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性
她居然是那位千董事长的女儿，真是很巧呢。
易梧愣了片刻，又问：“你今天去实验小学找的千校长跟你什么关系？”
“我二叔。”
千颜嘴上说着不看，却还是把《近代穿书发展研究》翻开。先前只看过正文，这会等极速达闲得无聊，于是从序言开始翻起——她以前从不看序言，总觉得序言像作者在给自己灌输道理似的。
易梧从冰箱里拿出一杯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对睡眠有帮助，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千颜瞄了一眼，这有什么喝不喝得惯的，不就是普通纯牛奶么？
“谢谢学姐。”
千颜说完，又继续埋头看书。
易梧看着她露出书页的头顶，沉默了半晌，说：“其实以你的水平，不太需要另外上补习课。”
“唔？”千颜抬头。
易梧没什么表情，坐回书桌前，背对着她道：“我不知道你其他课程的成绩，但就穿书实践课这门来说，你的表现已经是目前我参与考核里的学生里最强的，你或许会觉得5999很难看，但其实相对于你的同学来说，已经是他们望尘莫及的水平了。”
“可是学姐，”千颜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你会这么要求自己吗？即便没有及格，但只要比我身边的同学好就行了，应该这么想吗？”
易梧放下手里的书，望着面前墙壁上贴着的计划表，“不会，我从来不觉得学习是竞赛，我在乎的是学识本身，而非位次，但你——似乎更看重位次。”
“是的，”千颜没有否认，“可我看重的只有第一名那个位置，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停在半山腰，然后安慰自己半山腰的风景也别具一格，如果他不曾登上顶峰，他凭什么断定自己会更喜欢半山腰呢？”
易梧背对着千颜轻轻笑了笑。
她果然没看错，这个女孩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她意识不到自己的才能有多非凡，也认不清自己从出生起站立的位置有多高，她一味地责备他人不争，却不知那些人一路上花废了多少力气，才能有机会和她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你说得对。”易梧说。
千颜并没有感受到学姐对于自己话的认同，不过她也不太在乎。
正好这时候，门口有人敲门，“极速达到了，请开下门，女士。”
“来了！”千颜跳下床，三步两步跑到门口，将东西接了过来，一包又一包。
连着往里扔了好几次，都没看到结束，易梧不由得吃惊，“你这是买了多少？”
“没多少，”千颜一边往里运，一边说，“还有给你的。”
易梧放下书，过来帮她一起拿。
好不容易收完了，关上门，回身一看，大大小小的包裹居然有十袋。
千颜拍拍手，随便地坐在年久发黄的地板上，从柜子上拿了把剪刀，咔嚓两下拆开第一个包裹，“睡衣，我一件，你一件，姐妹款，哈哈。”
易梧无语，将睡衣接过来，扔到床上。
千颜开始拆其他包裹。
电动牙刷、洗面奶、化妆水、发带、短裙、袜子……应有尽有。
易梧暗道，这是公主微服私访来了么？
千颜将拆出来的包装揉进一个大塑料袋里，放到门口，满意地看着自己购物一晚上得来的战利品，叉着腰道：“学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讲究吗？”
易梧沉吟片刻，打趣道：“讲不讲究不清楚，不过委屈您住这儿，倒是挺将就的吧？”
……
第二天大早，千颜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把车开走，自己换了昨天新买的衣服，背上小达客书包和易梧一起去学校。
易梧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两人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
到教学楼下的时候，陆希啃着肉夹馍正好遇上她们，恭恭敬敬地朝易梧一鞠躬：“学姐，早上好！”
易梧简单笑了笑，迳自进了楼。
陆希赶紧啃完最后一口馍，也不顾自己满手油腻，一把挽过千颜胳膊，“哇，你怎么和学姐一起来呀？她是不是答应帮你补习了？”
这时，范衣衣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按着两人肩膀，“颜，你不是说给我带巧克力吗？”
陆希也才想起来，油手在千颜书包上抓了抓，“桶呢？颜，你是不是忘了？”
千颜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易梧进楼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俩人的手掀下去，突然想起什么，“糟了，我脏衣服忘让江叔给我拿回家了！”
