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在这个家里, 孟奚唯一算不上讨厌的就是二叔。
她站在昏暗的床头，思绪恍然被拉回了数年前。
还记得父母刚出事的那年，她还在上初中, 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孤女, 弱小无助, 人生灰暗。
当着处理事务的警察的面, 二叔主动提出要抚养她。
但是孟奚也记得很清楚, 二婶的脸当下拉的老长, 说了几句为难的场面话后，拉着二叔去了没人的角落。
那天下着雨，孟奚就站在蒙蒙细雨里, 看着不远处的二婶朝着二叔劈头盖脸一顿骂。
她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二叔一开始还回几句，到后面就沉默地抽着烟, 再回来的时候, 看都不敢看孟奚一眼。
孟奚心里很清楚。
没人会要她了。
也是从那次开始，孟奚清楚的认识到,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真正疼她的亲人了。
她只有她自己。
再后来, 在父母的葬礼上, 她看到了回国的许阿姨, 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就抱住她，说以后会代替父母抚养她。
这时候孟奚才有了栖身之处。
但是孟奚对许阿姨毫无印象, 她只是听她说, 她们是好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很难过。
许阿姨温柔, 真诚，孟奚本来就没有退路，乖巧怯弱地说谢谢阿姨，就被她牵着手带到了陆家。
彼时她刚一进陆家的门，就陆家奢华气派的环境吓到了，再后来见到总是冷着脸不好惹的陆屿，她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抬起头来。
虽然顾伯对她很好，家里的佣人也不曾给过她脸色看，但这不是孟奚的家，她是外人，更是客人。
许阿姨事忙，经常不在，对于孟奚而言，这偌大的陆家连一丝丝熟悉都没有了。
她努力的让自己透明起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做好了寄人篱下的自觉。她拼命学习，好不容易才坚持到她高考完毕，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许阿姨，她才能顺风顺水的走到今日。
尽管她很少说话，总是怯怯的，吃得少，也不花什么钱。
可衣食住行包括上学和甚至女孩子每个月的那点事，许阿姨都会放在心上。
孟奚发自内心的感谢她，甚至庆幸自己的母亲还有这么一位好友。
可是作为有着血缘关系的二叔一家，都做了什么呢。
孟奚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讽刺。
二叔心地不坏。
只是。
没有坚持下去而已。
他也被二婶说服了，认同抚养她会加重负担，是个累赘，他没有自己的话语权，一切都是二婶说了算。
的确，没有人有义务帮她。
那么不对她施加援手的话，彼此就当陌生人就好了吧，为什么要理直气壮的问她一次次的要钱，一次次的吸血呢。
孟奚看着二叔，心里突然有点唏嘘。
一切都为了他们的家付出的二叔，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的至亲家人都在干什么？
吃西瓜，看电视的女儿，旁若无人在房间打游戏的儿子，满脑子算计连卧床的丈夫都无暇照顾的妻子。
真是和睦。
她突然觉得没有被抚养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孟奚打开床头灯，把空调开到舒适的温度，又把屋子里的垃圾收拾打扫了一下。
二叔还在昏睡，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没有叫醒他。
这个时候二婶端着菜出来，打招呼道：“奚奚，来吃饭了。”
孟锦薇眼尖的看了一眼菜盘，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大虾！”她扭头冲着里面屋子里喊：“弟，出来吃饭了！”
孟奚站在原地没动，说道：“二婶，二叔我看过了。现在也不早了，就不吃饭了。”
二婶的动作一顿，脸色有点不好，赶紧挽回道：“怎么不吃了？你晚上下班肯定没吃饭呢，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不吃饭怎么行。”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要不是孟奚早知道二婶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还真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做下吃饭。
孟奚坚持不吃，孟锦薇回过身冷嘲热讽着：“妈你一直催她在家里吃饭干什么，人家天天山珍海味的吃着，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家常便饭啊，再说了这虾我和弟弟还不够吃呢，你就别一直让了。”
二婶难得的板下脸：“薇薇！闭嘴！”
她斥责完孟锦薇又摆上笑脸：“奚奚你别听薇薇的，她这孩子一向嘴没个把门的，说话难听，你别忘心理去。”
二婶擦了擦手，面露难色说道：“其实今天来是有事想跟你商量……要不你还是坐下，咱好好说吧？”
孟锦薇和她弟弟的头瞬间都回过来，定定的看着她。
孟奚心底涌起一阵不好的感觉。
她解锁手机屏幕看了下时间，屏幕上微信显示有未读的消息，估计是陆屿。
当机立断的拒绝了她的请求，孟奚说：“不必了，我得回去了。”
孟奚说完就要走，二婶拔高了声音喊道：“奚奚！你不能放任二叔二婶不管啊！你爹妈死的时候还是我们处理的后事哩！你这孩子不能这样啊!”
