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一月一过, 二月便是春节,连漪原定是要回国过年的,但一点意外打破了她的计划。
倒不是她发生了意外, 而是许年。
许年体检查出来食道癌, 黄豆大小的肿瘤就在他食管上,虽然从病理情况来看肿瘤还在早期, 是最好动手术摘除的时间段,可毕竟不是个小病,许年食不下咽好几天才勉强接受现实。
他不知道和谁说,不敢告诉家人, 怕父母着急,也不敢告诉朋友,怕朋友走漏风声, 和同事说了,也只能得到一句上帝保佑你,至于其他国外的朋友,如非是关系密切, 也没有告诉的必要, 想来想去, 他能说的人竟然只有一个和他同在英国的连漪了。
他内心有诸多的举棋不定,向她询问意见,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
成年人比起病, 其实更担心的是自己病了以后家人怎么办,自己身上的担子又怎么办?他无妻无子, 唯一担心的就是父母了。
他打电话过来时语调已尽力平稳,连漪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安与忐忑。
“你自己呢?有什么想法吗?”连漪冷静地问他。
这是她的优点,也是许年能和她说这件事的原因, 她理性、沉静,不会情绪化,感情用事,许年就怕告诉了对方还要反过去安慰对方。
因为连漪的反问,许年迟疑了会,还是将自己家庭的状况告诉了连漪。
他担心父母是有原因的,他父亲做过心脏手术,常年心绞痛,坐不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母亲则有高血压和冠心病,他平常在家里对他们可谓是百依百顺的,况且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要是知道他得了这个病,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但要是不说,瞒着,他这个病可是要做手术的,一旦在手术台上出了点什么事,那得后悔一辈子……
如果连漪再小一点,可能会告诉许年,‘毕竟这么大的事,还是得告诉父母’,可她也快要踏入三十这道坎了,她完全懂许年的感受,因为如果是她病了,她也会和许年同样犹豫。
“我仅说我的看法,我不替你做决定。”她想了许久,如此开口,然后道:“如果是我,大概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反而让他们一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没必要,况且即便告诉了他们,也没有任何用处,病还是病,手术台还是要上,手术风险也不会降低,倒不如手术之后,一切良好,再慢慢地和他们说。”
“当然,”她话锋一转,“你要是想告诉父母也肯定是有理由的,就像你说的,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算了,不说这种话了。”
许年沉默地听她说了一番理由,良久,他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只是我拿不准我这样的决定会不会同样伤害他们,如今看来,你我都是一样的想法,既然这都是人之常情,那也不能算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私了……唉!”
不安,愧疚,对未知的忧虑,都在这一声叹息中了。
癌症病人是什么样,连漪是见过的,她父亲病到晚期的时候,已经是瘦骨嶙峋,化疗阶段更是开始自言自语,行为异常,很是骇人。
有时候想想,觉得人这辈子挺没意思的,再高的成就,再显赫的身份,一死,就成了土,成了空气,成了宇宙里最渺小的一粒尘埃。
既然如此,人为什么还要活着,并且还要积极努力地活着呢?
她自问自答。
因为人这辈子真的太短了,活也就活那么几十年,享福也好受苦也好,也就那么几十年,可死却是死得永永远远,不活得好一点,活得精彩一点,怎么对得起在宇宙飘荡亿万年才得到的一趟人间游幸运门票呢?
俗话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如活得好一点,活得满足理想一点。
要是中道崩殂了呢,那也只能自认倒霉,要说有多倒霉呢,也不见得,无非是又回到最初始最本真的状态——回归成宇宙间的一粒尘埃。
在她的心灵毒鸡汤灌溉下,许年的紧张都消弭了许多,脸上这才开始有了一点笑。
因为许年的事,连漪没有回国过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许年上手术台,连漪在手术室外等着,中途许年的前女友还来过一趟,那是个性格风风火火的意大利姑娘,噼里啪啦地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大堆,连漪耐着性子让她用英语再说一遍,她便又噼里啪啦地用英语重述一遍,总结一下就是问“里面的人会不会死”。
这还是在手术室门口呢,连漪无语片刻,回答:他当然不会死。
得到答复,意大利女孩释然地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他”,便安安心心地走了。
上帝会不会保佑他连漪不知道,连漪身为朋友,帮不到其他忙,只能告诉他,你安安心心上手术台,手术台外的事我给你照看着。
许年的手机交给了她,他的父母打来电话,连漪没有接,隔了好一会,她才以许年的口吻发消息回复他们,“我在外面出差,不方便接电话,待会联系你们。”
连漪的手机也一晚未停,祝福信息收到微信卡顿,伯父伯母还有她妈都打了电话来关心她,连漪一一回复了,又说宿舍今天网络太差,不好接视频,以此将他们搪塞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挂了伯父伯母电话不久,连城又单独打来了一个电话给她,听声音还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给她打的。
连漪以为他是来要大红包的,发了几个红包给他,连城收钱速度快,嘴上也没歇着,先赶紧谢谢姐,又问她:“姐,你现在在哪啊?”
