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 152 章
流云奔涌天际, 待最后一丝霞光被夜幕吞没后，天上顿时月色清闵，繁星熠熠。
权思妤裙裾轻曳, 一步踏出宫门，抬眸便瞧见了笔直坐于马上, 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
清月高挂，他一从墨发束在后, 一身利落的黑衣在月下泛着冷色, 从头到脚都透着高高在上的气质，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太子殿下，听说您找我？”
权思妤早已习惯了他身周的低气压，并无半分不适, 她伸手提着裙子，缓缓朝他走过去。
美人远看犹如雾中花，朦朦胧胧, 如霜月辉洒在她脸上，令她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清冷白皙, 白得有些过分了, 甚至便会让人觉得有些病弱。
太子轻轻垂了垂眼, 没搭她的话茬, 只是神色淡淡地朝她伸手, 语气温和：“上来。”
权思妤：“……”
行宫外才是真的人多眼杂, 若被人瞧见她和太子坐一块，难免不会想太多。权思妤怔怔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又向后退了半步，低着头道：“……太子殿下, 这恐怕不合礼数……”
太子挑眼看她，清朗眉目在星空下更加显轮廓，灯下可见他神色轻讽，不疾不徐道：“昨夜大着胆子命令孤送你回去时，怎么不说不合礼数？今日回了陈国公府你就想起来要跟孤保持距离了？”
权思妤：“……”
不正是因为昨日太过膨胀，今日才想着得收敛点？她们俩这么出去若被人给撞见，太子殿下倒是没什么事，她恐怕得被那些女人的目光盯出上百个窟窿。
但此时太子的目光紧紧逼视她，若她不上去，恐怕同样没什么好事发生。
罢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男主。权思妤心一狠眼一闭，隔着袖子搭上他的手，由他牵着上了马，坐下的那一瞬间她就暗想，这好歹是太子的马，不至于和她之前骑的那马一路货色吧？
但她不知道的是太子的宝贝马历来不喜欢生人，那马一见权思妤坐上了自己的背，一声响鼻马脸一拉，顿时嘶叫了起来，与此同时它前蹄微抬，踏地后身子原地扭动起来，那劲头大有想将权思妤从它身上甩下去的意思。
因为这通人性的马，权思妤刚刚坐稳就险些摔下去，前两日险些被马搞死的恐惧顿时浮上心头，她慌不择路下随手就抓住了太子的衣服，目露惊恐之色：“太……太子殿下，身为你的宝马，它也一定不同凡响，定然不会突然发狂吧？”
太子前倾身子，伸手抚了抚马头，那马顿时就安分下来，不再搞小动作。权思妤所有注意力都在马身上，半点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目光始终落在她扒拉自己的那只手上，垂下的眸子挑起一抹笑意，嘴上虽说：“无妨。”
心头却浮上些愉悦，心道：好马。
“抓紧了。”
太子嗓音清越，一手拉着缰绳，脚在马肚子上轻轻一碰，骏马立即飞窜出去，权思妤心里一紧张，攥他衣服的手也攥得紧了些。
夜风迎面袭来，吹得人脸上微微有些凉意，权思妤原本只敢攥着太子的外袍，将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后来一路颠簸，头便不免晃来晃去，有些磕碰到萧砚，权思妤索性直接将额头抵在了他胸膛上，心想反正外面黑灯瞎火的也没人能认得出她。
一想到可能会被人认出来，权思妤又伸手紧了紧自己的披风，想了想干脆又戴上兜帽盖住头，庆幸还好临时出来随手带了件披风，不然多少有些尴尬。
星夜万里无垠，她目光随着马蹄掠过青翠草地，微微抬眸，眼前顿时浮现出远处群山轮廓，再抬头，山顶宫殿在黑风月下显目极其，远远瞧去好似坐落云端的仙宫。
耳边似有水流声忽小忽大，鼻尖旋绕的夜间清凉的花草香，还有身前男子身上淡淡的成熟味道，香气间还掺着一些书墨气，很是定神。
风背着吹来，将她的几缕发丝吹到脸颊上，权思妤下意识抬手要将头发捋顺，不料中途指尖便碰上了另一只冲她头发去的手。两只手温度都微凉，权思妤心下一惊连忙缩回来手，对方却没急着收回手，而是继续伸过来，食指指尖轻轻将她脸上的头发刮了回来。
权思妤没料到他的动作，顿时睁大了眼，与此同时只感觉到他手指触感微糙，尽管他很快收回手，但他指尖所过之处，却仿佛依旧留着触感，令权思妤一时心中微乱。
她小声问：“太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太子眸子直视前方，眼眸半垂，唇边弧度依旧冰凉，不但没回答她，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生辰时送你的东西，为何从未见你戴过？”
听见他的声音，权思妤顿时便想起来前不久太子补给她生辰的那场盛舞“水漫星辰”，以及盒子里那九颗色泽饱满的金绿宝石。
事后权思妤专门从林氏嘴里旁敲侧击打听出来一些，这东西哪怕是林氏也仅仅是听说过而没见过实物。东西恰好是在权思妤生辰前一段时日被进贡到宫里，后宫妃嫔都盼着陛下什么时候心情好赏给自己一颗，这样也足够她们炫耀的了。
就连继后也看上了这东西，都没想过要全部占为己有，一颗便已罕见至极，且不说价值连城的九连珠被太子随手一并送给了她。
继后想要的东西，她哪里敢大张旗鼓地做了首饰戴在自己脑袋上，莫不是盼着自己脑袋早点搬家？
