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特别单章：偏爱
那年冬天下雪了。
这里的雪不像任何一个地方的雪。
四九城里的雪下得安静。厚厚的一层盖在琉璃瓦上，连鸟儿也不出来。残枝败柳撑不起雪，于是低头弯腰下来。涮羊肉是人们对抗寒冬的方式之一，热腾腾雾气涌上来，眼镜镜片上便白花花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大三省的雪下得磅礴。苍苍茫茫一大片铺下来，如同洁白的被子，管你多高的山，世界一样雪白。林子里的动物都冬眠，白皑皑一片没有脚印，孤鹰在天上盘旋，也许巢中也太冷，需活动活动身子。这样的雪真展现了大自然的巍峨大气，令人生不起一点反抗的欲望。
山城的雪下得稀有。很多年估计都不下雪，好容易一场雪下来，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被泥染得昏黑，然后消失不见，更多的在天上便承受不住了，于是化成雨，洋洋洒洒偷溜进人们的后脖颈。但无论再小的雪都是稀罕物，没有暖气的山城人们裹得严严实实，三五成群各自约好，在雪地里肆意撒欢。这样的雪称不上祥瑞，但总归是给寒冷的日子里增添了一抹趣味。
而魔都的雪不同于任何一个地方的雪。
这里的雪秀气，它铺在楼顶，铺在便利店的顶棚，铺在树叶上，于是好叫你知道，这场雪已经来了。
人们的日常生活没有被打断，路上的雪被细细扫开，结冰的路面撒上盐，生怕来往车辆打滑。
这样的雪注定只能成为一种点缀，是伸手能落在掌心的雪花，是一触即溃的雪花。
只是今天稍显不同，自西方传来的盛大节日氛围遍布这里的大街小巷。jingle bells在各个服装店的音响里回荡着，商场大厅里摆放着圣诞树，挂着亮闪闪的铃铛与雪花装饰，顶着硕大的伯利恒之星。
今天是圣诞节，是在众人相告平安之后，又一起相聚许愿。
其实大部分都人对外来的什么节什么节都没什么所谓，没有文化归属感也没有认同感，但他们只是缺少一个能聚在一起的契机，在平凡庸碌的日子里能偶尔抽身而出，和朋友或者恋人一起放肆一把。
当然，如果这一天能够放假就更好了，不必朝九晚五不必熬夜加班，说不定那个资本家看了都流泪的葛朗台老板还会从手指缝里扣出来一点给他们发个小礼物。
比如基本用不上的精装笔记本，或者是牙膏牙刷毛巾洗漱三件套。偶尔有人能抽到大奖，一台冰箱，或者笔记本电脑，你仔细看看那人是谁，哦，董事长的侄子或者二大爷。
但总的来说，这样的日子是好的。哪怕有人在你门前组团颂唱圣经，或者是社区里挨家挨户上门科普什么什么教，只要当做耳旁风，再厚着脸皮收下上门来提着的礼物，那就是赚的。
魔都第一建筑施工队的校内论坛此时正对今晚的圣诞晚会进行讨论。
有大四退下来的舞蹈社社长倾情献舞，也有快要毕业的乐队最后一次合体，有副教授上台说清平派相声，也有据说准备了很久的惊艳魔术。不过讨论热度最高的还是这次的压轴节目。
为什么呢？因为在节目单上，压轴的节目没有节目名字，也没有演出的人，只有一排问号。
这事以往数年都未曾出现过的情况。于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众人纷纷在论坛上灌水，一个贴子就能盖五六百楼。
外面风风雨雨，而事件的主人公还在悠悠然地吃午饭。
没错，应土木院的院长所托，他成为了这次晚会的压轴人物，不过他的要求就是这件事得保密，于是节目单上全是问号。
不是他刻意保持神秘。莫菲走了快半年了，他跟大力的关系依旧那么不温不火，现在有个机会了，总得把握住吧？
可是大力最近在考一个证书，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了都，张阳要是说自己要去晚会上表演节目，那大力无论如何都会挤出时间去看他彩排的，这并不是张阳想要的。
于是索性，张阳选择保守这个秘密，排练也只是自己找没人的地方练，这样虽然方便，但着实，没有在舞台上合一遍会有很大的问题，这也是他下午要做的事情。
下午事下午再说，现在先把午饭吃了。张阳今天点的自己搭配的套餐:一小碗芝士年糕火鸡面，一听冻得通透的雪碧，再加上一份烧鹅煲仔饭。这个组合被张阳称之为:芝士雪煲。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样子的搭配有些不伦不类的，又是面啊又是煲仔饭，大冬天的喝冰雪碧，但这其实都是有其中道理的。
