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人海里浮沉的那两年
她来到山城的时候,恰好是这里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说起来,能坐车来这里,还多亏了伟哥,如果没有他,莫菲想不到还有谁会同意给自己买票。
张伟好像一直都那么温柔,对谁的要求都尽量去做,但却很少看见他有什么需求。
拖着行李在炎热的人行道上走着,莫菲要先找一个地方安置下来。
不放心印在路边的广告,她最后还是在某个app上找到了一间出租屋。
一室一厅,无合租。
房东是个看起来很可爱的老太太,满头白发,笑起来眼睛都眯上。她热情地帮莫菲把行李搬上去,又帮她把床单什么的铺好。
很便宜的价格,押一付一,莫菲很爽快的交了钱。
然后是找工作。
十七岁的年纪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她一个女孩子,很多工作也不敢去,最后不得不在网上凭借自己加的黑客群,每天帮人干一些追查ip的小工作赚个几十块钱,就这样,还要被介绍工作的人剥削一点走。
房东奶奶的儿女都在外面工作,她一个人也不适应那些地方的生活,刚好这里她有两套小房子,索性将一套租出去,收点房租,搭配上儿女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刚好够她日常开销。
老太太就住她楼下,见她总是点外卖,最后干脆每天叫她来自己那里吃饭,莫菲觉得不好意思,第二个月的房租开始,就多付了几百块钱。
房子便宜有它便宜的道理。
坐落在老城区,年久失修的它显得有些破旧;没有电梯,略高的楼层全靠一双腿爬上去;采光不行,她整个房子里只有两扇窗户,一扇被四周高楼环绕,常年见不到阳光,还有一扇在浴室,小小的窄窄的,用来换气的窗子。
房间的窗子正下方就是一家露天火锅店,天天烟熏火燎,她不得不一直关着窗。而这里也没有空调,闷热的房间有时候让她连电脑都不想碰。
就这样,过了一年。
成年的那天,她没告诉任何人,手机卡早就换掉了,怕自己听见张阳的声音忍不住回去,微信也没打开过,既然说要断开联系,那就要彻底。
只是那天她还是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插上一根小蜡烛,自己给自己唱生日歌,然后吹灭蜡烛。
那晚她罕见的脆弱,蒙着被子在床上哭了很久。
成年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工作。
大学肄业的她很难在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跑了无数家公司,才凭借自己的证书换来了一个程序员的工作。
得到通知的她第一时间就去找房东奶奶报了喜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这个老人当作了自己的长辈。而老人身边也没有儿女,也把这个独自在外艰难拼搏的孩子视为己出,一老一小的日子过得还算温馨。
上班的地方离住所不算近,她天天乘坐轻轨出门。很多时候要加班,会错过最后一班轻轨,那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步行回家。
有几次她回去的时候遇到了几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吓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几乎是跑着回到小区,接到消息的奶奶拎着棒子出来赶走了他们。
从那时起,她会在随身的包里放一把美工刀,也是从那时起,她对自己说,以后自己找工作,一定不要加班。
看她是个小女孩,同事们嘴上不说,平时做事却时不时会欺负她,让她去做最累最不露面的事。
不得已,她去理发店把自己的头发理成了脏辫,她买了很多比较街头风格的服装,脸上也化起了烟熏妆,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坏女孩一点,起码能少受一点排挤。
有时候闲下来,她也会思索当初那个让她不得已离开的问题,考虑着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但她总是得不到头绪,有时候想到一点点东西,都会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写在日记本上。
莫菲以为日子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这样过下去。
