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静观
阿蛮从洞壁上探出头, 发现下面的沈稚正仰头望他。异族少年不知怎的，忽然生出几分卖弄的心思。对她笑了笑，忽然将那根条该绕在腕上固定身形的软索抛了。在沈稚怔忪的一瞬飘然跃下。
岩壁陡峭湿滑, 几乎垂直于地面。阿蛮仗着轻身功夫出众, 不过是在快落地时，才踏了几下岩壁借力，轻飘飘落到沈稚眼前。
沈稚脸都白了。
阿蛮笑笑, “小姐安心，我心中有数。”
沈稚说不出话来，只惨白着小脸，连连摇头。
指尖都在隐隐发抖。
阿蛮终于察觉出异样，“小姐怎么了？”
沈稚呆呆瞧着那足有十四五丈高的岩壁, 欲哭无泪，半晌才颤声道, “你之前只说璧上有暗洞……却没说它这般高啊！”
阿蛮也愣了，“这样也算高？”很快在沈稚七分恐惧三分恼怒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迟疑着问：“小姐您是…怕高？”
沈稚瞪他, “谁说我怕了？我就是……不那么喜欢。”
阿蛮低头忍笑。“是，是。”
他恍惚间忆起，雅乐斋初遇沈稚的那个夜晚。猛虎中了幻药发狂，他匆匆带小姐到大帐的梁柱上躲避。小姐似乎…也吓得不轻？
但那时她年纪太小了。见到野兽发狂怒吼，血盆大口生生咬碎了人……小姑娘会害怕再正常不过了。他也没多想。此时看来只怕未必。
只是——
“那样暗深的湖水小姐都游过来了，若在此时放弃未免太过可惜。”阿蛮劝她, “我方才将软索在上面系得很牢, 小姐身手也不差, 不妨攀来试试？阿蛮就在一旁护着您，保管万无一失。”
沈稚只听他说说就觉得脚下发飘，如同踩在云里一般。然而事已至此, 她也说不出后退的话。
阿蛮将绳索系成巧结，既方便她借力，又不会打滑，果然妥当得很。他自己就陪在沈稚旁边，“小姐姑且一试，倘若实在害…那个怕，咳咳，就倘若气力不支得话！就和阿蛮说。我、我……”
凶夷护卫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几近嗫嚅，“我…背小姐上去。”
沈稚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的。”
“嗯！小姐别往下看就好。”
“好。”
两刻钟后。
阿蛮在距离地面半丈左右的岩壁上，解开了软脚虾一般的沈稚。在自家小姐闭目装死的默许下，红胀着脸，将她负在背上，稳稳地沿着湿滑陡峭的岩壁向上攀去。
她就软软得伏在自己身后，阿蛮的心跳越来越快。剧烈得几乎蹦出了胸腔。他完全不敢回头，更不敢细想。只觉得脊背都酥软滚烫起来。盼着赶快赶快登顶，又盼着永远不会到达。
便在此时，一直“昏迷”的沈稚忽然开口了，声音极轻，“你若敢把今日的事说出去，就死定了。”
温热的气息就吐在他的后颈处。清浅的呼吸声萦绕耳侧。
瞬间，从耳心最深处生出一种全然陌生的酥痒感受。阿蛮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你听见了没？”沈稚此时紧闭着双目，双手死死扒住他的肩膀。
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阿蛮很难说出话来。沈稚原本只是轻轻呼吸着，就足够为难他了。此时竟还贴着他的脖颈，轻声低语。
那温热的气息，便仿似一股可怕的暖流。顺着耳道，流淌过颈骨、脊椎，一路向四肢蔓延开去……所到之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你为什么不言声。”沈稚为了克服恐惧，故意没话找话，“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发现了我这畏高的毛病，就是捏住了我的把柄。以后都可以不听吩咐了？嗯？”
她还在说。
嗓音清甜而温柔，声息中还带着一点儿笑意。完全不似真生气。
阿蛮头皮发炸。脖子仿佛痒到受不了一般，稍稍向旁侧躲避。哑声道，“小姐，你…你别说了。我……”