张阳习惯先吃火鸡面。满满一筷子送进嘴里，先感觉到的是浓稠芝士和软糯年糕的甜香，然后一口咬下去，劲道弹牙的面条在牙齿边断开，于是那股子辣味席卷口腔，再随着他的吞咽冲进胃里。
如果辣得不行了，就开一罐雪碧。仰头灌下一口，任冰冷气泡在嘴里炸开，本就伤痕累累的口腔再次受到轰炸，但这之后，冰冷汽水能直接将舌头冻麻木，再沿着食道一路灭火，给人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当这两样都消灭完之后，就是吃煲仔饭的时候。沾满汤汁的温热米饭，包裹着鲜嫩咸香的烧鹅块，慰藉饱受刺激的嘴巴。最后全部混在胃里，于是胃里暖暖一片，足够对抗这冰冷大雪。
大力虽然看不懂这种吃法，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喜欢的样子，此时正吃着一小碗水饺。
“张阳，我看新闻，昨天晚上，不远的一个小区有个酒吧的圣诞树被一个人扮成圣诞老人当着所有人闭眼的面偷走了。”
“你说他偷就偷吧，还嘲讽别人，那些人睁眼发现他是个小偷，立马把他抓住打了一顿，结果那个人衣服都被撕烂了，还是把圣诞树抱走了。”
“结果今天早上，那个酒吧的酒保来店里打扫卫生的时候才发现，那颗圣诞树又被还回来了。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啊？偷了一晚上又还回去，白挨了一顿打，值当吗？”
张阳没有发表意见。他是看过剧情的，一听这虎了吧唧的事就是酒疯子曾小贤干出来的事。你说他值当吧，他费这么大力就是为了给胡老师许个愿；可你说他不值当吧，过了几天之后这俩人的关系可是发生了质的突破，不仅真心实意亲了那么久，还在那晚策马奔腾，正式确定的彼此的心意。
于是他只是耸耸肩，并在心里表示羡慕。如果他们仨的关系也能如此简单粗暴该多好，不就是吻一嘴吗？他能吻到俩姑娘嘴巴肿起来。
吃过午饭，两人各自去忙自己的去了。下午是大力考试的最后一场，而张阳这里，舞台的问题还有一些。
灯光具体该打哪个位置，什么时候打？摄影师的机位在哪，什么时候切信号？需要伴舞吗，还是找乐队伴奏。这些都是问题，张阳这几天解决了一些，但还没彻底搞定。
张阳背着手溜溜达达跑到了彩排的舞台边，他本身又是吉他社的一员，有充足的理由混进场地左看右看。
耳机里放着今晚要唱的音乐，他还在跟某个人聊天。
情书写给山鬼:大力到考场了吗？
大力出奇迹:我已经到了，正在最后过一遍知识。
（这里，他们俩还没去过基尔，那没改名字说得过去吧？别杠，杠就是你对。）
情书写给山鬼:那你好好复习，考完了我给你一个惊喜。
大力出奇迹:什么惊喜？
情书写给山鬼:既然都是惊喜了，那当然要保密，不然哪里来的惊？
大力出奇迹:不行，张阳你不告诉我，我考试的时候都挂记着，到时候会发挥失常的，你也不想我考证失败吧？
情书写给山鬼:
情书写给山鬼:行叭，今晚的压轴节目，是我上台唱歌，专门唱给你的哦～一定要赶回来哦。
大力出奇迹:就那个全是问号的压轴？放心吧张阳，我考完试就回来！( _)
因为晚上就开始表演了，这一次的彩排人来得十分整齐，除了张阳。上面想着，既然这次张阳这整活儿给全学校的议论程度都拉上去了，那干脆整活到底，不到最后绝不暴露张阳的身份。
于是张阳再一次没有上台，只是在角落里用微信联系着灯光师和造型师，院长说过了，摄影师已经知道了流程，不会乱切画面的，让他放心。
最后就是伴奏的问题了，到底是直接放碟，找人伴舞，还是找一支乐队来伴奏，两个方案都有好处，但缺点也很明显。
第一个，他的这首歌不是很适合伴舞，很安静的歌不应该被喧宾夺主。第二个，临时找的乐队总是没磨合的，万一出了岔子，那在大力的印象里就不那么完美了，这跟张阳的初衷背道而驰。
没有头绪的张阳烦闷的抓抓后脑勺，这事他从几天前就开始考虑了，但一直没个好结果出来。
实在不行，就一个人上台吧。虽然这样子舞台会很空，但张阳相信自己的控场能力。
一通排练下来，已经四点多了。看着主持人结尾报幕，张阳打了个哈欠离开了会场。
四点的天色已经快暗了，下着雪看不清太阳。张阳揣着手走在小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有些社牛已经穿上了圣诞老人的制服，蓬松的红色外套棉裤，一顶软踏踏的帽子，再用一挂大胡须遮住半张脸，张阳估计亲妈来了都不认识他。