直到某天,她下班回来,照例去房东奶奶家里去问个好,却没有人应答。她用地毯下面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却看见房东奶奶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将房东奶奶扶起来坐在沙发上,还好,还有呼吸,只是很微弱,她这时才知道,原来气若游丝真的不是夸张。
莫菲打了两个电话,用的房东奶奶的手机。一个打给120,一个打给她在外的儿子。
救护车来得很快,奶奶的儿子却说有事暂时来不了,让她帮忙照顾几天。
她只好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往医院。
初步诊断是急性脑溢血,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可是她并不是,最后是那个儿子飞回来签的字。
签完了又离开,只给莫菲留下了住院费和照顾奶奶的生活费。
为了照顾在重症监护室的奶奶,莫菲辞掉了工作,天天守在病房外面,每天只有一个小时探视的时间,她就去给老人擦擦身子,给一直在昏迷的她说说话。
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手里捏着电话,一次次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却一次次地删除,最后锁屏。
终究没有奇迹出现。
老人很快离开了。这时候她的儿女才纷纷从外地回来。莫菲觉得有些讽刺,但之后都不关她的事了,于是她将剩下的钱转回给老人的儿子,独自离开。
东西打包好,她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了。果不其然,葬礼办完,老人的儿子就找到了她。
他们准备卖掉这里的房子。一方面睹物思人,看着总是想起老人的事,另一方面,他们在外地,也没多少时间回来。干脆卖掉。
拿到退回的押金,莫菲拎着箱子最后一次走过楼梯,站在火锅店门口,她有些迷茫。
看似牢靠的生活,有工作有住处,一夜之间都不见了。正如自己以为的和这座城市的羁绊,原来如同发丝一般脆弱。
她第一次走进这家火锅店,微辣,可还是辣得她眼泪直流。
再也不吃火锅了,她想。再也不来山城了。
于是买好机票。
六月底来的,六月底走,似乎很圆满?
机场里,莫菲过了安检,似有感触一般,回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于是转身离开。
同一时间,张阳从被遮挡住的自动贩卖机前走开,手里拿着一罐咖啡。
两人就这么错过,最近的时候,相差不过四五米。
也许真是缘分未到吧。
登机后的莫菲在记日记。
她写道:
今天要离开山城了。
张阳,离开你的两年之后,我开始学着写诗。如你无数次写给我的那样。
书上说爱一个人就是爱一份图腾,一个象征。
我不敢说爱你,所以我见谁都说我爱山城。
我多深爱山城啊,
哪怕我在这座城深陷囹圄。
我多深爱你啊,
哪怕你听不见我的声音。
你就像一个鱼钩,我如同一条鱼。
没想起你就相安无事,
一旦想起,如同咬了你的钩,
痛苦了半天也挣扎不开。
我在你江北,你是我南岸。
死心塌地大渡口,矢志不渝下南山。
去哪呢?回魔都吧。
也许是抱有一丝能够偶遇的侥幸,莫菲灰溜溜的回到了魔都。
工作已经找好了,万兽集团,听hr说it部工资很高,新人干两年就能升职。
她不信这些鬼话,但能做程序员,能做自己本行的工作,何必再去找其他的呢?
于是入职。于是在周边某个叫爱森公寓的地方租了房子,每天上下班走着去,一点也不耽搁。
这一年她坚持着写日记,因为越来越想念某个人,不得不把那些情绪写进日记本里。
这一年她的脾气越来越怪,这样同事似乎就没几个人会使唤她。只是不小心某天心直口快,说hr的万梅梅胖得跟猪一样,于是评级被卡,岗位也被调到了破事部——一个夹层里的小部门。
这一年她习惯了点外卖,她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只是她没时间、也不会做菜,再说,现在上班有哪样东西是对身体好点呢?
这一年她坚持走路上班,总会幻想某天某条街道的某个转角,她会遇到那个被她夺走初吻的男孩。
只是一直没看见。
似乎又是平凡的一年。
她达成了不少心愿,比如不加班,比如能天天吃早餐,比如不用处理太多的人际关系,比如戏耍走了几任领导。
但她总是觉得没意思。什么是有意思的呢?也许是跟某个人不期而遇。
单单是这个愿望,她一直没有达成。
于是莫菲觉得没意思。
人海里浮沉的这些年,因为少了你,一点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