“英国啊。”
“啧,你这不废那个话吗,我是说你在英国哪呢?”
连漪正在伦敦的一家医院,她反问连城:“你说呢?”
“你肯定没在宿舍。”
“哦?”连漪语气不变,平静道:“你怎么知道的?”
连城支支吾吾了一会,想到了一个理由,立即说:“你要是在宿舍肯定会接视频,你和谁在一块呢?”
这句“你和谁在一块”还带上了点兴师问罪的意味,连漪被他逗笑了,问他:“我在不在宿舍和你有关系吗?”
“你是我姐,我是你弟,我必须关心你啊。”他理直气壮。
连漪:“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哎哎哎!姐你别这样啊,你就告诉我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然我这一晚上都得寻思你去哪了,这吃不好,睡不着,年都过得抑郁了,你说我明年不得倒大霉……”
连漪这张嘴就是能贫,一分的事他能给嘚啵嘚啵成十分。
见他说着说着开始咒上自己了,连漪扬声道:“你打住!”
“你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我爸妈,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但必须得是实话!”
连漪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好捏着鼻梁道:“我在医院。”
“医……什么?医院?”
连漪听成了“什么医院”,她道:“the wellington hospita,听得懂吗?”
“……”不学无术的连城老老实实,“听不懂。”
连漪叹气,“我没事,就一个朋友病了,我看着他呢,你也别瞎和你爸妈说啊。”
“你得是真没事啊,不许骗我啊。”
“我要有事还能和你打电话吗?”
“也是……不过今天待医院也怪晦气的,姐,你记得吃饺子啊。”
“好,不说了,挂了。”
“嗯,姐拜拜。”
挂了电话,连城立马找到最近的通话录音,分享给微信好友——沈思晏。
他是听不懂,可是有人听得懂啊。
他们聊天记录上一段,是沈思晏说:“连漪不在剑桥,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连城回复:“我靠,哥,你到英国了啊,等着,我马上给你问问。”
这一问就问出来一段通话录音,沈思晏说了声“谢谢”,转了一笔钱给连城,说是新年红包。
连城没有收这个钱,他说:“不用这么谢,有你这么喜欢我姐我就挺高兴的,这个红包先存着,等你当了名正言顺的姐夫再收[呲牙]”
从剑桥到伦敦,车程是一个小时。
晚上十一点多,手术终于结束,许年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又一刻不停地被推进了icu监护,护士说要观察二十四小时才能推回病房。
听意思手术还是成功的,连漪落下心,她在icu门口又坐了会,订了个酒店,见医护人员都正常离开了,她也准备去休息了。
走到门口,当时一片寂静,手机视频声音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连漪吓了一跳,从包里翻出手机就按到了接通键,视频亮了,从那边露出两张挤在一块的脸,惊喜地看着视频。
连漪慢了一拍,和视频里的两双眼睛对了个正着,听到嘶气声,她举起手机,心里直呼救命,“……叔叔阿姨好。”
“这是谁啊。”视频里的男人说。
女人道:“连漪,是连漪啊,那个袁燕的女儿,也在英国的!”她的欢天喜地简直难以抑制,道:“连漪啊,我家许年的手机怎么在你那儿啊?”
“许年他有点事,那个阿姨,我等下叫他回电话给你,我先挂了啊。”
“别啊别啊,连漪,你和许年在一块啊?哎唷,你看这,哎,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哎呀呀,叔叔阿姨都是很开明的人,你们在一起过年可以告诉我们的嘛!”
这误会可大了。
连漪哭笑不得,“阿姨你误会了,许年就是手机在我这……”
“对啊,他手机怎么会在你那的嘛,他刚刚还说在外面出差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能就是这么个意思,连漪脸都被冷风吹木了,沉默半天,在二老目光如炬地逼视下,她硬着头皮圆谎,“对,我和许年在一块,他说出差其实是来找我了,他刚出门忘带手机了,我给他送手机去,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先挂了。”
“哎哎哎!”没等许年妈再多问两句,连漪赶紧挂了视频。
她站的地方是医院门口,唯恐再多说两句就会露馅。
她没想到自己撒谎都这么信手拈来了,可见形势逼人强。
挂了电话,她心跳还是砰砰的,她摸着胸口长叹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中成了雾,她看着眼前的雾,心想,说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再去圆,撒谎的事她还真不能干。
踏出医院门,她在除夕夜踩着新积的雪去找她的落脚地。
医院的大理石后,站出一个男人,他轻呵着气,不发一言。
“sir, i 't find the name you said”护士站的护士起身对他说。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喃喃道:“谢谢,我可能不用了。”
“sorry ,what did you say”护士不解。
“thank you,i found her, but it’s unnecessary”
我找到她了,但是,不用了。
……
除夕夜,沈思晏二十二岁的生日。
从京市到英国十一个小时,从剑桥到伦敦一个小时。
伦敦大本钟在零点整敲响了新年钟声,他目送她走入良夜。
伦敦也已新年了。
新年快乐,连漪。
沈思晏生日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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