他上前去领了小礼物，然后自然而然地离开了，没有听那人对他们社团的宣传。
果然，只要脸皮够厚，那就算是随心所欲。只要没有道德，那别人就不能道德绑架你。
说不紧张是假的，张阳从小到大第一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面，要一个人面对台下千军万马，那种视觉冲击力可不容小觑。即使把他们全想象成会摇花手的大白菜，那也能喂到猪想吐。
张阳不是善于拱白菜的猪，于是他有些没胃口。
在小超市里，张阳拿了一个芝士流心蛋糕，再拿了一盒牛奶。排队前他想了想大力考试的流程，又每样拿了一份。
排在身前的人在跟同伴吹水，说那个压轴的是谁谁谁哪个教授的女儿，这次保密是教授为了给女儿兜底，如果现场不够炸裂，到时候就临时换节目。
“真的，我一哥们就在舞台后场当工作人员，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得到头了，情商是真的高。先不说压轴的人最后出场有多少人认识，单就一个女儿，诶，二分之一的概率，这在兄弟面前装一把的机会怎么能放过？而且人把退路都想好了，如果到时候出来的是张阳这样的男生，那就一句:你看，下面反应不热烈，那个教授果然就换人了。
如果真是一个女生出场的话，那这人的面子就大了，莫名其妙被安上教授后代的头衔。真有同一个姓的教授还好，如果没有，指不定还能传出什么教授年轻时不懂事的流言。
张阳不禁感慨，这就是舆论的诞生啊。尽管有些时候听起来着实太假，但人们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大力，还有最后一张卷子了，咱们先不急，先去吃口饭吧？”作为带队的老师，胡一菲对诸葛大力十分赞赏。
“你先去吃吧，胡老师，我想先把卷子写完，这样早点回去还能赶上今天的圣诞晚会呢。”大力一边做卷子一边摇头，这次的考试是灵活策论，虽然不能使用电子产品，但不禁止与带队老师交流。
“哦？大力还喜欢看这种晚会？这不像你啊？”
“也谈不上喜欢吧，主要是有个人说要给我唱一首歌，我想我应该到现场去听，而不是只有过后看录像。”
“那好吧，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新新人类，表白都要上晚会了，这么高端的吗？”
大力的脸罕见的红了:“胡老师，你说什么呢？不是表白。”
胡一菲一脸我懂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表白，那你加油吧，我不打扰你了。只是晚会最晚九点就要结束，你写完了赶回去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大力将目光从卷子上移开，坚定地看着胡一菲。
来得及的，这是一场约定。双方秘而不宣，约定没有开口，但彼此都知道，我会等着你，你也一定会到。
之后再没有交流，只有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此时的张阳在侧场观望着，那个前排的位置还空着，而此时仅剩下十五个节目了。也就是说，还有最多一个小时，他就要上场了。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拍了拍他肩膀。
“嘿，你小子，不去排练怎么跑这里来了？”是院长，他估计刚刚一直在找张阳。
“没有，我在等大力回来。”
“今天的节目就是给那个女孩子唱的吧？有没有把握？你可是压轴环节。”
“把握，有啊。只要大力在台下，那我就稳得一笔。”张阳耸肩，想要坐在台子上，被院长拉了起来，他今天一身白，坐脏了看着多丑。
“那你那小女友什么时候能到？”
张阳没理会他的打趣:“考试八点半完吧，从那边打车过来十多分钟，从校门口到这里应该要不了多久，能到吧，应该。”
“应该？这东西都说不准？那咋办？”
“让主持人拖一拖吧，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行叭行叭，真是服了你了。”
“大力，你这就提前交卷了？确定不再做一会儿？”