权思妤瞥了眼他的神色，又不太敢讲实话，只好说了个让大家脸面都算过得去的理由：“……太子殿下所赠之物过于珍贵，臣女唯恐一不小心弄丢了，浪费了殿下一片心意，所以臣女将东西仔细收好了，时不时拿出来观赏片刻，心里已算满足。”
兴许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弱，听起来有几分怯意，这话落在太子耳中那就不是权思妤怕弄坏了他送的东西，而好像是她从没见过这么珍贵的东西，所以重视了些。
萧砚心想陈国公府如今是穷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连几颗宝石都要重视成这样？
转念又一想自己私库里这类名字都没怎么听过的宝石首饰并不少，实在没了国库里怎么都有一大堆，他于是低头看了权思妤这个小可怜一眼，眼神中浮现出两分怜悯，安慰她道：“既然送你了，你拿着随便玩就是。若是不慎丢了，孤也不会怪你笨手笨脚，改日再送你一箱便是。”
权思妤：“……”
权思妤垂目心想，太子你虽然很直男，但若是对别的姑娘也这么好，你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了。
想虽这么想，但她却半点不能透露出自己带着怜悯的目光，于是小声道：“臣女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萧砚觉得，权思妤这个女子有一个特点。
若她对他有什么企图时，就会唤他太子哥哥，平日无事而有意疏远的时候，她就会唤他太子殿下。
萧砚虽然听见太子殿下的称呼心里并没什么起伏，但眼角还是弯了一个弧度。望着她白披风兜帽下露出的半张雪白的小脸，不知为何，像是因为多了解了几分她的小性子似的，心里不但没有厌烦之意，反而觉得她有些可爱。
太子突然一勒缰绳，马蹄声猝然停止，骏马仰头嘶鸣，前蹄抬起来向后一仰，马上的两个人也跟着向后一仰，权思妤始料未及整个人都贴近了身后那人。
由于之前被疯马吓过，距离拉进的瞬间她下意识抬手就攀上身后人的肩，等她反应过来时，骏马前蹄落地，她蓦一抬眼，下一刻视线便仿佛撞进了一片盛着寥寥星辰的夜空里。
萧砚的下颌刚好在她头顶，月华洒下，他精致的眉眼似乎也近在咫尺，这一瞬令权思妤仿佛又回到前两日夜里，那时在寝殿榻上，他也是这么静静看着她，平静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怔然。
权思妤下一刻忽地清醒过来，手掌猛地撑在他胸膛上，使她自己身子向后仰去，兴许是心中有些慌，因此动作幅度便大了些，险些令自己从马上摔下去，幸好一只手及时揽住她的背，将她往上轻轻一带，稳住了她的身形。
权思妤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她垂着脑袋，两只手的手指有些尴尬地搅在一起，半晌才闷闷道：“臣女多谢太子殿下。”
“不必言谢。”萧砚沉沉盯着她不安的模样，为她方才那潜意识要逃离自己的动作有些不满，缓缓道：“你对孤永远都这么客气。”
这话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权思妤敏感地听出来他语气中包着的那丝丝不愉的味道，权思妤知道太子向来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想着应当是自己方才不小心冒犯到他他才不高兴的，她连忙又想道歉，但一触及到对方冷淡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卡在半路不上不下。
沉默了一阵，萧砚又道：“你和孤待在一起不必这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以前在他面前倒没这么拘束，但自从权思妤意识到自己昨夜做得似乎有些过分，便想着补救，于是对他便更加唯命是从。
权思妤低下头，分明太子都这么说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在男主面前不能随意，这要是一不留神惹到了他，日后他处理继后的时候，若想起来自己当下的所作所为，难保不会将她合着继后一块儿宰了。
太子敢说，权思妤敢应，但她肯定不敢那么做。努力这么久才好不容易在狗男主这儿刷了些好感，若是一不小心搞砸了，之前那些努力不都白费了？
于是权思妤听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嘴上却也含糊地轻轻“嗯”了一声。
许是她声音轻柔，太子一听，微沉的脸色又舒缓了不少。
就在这微妙时刻，天空突然起了一声巨响，惊得权思妤又有些慌乱，她仓促抬头，眸子里瞬时映出如墨夜空上的一点光亮，那点光亮转而扩散开来，形成漫天光华。光亮洒在她脸上，照出一片绝俗艳色。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亮炸响在夜空里，瞬间天幕上出现一片流星雨一般的盛景。光华耀世，照亮下方山河，连着山顶行宫都亮了几分，权思妤樱唇微张，似是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萧砚目中没有夜幕里照亮天穹的焰火，只垂目看着她明眸璨璨，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二人坐于马上，影子在草地上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