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潘千葵：……
沉默,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
她本来都想当做没听见了，但这小子就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一样，总想着煽风点火。
刚才和封天宁的通话进行到后半段, 他干脆开了免提, 就把手机放在身旁。
还放在了她也触手可及的近距离位置。
如果她有心想回罗家, 不管是叫一声，还是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跟封天宁直接对话, 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所谓的“轻而易举”，就是她只要稍一动作，就能听到系统麻木的即时播报——
[黑条咋又涨了……40了, 50了……55了……葵葵，我觉得吧, 除非咱把手绑起来给他看了, 不然没什么能阻止他胡思乱想了。]
潘千葵：……
她看看表现得云淡风轻、努力展现着自己大方和气一面的林暮晃，发觉自己从他的表情上真就一点也看不出端倪后, 她默默地把手揣进了被子里。
就这样，她保持小鸟坐窝的姿势, 直到他挂掉电话。
大概是她表现得过分合作了, 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一直缠着她拐弯抹角地问这问那的，一会儿是“他们找你感觉也挺辛苦的”, 一会儿是“你想回去见他们吗, 他们说很想你”——总而言之，将“口是心非”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那你到底是希望我回去还是不希望呀？”她最终还是没忍住, 一掌轻轻拍在他头上，“钓鱼执法是吧？行，手机给我, 我现在就打回去。”
对于罗家会找上门这件事，她倒是没太意外。虽然她手机里没插卡，但那边只要铁了心想联系她，总是能通过各种途径把她挖出来的。
但是……
这会不会太早了呢？
她本以为，起码会等到林暮晃离校去卫家的时候，才会等到他们那边行动。
确定了潘千葵真的没回罗家的意思，他终于松了口气，一反刚才的“大方”，飞快地将手机揣了回去，摆出了疑惑的表情：“嗯？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吗？”
潘千葵扶额。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少年轻声道：“刚才他说，你在罗家过得是小公主一样的生活。”
封天宁的言外之意就是：人家是我们罗家供起来的金枝玉叶，你们陨日怎么好意思扣着人不交，让她在你们这样的穷酸地方吃苦？
潘千葵回忆了一下先前看过的“记忆”，默默道：“他乱讲的。”
哪有什么小公主一样的生活？“壳”见到罗家的唯一机会就是被抓去抽血，平时就是一个人在屋子里自闭，遇上个什么事叫天天不应的。
封天宁说这话，完全是笃定了林暮晃不可能“知情”，用信息的不对等来欺骗他。
但少年挑选了这一句当话头，绝非是单纯的感慨，而蓄意的谋划。
因为，在潘千葵给出答案后，他便顺理成章地问出了一个早就想提的问题——
“那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想知道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最终……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生活。
少女露出了犯难的表情。
——是选择违规，还是选择胡编乱造？
这是个问题。
“茯苓大人，毕方被释放出来了。”
五奇鬼手中的灯笼闪烁着五颜六色的色泽，让石窟内部被映照得像是一个预备要蹦迪的酒池。
这些花花绿绿的颜色，自然也打在了角落里青年的脸上，那张清俊慵懒的面容变得五色缤纷，宛如镀上了一层油面的彩绘，更显得妖艳诡谲。
他“嗯”了一声，慢慢悠悠地将头侧了过来，做出了在聆听的姿势。
这一动，瀑布般的长发从他半倚着的石碑上滑落了下来，隐约能瞧见光洁寒凉的碑面，以及上面刻着的遒劲的“九影姆”三个大字。
三条狐狸尾巴在他的身后有节奏地左右摇晃着，把本就一尘不染的石碑擦得更加明亮。
“释放位置是陨日学院，初步估计是卫家的小子把封印解除了。但它的气息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捕捉不到了……”
“五奇。”茯苓慢吞吞地打断她，“毕方那个叛徒，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我们的精力有限，区区一个被人类驯化的低级货色，没必要给它太多眼色。”
五奇鬼：“……毕方被封印的时候，是五阶，茯苓大人。”
而五奇鬼，正好是五阶巅峰。
微妙地带入了“低级货色”这个词里，她面无表情地替自己申辩道：“也不算是完全没有任何拉拢价值吧？”
“你要如何拉拢？”
不知道茯苓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却也懒得照顾她的情绪。他将手撑在石碑上，好笑道：“现在想拉拢它，就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被它吃掉的那个类人，再从它肚子里完完整整、活蹦乱跳地掏出来。可能吗？”
五奇鬼甩了甩灯笼，原本还闪烁着各色的彩光，这一疾甩后，当即化为了凝固的惨白。
在妖界，毕方算得上是个毁誉参半的悲情人物。有些妖将它视为枭雄，话里话外不乏推崇之意。但也有妖觉得，成王败寇，被封印之后，什么狗屁毕方，不过就是一只落魄的掉毛鸡。
