宫绝没有害朝阳,虞美扬,你休想不分青红皂白——”
“啪!”
霎时间,长春宫上下陷入一片死寂。
宫女太监们立时跪了一地,诚惶诚恐:“皇上息怒!”
就连虞妃也怔了一怔。
皇帝虽多疑,然脾性温和儒雅,心计谋算藏于心中,是实实在在的笑面虎,十几二十年来,从未动手打过哪个嫔妃。
今日这甩到皇后脸上的巴掌,是头一回。
皇后被打得跌坐地上,捂着发麻的半边脸,仰头看向皇帝的眼神满是不敢置信,嘴唇哆嗦着:“你,你,你……”
皇帝重重哼一声,怒骂:“朕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悔改的毒妇!今你犯下滔天大祸,还妄图污蔑虞儿,这皇后也不必当了,朕便废——”
“等等!”宫外忽然传来一道厉声。
几道视线齐齐看去。
是徐太后拄着拐杖缓步进来,她虽神色无异,然边走边开口这般姿态已透出急.色。
“皇帝,眼下朝阳大婚在即,若将此等丑事抖落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皇家颜面何存?”
闻言,皇帝顿了顿。
虞妃便拉住他胳膊,抽泣了一声,连连哭诉道:“我可怜的女儿便要平白受此委屈了么?阿念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自然不会!”皇帝脱口而出道,小心给虞妃擦干眼泪,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些,“你且放心,且放心,莫说这种胡话。”
太后攥紧拐杖,面露不虞,然也知晓皇帝这回是当真动了怒,只缓了缓,才和声道:“皇后言行有亏,处置是要处置的,然怎么处置,皇帝便要仔细掂量掂量了,废后非同小可,朝中必要掀起风浪。”
毕竟,徐皇后母族是将军府。
皇帝冷着脸默了一阵,才嫌恶道:“皇后禁足长春宫,衣食俸例减半,每日抄写佛经送往佛堂为朝阳祈福,没有朕的允许不可外出半步,另夺掌六宫权,此后六宫事全权交由虞贵妃!”
众人一惊,忙磕头领命。
皇帝则拉着虞妃出了长春宫,半刻不想多作停留,就连太后也受了好大冷脸。
可到了长春宫外,皇帝却是温声问:“虞儿,从前朕要给你贵妃位份,你屡次推拒,今日这番朕心意已决,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你也万万不许推辞了。”
虞妃低头抹了抹眼泪,作势要跪下谢恩,被皇帝扶起,“旁的不要多说了,先去琼安殿看看阿念。”
“……好。”
到此,舒衡策划的这场刺杀算是被江恕真正用到了刀刃上。
可怜老皇帝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若处理重了,不知怎么跟将军府交代,处理轻了,又不知怎么跟心爱的虞儿和疼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交代,还有那宁远侯不断质问施压,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如此过了两日,常念心觉时候到了,便与母妃商议一番,以退为进,给她父皇一个台阶下。
江恕会意,倒也配合着,不逼那么紧。
这样一来,对皇后的处罚是真,只不过为周全皇家颜面,皇帝对外宣称是皇后于宫中养病,概不出面理事,只有少数几家知晓事情原委,诚然,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瞧的面子功夫,皇后失了皇帝信任,后宫大权也已实实在在落到虞贵妃手中,便足矣。
且因此一事,皇帝心中对这个病弱的小女儿亏欠更多,想尽法子弥补。
常念懂事乖巧,每每都让皇帝宽心,只预备将这份亏欠留到关键时候。
这颇为不平静的几日终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转眼到了五月初九,大吉大利之日,宜婚嫁求娶。
天灰蒙蒙亮时,虞贵妃就与宋婉一起,将常念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外头候着好些宫女,大婚吉服及凤冠首饰一类有序摆在妆台上。
常念迷迷糊糊,恍然还以为在做梦,低低呢喃了一句“宁远侯原是深藏不露的腹黑之辈云云”
虞贵妃笑她:“哎哟,侯爷到琼安殿了!”
常念便彻底清醒了,入目即是母妃和嫂嫂含笑的脸庞,远处可见华丽璀璨的明珠美玉、宝石流苏……
新娘子醒了便好办。
房嬷嬷带领众人依次进来,打帘的打帘,端水的端水,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个个脸上带着笑,开始给她沐浴绾发,梳妆换衣。
吉服十分繁琐复杂,光是穿戴便好几层,常念只觉身上沉甸甸的,腰身束得极紧,待那镶嵌了明珠宝石的凤冠戴上,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宋婉替她戴上珍珠耳坠,道:“还没完呢。你那出手阔绰的夫君给你定做的头面首饰一类,奢华贵重非常,那只长命锁是纯金打造,光彩夺目,其后一笔一划刻着你的名字,就连绣鞋也是金丝银线,鞋面翡翠错落有致,大家都打趣说啊,他恨不得送一座金山给你。”
说着,春笙便将长命锁取来,特特将刻有名字的那面展现出来,夏樟则拿了绣鞋。
常念匆匆扫一眼,脸颊微热,心道这糙汉的审美果真俗不可耐!哪有人把翡翠打磨了修饰鞋子的?
可嘴角又禁不住往上翘。
长命锁上有她的名字,且,长命锁,寓意美好。
难得他想到。
一屋子人忙上忙下,说笑间倒也十分有趣,终于在辰时三刻,将今日主角妆扮妥帖。
常念在春夏二人的搀扶下小心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环佩叮当,声音悦耳,流苏步摇也随着轻轻晃了晃。
一下一下,晃到了人心底里去。
众人围着她,目中难掩惊艳。
只见曳地长摆的大婚吉服将少女窈窕纤弱的身姿勾勒完美,裙摆上并蒂双莲,鸳鸯戏水,鸾凤和鸣,最为夺目的还是那奢华璀璨的凤冠,尊贵而不失珍重,绚丽明亮的色泽衬得少女明眸皓齿,白璧无瑕,仙姿玉色,百般难描,唇上一抹胭脂红,恰似初生玫瑰,灼灼其华。
真真是,无一处不美。
这一看,便叫人久久挪不开眼。
外头传来礼官柳姑姑的高声:“吉时到!”
大家伙倏的回神,忙乱并着欢喜,将她们公主送出琼安殿。
而一身大红喜服的宁远侯,已在合欢殿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