“你怎么？”似乎这个脊背太过令人安心，沈稚渐渐的忽略掉高度的危险，乍着胆子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
她单手松开，轻轻拧住自己这异族护卫的左耳朵，“你敢不听话试试？”
阿蛮仿佛被捏住了颈部的猫，僵住一动不动。“小姐，我、我不敢。”
他似乎快要哭了，嗓音低哑得很，“阿蛮永远听小姐的话。”
沈稚这才满意地松开手。抱住那令人安心的宽阔肩膀。她刚要张口再言，就听见阿蛮有些紧张的声音，“小姐莫要言声了……此处离洞口极近，恐让人察觉。”
沈稚立即牢牢抱住他，同时闭紧嘴巴——离洞口近，那就是离地面远啊！她一阵眩晕。
终于，两人进了半壁处的小溶洞。
双脚一着地，沈稚就恢复了从容。
她这才睁开眼睛去看阿蛮，心中不由得生出些酸涩心疼——背着她这个大活人攀爬峭壁，一定很是艰难辛苦吧？
阿蛮不仅额角流了许多汗。脸蛋都胀红了。
那不敢看她的样子，难道是中途险些摔下去，心中愧疚？
沈稚有心安抚他，便拿了手帕要帮阿蛮擦拭，被凶夷护卫慌张地躲开了。他连忙指了指溶洞内里，示意沈稚可以进去。
便在此时，一阵模糊的声音远远传来——
“久闻丞相公子的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嘉玉不胜荣幸啊。”
沈稚神色一凛——果然来对了！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轻脚步。
悄无声息地向幽暗深处行去。
玛瑙山庄中最为奢华的院落，便是玛瑙落玉苑。院中便有玛瑙池，引龙庆山地下的温泉水环绕，冬季时仍有落英缤纷，是为奇景异观。
当然，此时夏季，再泡温泉就不合时宜了。小院中另有一条玉石堆成的小路，曲径通幽，直入龙庆山中的落玉溶洞。此溶洞高约三丈，四壁有晶亮的萤光矿石，顾名落玉。
溶洞中不仅保持着天然的奇石景观，又添置了许多名贵家具，方便住客享乐。此洞有三绝，一则夏日消暑。二则溶洞空旷拢音，在此处轻歌曼舞，丝竹入耳时确有“绕梁三日”之妙。三则秘密，溶洞在龙庆山腹中，只要守得住入口，就不必忧心隔墙有耳。
谁能想得到，竟有个无法无天的小贼，“挖空”了龙庆山来偷听呢。
落玉溶洞极高，烛火之光映不到顶。因此谁都不曾注意到，距离洞顶仅两三尺的幽暗洞壁上，有一处铜锣大小的凹陷缺口。对面恰是沈稚和阿蛮容身的小溶洞。
那缺口虽不能过人，但听声音、看情境，却是毫无问题。
尤其是下方灯火通明，上面漆黑一片。沈稚瞧他们，比看皮影戏还更清楚几分。
兆嘉玉是阿蛮骗来都城的。约好见面的地方，就是玛瑙山庄。
不料这燕阳王庶子却比定好的日子，提前了足足半月有余。阿蛮当时便察觉不对，让北海一直盯着。果真，四日前发觉他定了这奢昂不菲的玛瑙落玉苑，悄悄买下了鹿家楼的小花魁，还藏头露尾劫了吴尚书提前小半年定的今日的凌霄园戏班子——留下足足黄金千两啊。
吴尚书乐得差点厥过去。恨不得年年都有这等不知姓名的冤大头。
兆嘉玉自以为如何隐蔽秘密，实则一举一动尽落入眼中。如此大张旗鼓地折腾，若说没事，阿蛮无论如何不能信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这位让兆嘉玉下了血本宴请的贵客，竟是他们的老熟人——
宇文丞相次子，宇文诺。
此时正好刚开宴。
沈稚和阿蛮一齐透过那小小的缺口向下看去。好奇的神色如出一辙。
两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下方，谁也不曾留意，他们不知不觉间早已经靠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班加得欲生欲死，实在肝不动了……
还好本周的五更已经完成！小天使们，周一见~
下周预告：阿蛮掉马。敬请期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