在妖界，通说的流行版本是这样的——
毕方贪心不足，表面上，它拒绝了茯苓的拉拢，声称自己对人界妖界的恩怨没兴趣，实际上，它在暗地跟卫家的长子勾结在一起，筹划着要夺舍卫家的大长老。
如果这一步成功了，接下来，毕方将通过奴役卫家的手段，让这些人类控制更多的妖物，间接实现一统妖界。
可惜，它的万里征程，到此为止了。
在准备夺舍的时候，它被信任的类人当场背刺，被精心针对它的兽言所封印，沦为了阶下囚。
“竟然会想到跟人类合作，还非常信任对方，这是什么蠢货才会做出来的事”——这大概是妖界最普遍的想法。
但即便是嘲笑，那也是确定毕方失势、并且绝不可能东山再起以后，类似的声音才大了起来。
红月战争以后，高阶的异能者和妖物均是一夜蒸发，后来的修炼者也几乎无法打破这道屏障。仿佛，在修炼天花板往下一点的位置，凭空生出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玻璃墙。
如今的五阶，已是能在大部分地方横着走的等级了。搁在平时，那绝对是众妖争相讨好的对象，哪有让其他妖挤眉弄眼谈笑的份？
只有五奇鬼等寥寥几妖知道，真实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如果要让那离谱的真相放出去，让大多数妖知道的话，毕方的形象恐怕会直接跌到谷底，变成活生生的“笑柄”。
为什么现在这个版本会如此流行，以至于众妖都将之当成真相来讨论呢？原因是……茯苓觉得，真实原因实在是太丢人，啊不是，太丢妖。
先姑且不提毕方一个五阶大妖，却跌份到被小崽子封印这件事，后来毕方好不容易找着个能逃出去的机会，不珍惜也就罢了，居然杀回卫家开始打砸祠堂，又被二次封印了回去——这一系列的迷惑行为，让茯苓不禁陷入了深思。
「我想不明白它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他思考了三天三夜后的评价。
不过五奇鬼倒是意外很理解。
毕方栽如此大的跟头，归根结底，竟是因为人类研制出来的诱捕剂——对妖来说，这算得上是最丢人的被俘虏方式之一了。
如若是她，恐怕也难以咽下心里头的那口气。
只是，对她而言，毕方的所思所想也好，它的最终下场也好，她通通不关心。
她最为在意的是，从这件事里，她竟然品出了一丝兔死狗烹的悲凉。
她幽幽道：“茯苓大人，这只能证明，即便是毕方，也无法抵抗诱捕剂的威力。在诱捕剂的作用下，无法抵抗的食欲冲动会成百倍上千倍地放大。越是它执念深的‘东西’，反而会在第一时间被它吃掉——吾等擅自揣测，若是换了别的妖物过来，只会比它沦陷得更快。”
在一片雪色的苍白光芒中，她清清楚楚道：“您跟人类合作，无异于玩火自焚。”
她自觉自己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茯苓却不甚在意，只对她道：“没了罗颐州，也会有别的人去研究这东西的。只要妖跟人还处于对立的状态，这种东西迟早会被发明出来……如果阻止不了这个东西诞生，那就为我所用好了。”
他的狐狸尾巴一下下地扫着石碑，将漂浮在其周围的灰尘赶走。
他坦荡道：“现在这样，起码可以排除异己，把那些我看不顺眼的东西都赶出去，保证跟我一条线的妖不会受到波及……在没得选的情况下，这也显得很不错了，不是吗？”
他的语气虽听着平和，但熟知他性格五奇鬼知道，继续再劝下去，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再拉扯、辩驳的余地了。
她识相换了个别的话题：“那么……茯苓大人，池青那家伙在湖心寺大闹一气，不仅没能派上用处，反倒让‘贪吃蛇’的效果暴露了出去。现在安全署和陨日那边都有了戒备，大概很快就会针对性地找出解决方案……这般的废物，需不需要吾等动手，给他个痛快？”
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茯苓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纵容感，只淡淡道：“‘狂欢节’已经在筹备中了，他就留着吧，之后还有用。”
五奇鬼略显愕然：“……这么快？”
妖物的“狂欢节”，自然是人类的噩梦。
“狂欢”，这是大肆“入侵”人类世界的意思——换成“进攻”、“夺回”、“霸占”都可以，并不影响“我们妖要来你们人类的地盘游荡、破坏、屠杀啦”的实质含义。
她跟着茯苓的时间不短了，虽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总觉得那将是一个相当遥远的日子。
“快吗？”茯苓意味深长道，“要是连你都觉得快的话，那人类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五奇鬼离开后，洞窟中短暂地陷入了沉寂之中。
但很快，“嘎吱嘎吱”的轮椅转动声，又打破了这片平静。
“啊呀，茯苓大人，五奇大人未免也太凶了点。”依然是一身黑色寿衣的打扮，池青调侃道，“她好像很惦记我的脖子呢。被这么一位大人物记挂，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她不过是说说。”茯苓淡淡道，“她巴不得我早点死在你手里，好证明她是对的。”
池青打了个哈哈：“哪敢，哪敢……”
被他推着的轮椅上，一个枯瘦的老人对茯苓挤出笑容，是讨好的模样：“茯苓大人。”
倘若卫承乐在的话，他大概一眼就能认出，这个一头银发、满脸沟壑的老者，正是那久未露面、据传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卫家大长老，卫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