“江叔？你家司机？”陆希问。
范衣衣：“你脏衣服放哪儿了？”
千颜：“学姐家。”
陆希和范衣衣飞快交换了眼神，嘴角上扬，“哟哟，这才刚认识，就住人家家里去了，不愧是颜神，颜值女神，男女通杀……”
“打住，”千颜按住她的嘴，感受到油腻腻的肉夹馍渣，立刻嫌弃地在陆希身上蹭掉，“我昨晚没带身份证，在她家借宿而已。”
范衣衣：“可你昨晚不是要回家住吗，要身份证做什么？”
一提起这个，千颜便生气，“可说呢，昨天我爸妈听说我考试没及格，张罗着要出去吃饭庆祝，还要让我去住客房，这我可忍不了，可不得离家出走吗？！”
……
“她爸妈听说她这次考试没及格，当时就笑了，还说哪天一定要请我吃饭，是不是很有意思？”王副教授对坐在她对面吃午饭的易梧说。
王副教授全名叫王仪，今年四十二岁，人长得很温柔，穿衣服有品味，脖子上斜系着一条淡色丝巾，左胸口点缀一朵小花，脸上总是挂着笑，是学生们很喜欢的那种老师。
“您跟她父母很熟？”易梧问。
王仪喝了口自带保温杯里的水，“她念高中的时候，我当过她的家教老师。”
说到家教，易梧想起什么，道：“她昨天来找我，说让我帮她补习。”
王仪有点意外，“那看来她昨天被你挂掉之后，对你无比敬佩呢。”
“您为什么这么说？”易梧问，“就我的观察，她似乎只敬佩自己，也只信她自己。”
“这一点你说得没错，”王仪笑了笑，“她从小成绩就很好，高考还是省状元……这一点倒没什么太让人吃惊的，因为各省的状元几乎都来了咱们学校，不过她是以全国最高分进来的，气性一直很高，不太能同情比她弱的人——这个现象其实在青帝学院很普遍，由于大家都很优秀，所以往往会对其他人要求过高，他们总认为自己能做到的事，别人理所当然地也能做到，做不到一定是因为不够努力。”
易梧不置可否，思忖片刻，说：“不过我看她跟同学之间的关系似乎还行。”
“那是因为她在骄傲的同时，还具有比较高的修养，”王仪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唇角噙起笑意，“你不是说她昨晚睡在你家吗？”
易梧不知道修养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只点点头。
“她没有像豌豆公主那样嫌这嫌那吧？”王仪问。
易梧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
王仪看出了答案，继续道：“你或许会觉得，她在评论弱者的时候，言辞非常尖锐……”
这一点易梧十分赞同，不止尖锐，甚至到了残忍的地步。
王仪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她从不会真的去侮辱谁，而且，她有能吸引朋友的本事，这是很难得的。你学过《角色心理分析》吧？”
易梧点头。
“相对于陌生人，朋友的优胜其实是更具有威胁性的。”王仪说，“可千颜就是有这种本事，她能交到一大群朋友，让别人对她艳羡地敬仰而不妒忌——这是因为她在与朋友相处的时候，会自动抹除她与其他人之间无论是金钱还是学识上的差异，和她成为朋友会很舒服。”
关于舒服的感受，易梧并不深刻。
大概是由于她和千颜在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上大相径庭，偶尔千颜无意说出的话，会让她觉得刺耳。
易梧想到什么，“对了，您刚才说千董事长和冯夫人听到她没及格之后，很高兴？”
“是的，”王仪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其实我看到她的成绩的时候，也很高兴，你大概想不到吧，居然会有家长因为孩子没及格而开心……她父母一直很想找机会告诉千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千颜的人生一路走来太顺了，从没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这回可终于逮着了。”
说了这么多，保温杯里的水也喝完了，王仪站起身，“我去那边接水，待会儿直接就去办公室了，你自己慢慢吃……”
易梧端起餐盘，“我吃完了，跟您一起过去吧。”
王仪在接水的时候，随口问道：“你下午是不是得去接你妹妹放学？”
易梧：“嗯。”
“明天周末，你们有什么计划吗？”王仪问。
这时，食堂门口的透明帘里穿出三个人，打打闹闹，见到易梧的时候，中间那个女生甩开身边的朋友，飞快跑了过来。
“王老师好！”千颜道。
王仪笑着点点头。
千颜不客气地……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那样把易梧拽到一边，小声说：“学姐，下午几点下课？等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