“不用了，胡老师，分数应该已经够了。”
“不是，大力，你平时也不像是这么冒险的人啊？万一没过呢？”
“那就不过吧，证书明年考也来得及。”言外之意，这首歌错过了，可就来不及了。
“行叭行叭，那我开车送你过去。”
“嗯，麻烦胡老师了。”
“还没到吗？你那个小女友？”
“还没。”
“这是倒数第二组了。下一个就是你了，要不我们先回后台准备着？”
“嗯。她应该遇到堵车了吧，不然她会到的。”
“可惜了，难为你准备了这么久。”
“没啥可惜的。这不是还有录像嘛。再说了，心意到了就行了。”
说着，台前的报幕响起。
“我们这舞蹈社前社长的功力还是不减当年啊。一曲现代舞，将音乐用身体律动的方式展现了出来，这是音乐与舞蹈的完美结合。接下来，让我们欣赏今天的压轴节目，由土木院的张阳同学带来的《偏爱》！”
于是掌声隆动，张阳拿着话筒独自走了出来。
环顾一周，他的视线停在了正前方。那里那个本来空着的座位，正坐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孩，看样子是才跑到位的。
于是张阳眼底的欣喜几乎漫出来。他向主控台点头示意音乐，偌大的台上就他一个人。
“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张阳的音色十分完美，广阔的音域使他能够完美地驾驭这首歌。一开口，台下就沸腾了。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如果你没到来，我也一样会唱。可当你来到这里，这首歌，便只为你一个人而唱。
“我说过，我不闪躲，我偏要这么做。讲不听也偏要爱，更努力爱，让你明白。”
“没有别条路能走，你决定要不要陪我。讲不听偏爱，靠我感觉爱，等你的依赖。”
下午的那种紧张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此刻张阳眼里只有那个脸上微微红润的女孩。我的喜欢，是对你明目张胆的偏爱，是深藏不露的安排。
你的喜欢，是为我放弃一个机会，是为我飞奔而来。你的喜欢，是奔赴一场约定，你没来，我不开。
晚会完美结束。最后的那首歌直接炸场，以至于主持人的声音都传不出来。论坛上对压轴选手的质疑贴已经删光了，剩下的只有模糊不清画质的视频，以及那些女孩子的疯狂打call。
张阳早在下台之后就溜走了，没有再等那冗长的谢幕仪式。他牵着那个女孩，背向人群离去。
“大力吃饭了吗？”不知道怎么开口，台上的勇气仿佛全都不见了，张阳干巴巴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还没有哦，现在有一点点饿了，张阳我们去吃饭吧。”
张阳突然想起自己也没吃饭，他从挎包里拿出下午买的蛋糕与牛奶。
“来，一人一份。”于是两个人在路灯下的小道上散步，一口牛奶一口蛋糕，没有人说话，但这样安静的氛围也显得很美好。
蛋糕对大力的小嘴来说有点大了。一口咬下去，蛋糕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当她拿开蛋糕的时候，左边脸上留下来一道白色印记。是芝士粘在了脸上。
张阳发现了这条杠。他三两口喝光牛奶，将盒子丢进垃圾桶。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扳过大力的脸蛋，一口吻在了芝士的位置上。
一触即分，芝士被张阳席卷走。他舔了舔嘴唇:“嗯，真甜。”
大力脸上又红了起来，如同一个小蒸汽姬一般。她趁着张阳不注意，在张阳的蛋糕上咬了一口:“甜吗？我不信，我要尝尝你的。”
张阳嘿嘿一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蛋糕往唇边一抹，留下一道白色的印子。
他用手指了指这里，看着大力，意图很是明显。
大力受不起这种调侃，有些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去:“你干嘛？谁要这么尝了？我，我回宿舍了，你别跟过来。”
说罢，她加快脚步走向了自己的宿舍。
张阳看着她背影，将蛋糕一点一点吃完。
这算不算间接接吻呢？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