房门被孟奚拉开，对门的邻居在门口换鞋，正巧听见这一句，抬眼探究似的看向她。
孟奚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她淡淡的回头：“又想要钱是吧？”
二婶看她脸色平静，直接进入了主题，一时被她问的有点懵，点了点头：“你二叔的病还得花钱呢，过一两个月薇薇跟她弟弟都要上学，家里也没那么多钱……”
孟奚紧接着问：“那钱呢？”
据她所知，二叔下井每个月的工资并不低，工伤也会赔付不少医药费，再加上之前才问她要过一次钱。
她的钱呢？
家里没钱今天还带孟锦薇去逛街买衣服，没钱还吃大虾买西瓜，这是没钱？
她有钱，只是找个借口想从她这再坑一部分而已。
孟奚叹了口气，清凌凌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二婶：“二婶，那你有想过，我也是个学生，很快也要上大学吗？”
二婶被问的又一愣，“那你不是住在别家嘛，哪儿能缺你吃花的……”
还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孟奚听得已经够多够烦了。
她淡淡的说：“那也是人家的钱。”
孟奚说完站在门口，正对着他们家的门，一字一句说道：“我父母当时收殓和葬礼的钱，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也是拿的我家的。我家的房子也被你偷偷压着，不愿意给我，都没错吧？我小时候不懂事，被你拿捏了不短的时间。”
她顿了顿，又说到：“但是我现在长大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孟奚了。我今天不可能给你一分钱，以后也不会，该是我的，我都会拿回来的。”
孟奚转身要走，临走前说道：“以后就不要做什么亲戚了吧，太可笑了。”
这个时候陆屿的微信电话打过来，孟奚一边接一边从老旧的步梯下楼，听到他在那边说：“我在楼下。”
她笑意温柔，心里一下子变得柔软和坚定：“好。”
电话挂断以后，孟奚一点点的删去关于二叔二婶的所有联系方式。
微信，电话，所谓的家族群。
删空的一瞬间，孟奚抬起头，正好看到倚在车边的陆屿。
他站在傍晚暖橘色的阳光下，好看的侧脸逆着光恍若神明。
孟奚鼻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酸，加快的去陆屿身边的速度。
陆屿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生什么了？”
他给孟奚打开右侧的车门，把人塞进去，又坐上驾驶位，静静的看着孟奚。
孟奚摇摇头，心里颇有种拨云见日的亮堂：“没什么，以后我都不会有亲戚了，结束了。”
陆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心疼。
就像是什么东西绞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上气。
他也曾想过孟奚在自己家这几年是如何生活的，如何谨小慎微，如何战战兢兢，如何把自己缩到无限小。
虽然他无限的厌恶自己的亲生父母，厌恶他们对自己的漠视和狠心，可说到底，自己还是在他们的羽翼下好好的长大了，不是没人管的孩子。
在某种程度上，他比孟奚要幸运。
他的女孩，受了太多委屈和辛苦。
陆屿倾身到孟奚的身侧，微微低头凝视着她，一只手拨开她鬓边的碎发，“孟奚，以后有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你身前。
孟奚温温柔柔的笑起来，伸出冰冰凉的手，点了一下陆屿的额头：“那祈祷我能顺利考上大学吧。”
只要考上，我就有底气站在你身边了。
万一以后你做了什么选择，我也能在你身后，撑你一把。
这才是势均力敌的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