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陛下圣安
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终于隐没,黑夜如约而至。
负手立于偏殿之前的姜玄宸没有回屋,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直到一盏盏宫灯铺就的“玉带“蜿蜒而来,给这阴暗昏瞑的深宫洒落点点幽亮。
“父皇。”姜玄宸迎上前去端正行礼,面色平静得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你知道朕今晚会来?”皇帝站定在他面前,一点灯焰忽明忽暗的映照着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探寻的深意。
姜玄宸垂下眼,“儿臣负伤回京,父皇总得关心一二。”
“哼。你倒是乖觉。”皇帝扫了一眼他衣服上显眼的血迹污痕,皱了皱眉,“你在边疆十余年,如今几个小毛贼也让你这么狼狈?”
“京城锦绣繁华,儿臣也早已不是将军。”姜玄宸仍旧是寡淡的语气,却让皇帝听出些许熟悉的感觉。
他有片刻的恍惚。曾经有个人每每与他赌气时,也是这般表情和言语。
皇帝略微仓皇地将目光从姜玄宸身上挪下来,抬了抬手。身后的一众宫人提着灯鱼贯而出,引着后面两排手捧各种物品的宫人往殿内去了。
姜玄宸不言不语,只恭敬的垂首立在一旁。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举步往殿内走去。
宫人们手脚麻利,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将内殿布置得焕然一新。就连刚擦洗干净的矮柜上都放上了名贵的白瓷,里面还插了几枝带着水珠的桃花。
皇帝在主位坐下,对姜玄宸嫌弃的摆摆手道,“去把衣服换了,碍眼得很。”
姜玄宸嘴角一抽,无语的跟在手捧衣物的内侍后面,转到后面去换衣服。
待到姜玄宸穿戴一新的出来,发现这边已经摆好了满满一大桌的珍馐美馔。
皇帝将伺候的人都挥退了下去,正自斟自饮。
“陪朕先用膳,待会儿可别说朕虐待了你。”
姜玄宸今日几乎是滴水未进,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闻言也不多语,谢恩后就在下首坐了,开始安静的吃饭。
皇帝的心思不在饭食上,也明显不在姜玄宸身上,时常擎着酒杯犹自出神,偶尔将目光移过来时,也像是在透过姜玄宸看什么,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姜玄宸神情自若,吃菜,喝汤,整个过程从容优雅,甚至是格外优雅。
皇帝忽然开口,“你的师父是谁,倒把你教养得很好。”
姜玄宸一顿,刚要停箸,皇帝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就闲聊,用不着拘谨。”说着话,他又仰脖喝下一杯酒。
姜玄宸正了正神色,肃声回道,“我自小就养在姜府,教养我的自然是养大我的母亲,姜夫人。”
皇帝笑了,“常年在边疆的粗妇,可教养不出这样的仪态。”
姜玄宸觉得那笑容刺眼至极,敛了眉目低声回道,“也许她觉得,需得好好栽培我才能不负友人的重托……”
皇帝微微眯了眼,深深的看了他半晌,轻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怨气倒是挺大。姜府的起火原因朕还在找人详察,不说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总要让你知道真相。”
姜玄宸没能忍住翻涌的情绪,冲口而出,“父皇就不能交给儿臣来详查吗?”
“交给你详查?”皇帝陡然变了脸色,“你要怎么查?是私下动用边疆的将士,还是用你私养的江湖人?宸王,你好大的胆子!”
姜玄宸起身离座,直直跪了下去,“飞影门是江湖门派不假,我与门主有旧,向他借几个人做护卫也有错吗?儿臣倒是也想问问父皇,从乾京到江南,几次三番想要致我于死地的人,又是谁给他的胆子!”
皇帝赫然起身,碰翻了桌上的杯盏,酒水,汤汁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逆……逆子,你,你敢质问朕?”皇帝喝了酒,脸色已有些薄红,此时火气上涌,顿时满脸通红。
他一手指着姜玄宸,气得指尖都在哆嗦,嘴唇翕动几次却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外面的宫人听到响声,未敢私自闯入,片刻后才听到有秦旭迟疑的声音,“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看着面前这双像是燃烧着一簇小火苗的眼睛,闭了闭眼。太像了,简直跟娴妃一模一样,生起气来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软话,倔犟又刚烈。
好一会儿,皇帝才吐出一口浊气,冲门外说了一句,“朕安。”重新坐了下来。
姜玄宸挺直着脊背跪着不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久久不发一言。
皇帝将秦旭召了进来,后者领着宫人将殿内重新收拾整理了一番,又燃上了安神香,才又悄声退了出去。
皇帝喝了一碗醒酒汤,眼底深浅涌动的波澜渐渐恢复一片幽静。
“看来是朕思虑不周了。”皇帝盯着他,“你没在皇城长大,与其他兄长感情淡漠也是常理。刺杀你的人,朕会亲自派人去查,你也莫再胡乱怀疑。”
姜玄宸垂首,“既然皇家亲情淡薄,父皇又为何把我拉入这旋涡,把我重新扔回边疆驻地,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是更好?”
“我早就说过,回京并不是为了认亲。这偌大的皇城,我又认得几人?”
“说的什么混帐话!皇子天潢贵胄,你说不认就不认?”皇帝重重一拍扶手,“再这么没规没矩,就去宗人府思过!”
“是,儿臣气量不足,回去一定修身养性。”
皇帝言语一噎,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哑然半晌,道,“你不怕朕真把你调回边疆?”
姜玄宸二话不说,作势就要叩头谢恩。皇帝眼睛一瞪,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一边斥道,“目无尊长,我看你倒是喜欢这长春宫,那就多住些日子。”
外面已浓黑如墨,院中廊下新挂的几只红灯笼在夜风中肆意摇曳。
临走前,皇帝又驻足,轻叹一口气,“朕若今日不当着所有人的面罚你,来日你更要遭人嫉恨。宸儿,朕也有朕的难处。”
夜晚忽明忽暗的灯笼将皇帝脸上的皱纹照得深了几分,露出慈父般的沧桑。
姜玄宸终于低了头,“儿臣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